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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PA vs NASA

【2022-01-07】

听了个 podcast,嘉宾对比了 DARPA 和 NASA 的工作效率,非常有意思,

NASA 17000 多员工,每年200多亿美元预算,确实做了不少事情,可是自从近些年民营航天兴起之后,对比之下就很容易看出,NASA 的效率是很低的,以前只是没对比大家不知道,

最近送上去的 James Webb 望远镜,进度晚了14年,预算超支了19倍,可见一斑,

相比之下,DARPA 只有200多员工,年预算30多亿,在美国的国防预算里只能算是零花钱,而它的工作绩效可谓耀眼夺目,几十年来的各种重大技术突破里,你总是能看到 DARPA 的身影,

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是,DARPA 曾主动向国会提出,别给我们这么多钱,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可能没有任何其他政府机构会主动提出削减自己预算的,其中道理,说到后面你就明白了,

(下面是我听完之后的一些想法)

这一效率差异的原因在于,两者虽然都是国营机构,但它们的使命设定,以及完成使命的方式,都十分不同,

首先,NASA会有一些有上级所赋予的明确使命,比如某年之前把人送上月球,把某种性能指标的望远镜送上轨道,或者更一般的指标,每年往轨道载运多少人和物资,诸如此类,

其次,NASA 还会自己动手设计为达成这些目标而需要的装备,设计执行完成使命的项目与行动,运营这些项目所用到的众多设施,

虽然它也会尽(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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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07】 听了个 podcast,嘉宾对比了 DARPA 和 NASA 的工作效率,非常有意思, NASA 17000 多员工,每年200多亿美元预算,确实做了不少事情,可是自从近些年民营航天兴起之后,对比之下就很容易看出,NASA 的效率是很低的,以前只是没对比大家不知道, 最近送上去的 James Webb 望远镜,进度晚了14年,预算超支了19倍,可见一斑, 相比之下,DARPA 只有200多员工,年预算30多亿,在美国的国防预算里只能算是零花钱,而它的工作绩效可谓耀眼夺目,几十年来的各种重大技术突破里,你总是能看到 DARPA 的身影, 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是,DARPA 曾主动向国会提出,别给我们这么多钱,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可能没有任何其他政府机构会主动提出削减自己预算的,其中道理,说到后面你就明白了, (下面是我听完之后的一些想法) 这一效率差异的原因在于,两者虽然都是国营机构,但它们的使命设定,以及完成使命的方式,都十分不同, 首先,NASA会有一些有上级所赋予的明确使命,比如某年之前把人送上月球,把某种性能指标的望远镜送上轨道,或者更一般的指标,每年往轨道载运多少人和物资,诸如此类, 其次,NASA 还会自己动手设计为达成这些目标而需要的装备,设计执行完成使命的项目与行动,运营这些项目所用到的众多设施, 虽然它也会尽可能将更多的制造和研发任务分包给私人企业,或者通过招标采购获取,但仍然承担了大量企业的常规功能(研发,设计,制造,运营,管理),所以 NASA 就是一家典型的国企,而国企的低效率是众所周知的, 相比之下,DARPA 不会做所有这些事情,它其实是一群天使投资人,DARPA 员工的日常工作就是兜里揣着支票本,到处看别人在干啥,看到有意思有前途有价值的,就给他们撒钱,其重点当然是跟国防和安全有关的,但这种关系可以很远,也可以没什么关系,只要是*对美国好*就行,比如 DARPA 早在2010年就给 Mordena 撒了2500万美元,那时候还很少有人看好 mRNA 疫苗的前景,(疫苗怎么跟国防扯上关系了?不愁,只要因果链足够长,什么都能扯上关系,美军士兵不是也得防疫吗?美军还可能部署到疫区呢是吧?) DARPA 之所以效率高,就是因为它除了看项目撒钱之外不做具体的事情,就不需要养一堆人,正是在*管一堆人让他们持续高效工作*这一点上,国企是远远不如私企有效率的, 一旦养了一堆人,这堆人就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他们的头就成了对一帮兄弟饭碗负责的大哥,他会拼了命保住这堆饭碗,而且一有机会就会把团队扩大,因为团队越大,大哥的级别就越高, 私企也有这个问题,但私企有很强的预算约束和收益率反馈,国企就不同了,国会拨款委员会虽然也施加了一种约束和反馈,但远不如股东的直接和灵敏, 这也解释了为何 DARPA 没有国营机构中普遍的自我膨胀倾向,会主动要求削减预算,正是因为没养一堆人,其行动是高度个人化的,每个项目,撒出去的每笔钱,都直接对应一个具体的决策者,这笔钱撒的效果是好是坏,他完全没办法推卸责任,因为事情太单纯了,根本不存在其他工作环节可以成为他的失败借口,所以,他有充分的激励克制自己的撒钱手脚,看不到好项目就别动, 反之,你看看 James Webb 望远镜的事情,拖了十几年,预算翻了二十倍,你能把责任落到具体某个人吗?根本不可能,谁都可以找出一大堆借口,证明不是自己的错, 当然,NASA 可能采用 DARPA 模式吗?考虑到它向来的使命性质,不可能,政策制定者给它下了很具体的任务,有时间限制,为此需要的东西不可能通过撒钱在明确时限中培育出来, 问题是,凭什么要给 NASA 赋予那么明确的使命?五年内把人送上月球对美国真的那么重要? 成立 NASA 的初衷其实是让美国取得太空优势,而不是具体做出什么东西或完成什么任务,所以完全可以采用 DARPA 模式,前提是改变其使命性质,从具体任务改成开放式目标,这需要政策思维的根本转变, 而 DARPA 的使命性质一开始就是开发式的:让美国在与国防有关的技术领域保持优势, 这个问题还可以更一般化,国营机构为追求国家目标,可以不同的深度参与整个实现过程,从深到浅依次是: 1)弄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东西,然后自己组织人设计开发,自己建厂制造, 2)把制造外包出去, 3)只提出需求和规格要求,让竞争私企拿出设计方案来竞标, 4)未来是开放的,所以我不想说死我究竟想要什么,你们放开试,我看中的就撒钱, 考虑到国企注定的低效率,参与深度越浅越好, 美军的大部分装备需求是以第三种方式满足的,但这还不够,因为未来究竟需要什么没法知道,所以才有了 DARPA,其使命是在一个开放未来中尽可能保持优势, 【2022-01-07】 说到 DARPA,让我想起一件事情,Napoleon Chagnon 对 Yanomamo人的研究现在已经很出名了,他的田野研究前后持续了30多年,这是非常罕见的,这种人类学田野调查如果由大学资助的话,一般顶多也就是读一个博士学位的时间, 那他当年的资助是从哪儿来的呢?NIH,美国的又一个官方撒钱机构,NIH 的腰包可比 DARPA 鼓多了,年预算400亿,Chagnon 的资助具体说来自NIH的下属机构 NIMH,(见 Napoleon Chagnon (2013) Noble Savages), 问题是,一个以亲属关系为研究主题的人类学项目怎么能得到 NIH 的资助? 名头是:这是比较遗传学研究的一部分,旨在弄清各人类群体的遗传差异,以及这种差异的医学含义,而亚马逊土著显然是一个足够独特的群体,被挑出来也算合理, 我之前说了,只要因果链足够长,没什么是扯不上关系的,这就是个生动例子,可以说明: 1)美国官方撒钱机构的宗旨可以被解释到多远, 2)具体负责撒钱的决策者的自由裁量余地可以有多大, 当然,这种宽松度之所以可行,是以高廉洁水平为保障的,否则不难想象,钱全都撒进小舅子们兜里了,最起码也是被记者扒出一堆大粪,鸡飞狗跳,国会震怒,把你预算一刀砍了,
疾病界的大熊猫

【2022-01-04】

让我们做个思想实验,

设想一位CDC的员工甲,整日里闲得无聊,某天突然头脑发热,要找点事情做做,于是做了这么件事情:他翻出CDC统计的前一百大死因,然后从排名25-50之间的那些里随机挑了一个,之所以选择这个区间,是因为它们足够常见,但又没常见到已经让人麻木,

接着,他写了个小程序,从CDC从各地医院获得的数据中,统计出每日各州被确诊该病的人数,和因此而住院及死亡的人数,制作成图文并茂的网页,动态的,每天刷新,曲线弄的很漂亮,于是甲挺得意,拿去给领导看,领导说不错啊,允许你把它发布在CDC官网上,

巧的是,甲有个铁哥们是CNN记者乙,于是就拿去跟他显摆,乙一看挺有意思啊,就在CNN节目里报道了,官网上转载了,

结果,报道爆款了,乙也被领导表扬了,于是大为振作,把这弄成了固定栏目,

栏目火了,7/24不停顿实时刷新,

好几位州长夫人都看到了,在枕头边跟老公嘀咕了,

州长们坐不住(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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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04】 让我们做个思想实验, 设想一位CDC的员工甲,整日里闲得无聊,某天突然头脑发热,要找点事情做做,于是做了这么件事情:他翻出CDC统计的前一百大死因,然后从排名25-50之间的那些里随机挑了一个,之所以选择这个区间,是因为它们足够常见,但又没常见到已经让人麻木, 接着,他写了个小程序,从CDC从各地医院获得的数据中,统计出每日各州被确诊该病的人数,和因此而住院及死亡的人数,制作成图文并茂的网页,动态的,每天刷新,曲线弄的很漂亮,于是甲挺得意,拿去给领导看,领导说不错啊,允许你把它发布在CDC官网上, 巧的是,甲有个铁哥们是CNN记者乙,于是就拿去跟他显摆,乙一看挺有意思啊,就在CNN节目里报道了,官网上转载了, 结果,报道爆款了,乙也被领导表扬了,于是大为振作,把这弄成了固定栏目, 栏目火了,7/24不停顿实时刷新, 好几位州长夫人都看到了,在枕头边跟老公嘀咕了, 州长们坐不住了,曲线好看的都赶紧去电视上吹牛了,不好看的都在电话里使劲操州卫生主管去了, 每天三五个十几个的往太平间送,几天前还都生龙活虎的,这谁受得住啊,看看那位可爱的小天使,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让她去死? 一个原本不起眼的小病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突然火了, 火了自然就不差钱了,不惜一切代价了, 与该病有关的医疗机构、医学专家、研究者、制药商,全都眼冒金星了,我他妈窝囊大半辈子这下总算机会来了,扬眉吐气了, 一只疾病界的大熊猫诞生了,  
Metaculus

【2021-01-08】

推荐一个可以帮助你变得成熟而谦逊的网站:Metaculus.com

假如你经常在网上跟人吵架,经常感觉对方蠢的不可理喻,经常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那就不妨试试这个,它提供了极为丰富且方便的机会,让你表达对世界的各种信念,而且都是基于容易验证的简单命题,

我的建议是:每年选10个命题,记下你的判断,到年底再回顾一下,对了几个,错了几个,

这看起来很简单,但有助于解决我们认知系统的两个要命问题:

1)许多人会很快忘掉自己曾犯过的错误,人脑在自动删除不协调记忆方面表现相当出色,

2)第二点更微妙,许多人会对自己的信念进行滑行修正,即,随着事态发展,悄悄的,往往无意识的,慢慢修正着自己的信念,同时却不觉得或不承认自己的看法有丝毫改变,于是便可舒适的继续享受着自己根本没错的幻觉,

@atlus抖抖腿:不如去买股票,印象更(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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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08】 推荐一个可以帮助你变得成熟而谦逊的网站:Metaculus.com 假如你经常在网上跟人吵架,经常感觉对方蠢的不可理喻,经常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那就不妨试试这个,它提供了极为丰富且方便的机会,让你表达对世界的各种信念,而且都是基于容易验证的简单命题, 我的建议是:每年选10个命题,记下你的判断,到年底再回顾一下,对了几个,错了几个, 这看起来很简单,但有助于解决我们认知系统的两个要命问题: 1)许多人会很快忘掉自己曾犯过的错误,人脑在自动删除不协调记忆方面表现相当出色, 2)第二点更微妙,许多人会对自己的信念进行滑行修正,即,随着事态发展,悄悄的,往往无意识的,慢慢修正着自己的信念,同时却不觉得或不承认自己的看法有丝毫改变,于是便可舒适的继续享受着自己根本没错的幻觉, @atlus抖抖腿:不如去买股票,印象更加深刻 @whigzhou: 股价综合了太多信息,而且其中因果关系错综复杂,所以,除非你对股价本身感兴趣,这并不是验证你在其他事情上看法的理想反馈,你赌对或赌错了,都只能说明你对股价的看法对了或错了 ,说明不了太多其他事情 @行己有恥-博學於文:时间呀,长期会抵消随机性影响。如果一个人运气真的一直很好,说明他一定有实践经验提高他的成功率或者准确率。就像中国四十年,也可以看成运气好,也可以用产权理论解释。 @whigzhou: 1)一辈子只得到两三次反馈可不是好的检验办法,2)连续成功可以不依赖任何经验 【2021-12-31】 @whigzhou: 去年我做了59个判断,年底看了看,其中12个结果已经揭晓,对9个,错3个,得了353分,还行,错的那两个,一个比较离谱,另外两个差距不算大,我预测发生概率为55%和60%的两件事情没发生 @whigzhou: 哈,新年一下揭晓了三个,全对,得313分,级别升到了第4级(算命先生)  
格拉维特人的手印

【2021-12-29】

法国 Cosquer 洞穴里 27000年前格拉维特人留下的手印,这种手印在更新世南欧洞穴中很常见,是用含在嘴里的颜料喷出来的,特别的是,其中不少手印缺了几个指节,以前有人认为这是某种符号象征,后来有人分析了缺节的分布情况(图3),发现缺节频率从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依次递减,前两种占了绝大多数,而拇指频率为0,这一频率分布与现实中因冻伤而导致手指缺节的情况基本吻合,(见 Ian Gilligan (2018) Climate, Clothing, and Agriculture in Prehistory,ch.6)

handprints

 

caves4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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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的红猴子:是因为一般情况下小手指在身体最外(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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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9】 法国 Cosquer 洞穴里 27000年前格拉维特人留下的手印,这种手印在更新世南欧洞穴中很常见,是用含在嘴里的颜料喷出来的,特别的是,其中不少手印缺了几个指节,以前有人认为这是某种符号象征,后来有人分析了缺节的分布情况(图3),发现缺节频率从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依次递减,前两种占了绝大多数,而拇指频率为0,这一频率分布与现实中因冻伤而导致手指缺节的情况基本吻合,(见 Ian Gilligan (2018) Climate, Clothing, and Agriculture in Prehistory,ch.6) handprints   caves44444   p45 @睡不着的红猴子:是因为一般情况下小手指在身体最外侧吗?还是因为血管分布什么的? @whigzhou: 嗯,外侧和离主要动脉的距离可能都有关系,还有粗细,越细越容易冻伤 @whigzhou: 据说高纬度男人的阴茎比热带略短,也是同理,阴茎很容易冻伤,所以遇冷会缩成小瓶盖 @whigzhou: 友情提示:冬天户外跑步的男人要特别小心这个问题,要加一层保暖,鸡鸡冻掉就麻烦了(或者说免了很多麻烦了) @whigzhou: 这里说的纬度,当然不是指你当前生活的纬度,得往回推小几万年,比如Mongoloids,祖上是寒带的,所以继承了大量寒带特征:扁平脸,眯缝眼,短小腿,干耳屎,较不发达的大汗腺……都是对严寒的适应  
如何与外星人对话

【2021-12-27】

@whigzhou: 看过《降临》 我的评分:★★ 开头半小时挺让人振奋的,被吊起了胃口,结果很快滑入了装神弄鬼瞎糊弄的老套,又被骗了一次

@whigzhou: 如何与外星人对话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主题,这是奎因难题的极端版本,

和语言完全不通的陌生土著对话,理论上看起来好像很难,实际上并不难,受过训练的人类学家通常两三年就可以掌握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所谓完全陌生就是没有任何已知亲缘语言),

这是因为哪怕再陌生奇异的土著,也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智人,与我们共享着太多太多的东西,比如表情系统,五六种基本表情是全球一致的,手势系统虽然更多样一些,但其中最基本、也是最有价值的指示手势(比如以手指物),也是通行的,

同样重(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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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7】 @whigzhou: 看过《降临》 我的评分:★★ 开头半小时挺让人振奋的,被吊起了胃口,结果很快滑入了装神弄鬼瞎糊弄的老套,又被骗了一次 @whigzhou: 如何与外星人对话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主题,这是奎因难题的极端版本, 和语言完全不通的陌生土著对话,理论上看起来好像很难,实际上并不难,受过训练的人类学家通常两三年就可以掌握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所谓完全陌生就是没有任何已知亲缘语言), 这是因为哪怕再陌生奇异的土著,也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智人,与我们共享着太多太多的东西,比如表情系统,五六种基本表情是全球一致的,手势系统虽然更多样一些,但其中最基本、也是最有价值的指示手势(比如以手指物),也是通行的, 同样重要的是,任何智人群体都和我们共享着一些基本的欲望,动机,情感,恐惧,需求,而这是建立对话的极好条件,不仅如此,甚至我们恐惧和欲求的内容也有很大程度的重合,所以,在那些基本动机非常凸显的场景中,只需要少量提示,对话者便可猜到个大概,而有了这个起点,沟通便可逐渐深入更抽象更微妙更精致的层面, 可是外星人就不同了,共享的东西太少,因此对话双方能做出的有关对方的假定也太少太弱了,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寻找一个最小共同基础,从那里开始,进行有意义的对话,并且找出一条逐渐深入的路径, 好在我们和他们毕竟还是共享着一些东西:身处同一个宇宙,共同了解一些基本的数学和物理事实,还有至少一部分天文学事实, 依我看,容易的入口是数学,可以从自然数开始,假定一个高级文明拥有自然数系统应该是安全的,首先用点阵图教会他们阿拉伯数字和十进制系统,然后是四则运算符号,最后把这些概念与符号对应到英语单词上去, (一个可能的质疑是使用什么媒介来演示,不过既然 Arrival 已经假定对方拥有视觉系统,其频谱至少覆盖了人类可视光谱,那就略过这一点) 然后是天文学事实,他们既然来到了地球,对太阳系应该足够了解了吧,那就把太阳系模型展示给他们,顺便教会一套术语和概念,能跑到地球上的外星人应该不至于笨到看见太阳系模型还认不出来吧? 然后你就可以给他讲讲牛顿物理学了,当然这些理论对他可能是小儿科,但重点在于沟通,而不是教育,所以小儿科是个优势, 到此时,你们已经有了一套足以进行简单交流的符号系统了,但这些还远不足以用来解释人类生活,那需要另一套十分不同的概念,处于另一个层次上, 好在他们也是生命,只要是生命,就与我们共享着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生存竞争,对抗,能量获取,资源局限,策略,计划,对未来的预期,成功,失败,挫折,优势,匮乏,丰裕…… 要向外星人解释这套概念,最佳入口是对抗性游戏,电影里确实提到了有人以麻将来教对方,但只是一笔带过,完全没有展开, 而且麻将不是个好的起点,规则太杂乱,围棋更好,从棋牌类,格斗类,竞技类,逐渐扩展到逼近现实生活的角色扮演类,是教会他们有关人类生活的概念系统的很好路径, 可惜,通过拒绝承认我们与外星人共享任何数学与物理学基础,电影避开了所有这些智力挑战,仅仅在卖弄了几个语言学术语之后,便迅速滑入装神弄鬼的老套,
斯洛文尼亚刮到的奶油

【2021-12-27】

2018年各国25-64岁人口的博士比例,斯洛文尼亚有点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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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ure B7.1. Share of 25-64 year-olds with a doctorate (2018)
doi.org/10.1787/f8d7880d-en ​​​​

@乔伊斯想谈恋爱:为什么斯洛文尼亚会一枝独秀啊

@whigzhou: 我的猜测是因为90年代从南斯拉夫各邦刮了很多奶油过来,因为它是各邦中唯(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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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7】 2018年各国25-64岁人口的博士比例,斯洛文尼亚有点出格, image2 Figure B7.1. Share of 25-64 year-olds with a doctorate (2018) doi.org/10.1787/f8d7880d-en ​​​​ @乔伊斯想谈恋爱:为什么斯洛文尼亚会一枝独秀啊 @whigzhou: 我的猜测是因为90年代从南斯拉夫各邦刮了很多奶油过来,因为它是各邦中唯一没乱且状况一直最好的一个,2002年斯洛文尼亚人口的13%是前南移民 @whigzhou: 再次说明了刮奶油的重要性
竞用性与增长低估

【2021-12-18】

美国在70年代之前和之后的增长模式十分不同,Tyler Cowen 在 The Great Stagnation 里提出过这个问题,后来 Robert Gordon在《美国增长的起落》里有更详尽的描述,

Cowen 指出的现象是清楚的,但他的分析不得要领,简单说,他认为原因是容易摘到的果子都已经摘掉了,新的增长点很难找,而他开出的药方是多多支持科研,指望从中冒出像汽车那样的足以掀起大消费浪潮的大创新,

问题是:

1)有没有迹象显示,自70年代以来,美国企业的创新活动减少了,或创新激励减弱了?依我看,众多线索都指向相反方向,

2)何以认为这种增长模式转变是个需要治疗的毛病,因而需要你来开药方?更具体的说,当你对一国经济表现做长时段比较时,GDP增长率是不是恰当指标?如果GDP增长率放缓是社会富裕化的自然结果,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完全有可能,GDP这种特定的度量方法,会倾向于高估某些类型的福利改进,而低估另一些类型的福利改进,而后者在富裕社会的增长中占比更高(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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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8】 美国在70年代之前和之后的增长模式十分不同,Tyler Cowen 在 The Great Stagnation 里提出过这个问题,后来 Robert Gordon在《美国增长的起落》里有更详尽的描述, Cowen 指出的现象是清楚的,但他的分析不得要领,简单说,他认为原因是容易摘到的果子都已经摘掉了,新的增长点很难找,而他开出的药方是多多支持科研,指望从中冒出像汽车那样的足以掀起大消费浪潮的大创新, 问题是: 1)有没有迹象显示,自70年代以来,美国企业的创新活动减少了,或创新激励减弱了?依我看,众多线索都指向相反方向, 2)何以认为这种增长模式转变是个需要治疗的毛病,因而需要你来开药方?更具体的说,当你对一国经济表现做长时段比较时,GDP增长率是不是恰当指标?如果GDP增长率放缓是社会富裕化的自然结果,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完全有可能,GDP这种特定的度量方法,会倾向于高估某些类型的福利改进,而低估另一些类型的福利改进,而后者在富裕社会的增长中占比更高,因而在同等福利改进速度下,富裕社会测量到的增长率更低, 早先我曾指出这种可能性,为解决这个问题,更早时我还提出过一个类似恩格尔系数的指标, 当年读完 Cowen 那本书时,我的思考大概就停在这个位置,今天突然又想起这个问题,发现,其实我能在理论上证明,前面提到的低估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然的, 这里的关键是生产函数中的要素特性,以及这种特性导致的边际成本曲线形状,会随社会富裕化而向特定方向改变,这一改变将导致GDP增长率对福利改进的系统性低估, 生产要素的一个关键特性,是它的竞用性(rivalry),即,当它被用于一件产品的生产时,多大程度上还能被用于另一件产品的生产,比如,一磅面粉,若被用来制造某个面包,就不能被用来制造另一个面包或其他任何东西了,所以面包生产中的面粉是完全竞用的,再如GPS信号,被一辆车用了,丝毫不影响其他车用,所以是完全不竞用的, 但竞用性不是二值的,有些要素介于两者之间,比如道路对于通行者,当拥挤度很低时,完全不竞用,通行人数到达某个程度时,开始显得有点拥挤,竞用性便出现了,拥挤到一定程度,每加入一位通行者必须挤出另一位,就成了完全竞用, 一个池塘对于钓鱼者的情况与此类似, 各种要素中有形原材料都是完全竞用的,机器厂房等有形资产通常是高度竞用的,有些是完全竞用的,无形资产的竞用性通常较低,比如专利权和著作权,完全不竞用,组织结构是竞用的,但程度比有形资产低,商誉也是低竞用的,知识的竞用性则随默会度而异,越是难以言传的默会知识,竞用性越高,越是显性知识,竞用性越低, 再来看产品,生产一种产品所用到的要素组合中,可能包括竞用程度不同的要素,假如我们为其中每种要素赋一个从0到1的竞用性值,并按其在成本中所占比例加权求和,便得到一个介于0到1之间的指标,不妨称为该产品的生产要素竞用强度(R), 这个指标的重要性在于,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该产品的边际成本曲线的形状,竞用强度越高,曲线越平缓,即单位生产成本随规模提高而下降速度较慢,竞用强度越低,曲线越陡峭,单位生产成本随规模提高而急剧下降, 依我看,一个很明显,在统计上也很容易验证的事实是:当一个社会从贫穷向中等收入发展时,其福利改进主要表现为有形产品消费量的增加,对应的生产增量大多是高竞用强度的,而在那些已经富裕的社会,福利改进主要表现既有消费品质量提升以及无形消费品和服务的增加,对应的生产增额大多是低竞用强度的, 进而,若生产增量所涉及产品是高竞用强度的,在数量上将更多表现为“价格不变,数量增加,金额增加”,因而GDP增长,反之,若生产增量所涉及产品是低竞用强度的,在数量上将更多表现为“价格不变,质量提高,金额不变”,或“价格降低,数量提高,金额不变”,因而GDP不变, 这是因为,若一种产品的竞用强度很低,边际生产成本随规模急剧下降,厂商就会倾向于低价扩大市场的策略,因为多卖出一份产品带来的额外成本很少,有时甚至为0, 【2021-12-19】 @叶子疏: 马斯洛金字塔的上层难以以单纯价格衡量的意思?大概主要是信息革命的非物质产品,例如在线电影,视频电话和互动网站比起前代产品如剧场演出几乎是免费提供 @whigzhou: 对,但不止于此,许多有形商品的生产函数中,低竞用性要素的成本比重也大幅提高了 @whigzhou: 比如有一类提高来自组织/管理变革导致的默会知识显性化,而显性化降低了知识的竞用性,进而让边际成本的下降更陡峭 @whigzhou: 一个容易理解的例子是连锁快餐业,原本,经营一家餐馆所需知识都是默会的,大多存储在老板脑子里,麦当劳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些知识显性化,变成几千页的操作与培训手册,而显性化的知识可以低成本大量复制 @whigzhou: 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机械化和自动化也是一种默会知识显性化的过程,比如,要让一台机器完成纺纱任务,你必须把纺纱过程的每个动作和给料步骤清晰描绘出来,经此描绘,知识即被显性化了  
婆罗门董事

【2021-10-15】

截至2012年,印度4,005 家上市公司的 34,772 位董事中,55%是婆罗门,35%吠舍,4% 刹帝利,96% 上市公司董事会由单一 verna 控制,见:doi.org/10.1142/S1094406020500171

而印度总人口中婆罗门只占 4%,可见虽然大部分婆罗门都是穷人,但精英中的婆罗门比例还是非常高的,之前看到过数字,印度裔美国人中的婆罗门比例也明显偏高,

也可看出,以往帮助刹帝利成功的那些特质,(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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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5】 截至2012年,印度4,005 家上市公司的 34,772 位董事中,55%是婆罗门,35%吠舍,4% 刹帝利,96% 上市公司董事会由单一 verna 控制,见:doi.org/10.1142/S1094406020500171 而印度总人口中婆罗门只占 4%,可见虽然大部分婆罗门都是穷人,但精英中的婆罗门比例还是非常高的,之前看到过数字,印度裔美国人中的婆罗门比例也明显偏高, 也可看出,以往帮助刹帝利成功的那些特质,在现代经济系统中可能不那么值钱了 【2022-01-12】 波士顿婆罗门是戏称,硅谷婆罗门可是货真价实的,Google, IBM, Microsoft, Twitter, Adobe, Tinder, OnlyFans 的CEO现在全都是婆罗门了  
最佳加强针

【2021-12-11】

当疫苗接种率达到某个临界值(比如70%)之后,放任新变种尽可能快速而广泛的传播,才是最佳策略,因为对于已经接种或者感染过早期变种的人来说,接触新变种差不多相当于打加强针,少数可能会有点症状,但一般死不了,所以放任新变种传播差不多就相当于最大限度普及加强针,而同时社会/经济成本最低,

【2022-01-06】

@whigzhou: 澳洲总算走上正确道路了,最近每天六七万 cases 也没慌

@德国骨科教授:你怎么知道大规模的人群传播不会增加新变种产生(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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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1】 当疫苗接种率达到某个临界值(比如70%)之后,放任新变种尽可能快速而广泛的传播,才是最佳策略,因为对于已经接种或者感染过早期变种的人来说,接触新变种差不多相当于打加强针,少数可能会有点症状,但一般死不了,所以放任新变种传播差不多就相当于最大限度普及加强针,而同时社会/经济成本最低, 【2022-01-06】 @whigzhou: 澳洲总算走上正确道路了,最近每天六七万 cases 也没慌 @德国骨科教授:你怎么知道大规模的人群传播不会增加新变种产生几率?第二,轻症不代表没有后遗症,例如失去味觉嗅觉 @whigzhou: 这世上没法知道的事情多了,你怎么知道今晚不会有一块陨石刚好砸在你打算躺的那一平米地方?所以还是别活了,死人最*反脆弱*了 @tertio:我只是不同意“总算”这个说法,先如何再如何,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点来切换的,在我看来,澳新先清零再等普及疫苗后放开,尤其是借助新变种带来的机会,是一个整体代价比较低的策略 @whigzhou: 我仍然认为拉平曲线策略是最好的,同时也承认疫苗即时出现提高了清零策略的说服力,但这是意外侥幸 @whigzhou: 回想2020年中的时候,支持清零的人里,有多少相信疫苗在当年就能上市的?而且是90%以上的防护率?按常规经验,清零策略将意味着锁国五年以上  
衣服与人类进化

年前读了 Ian Gilligan 的 Climate, Clothing, and Agriculture in Prehistory: Linking Evidence, Causes, and Effects,讲的是衣服在人类进化史上扮演的角色,这个主题不少人类学家关注过,但以一整本书的篇幅来讨论好像还是第一次,

书的前2/3非常好,大概思路是这样:

1)人类失去体毛的过程发生在低纬度,无论具体好处是什么(目前的假说包括散热以适应奔跑需要——这一点需要与汗腺相配合,水猿,增加性敏感区等等,作者大致倾向于第一种,但没下定论),都是发生在温暖环境中,

2)所以当部分群体向高纬度扩散或者气候变冷时,就面临着比一般哺乳动物更严重的御寒问题,

3)应对这一问题的一些方案是生理上的,比如让身材变得更粗壮,缩短四肢,特别是前臂和小腿,总的效果是降低面积/体积比,以降低散热率,尼安德特人就是如此,而智人中,高纬度族群也有此倾向,比如欧亚人的小腿/大腿长度比就明显低于非洲人,(BTW,这也是为何黑人更容易冻伤,朝鲜战争中黑人士兵冻伤比例超高),

4)另一个生理方案是调整代谢机制,这又分两种,一种是在降温时降低代谢率,同时体温也略微下降一两度,这么做其实比较危险,因为体温再往下降就是低温症了,很容易丢命,所以只适用于环境温度不会降得很低(低于10度)的地区,比如澳洲,

5)高纬度地区显然不满足这一条件,特别是在冰期,所以代谢机制需要往上调,通过让身体产生更多热量来维持体温,这一点作者没展开说,其实堆积更多褐色脂肪就属于这种方案,褐色脂肪和白色脂肪不一样,可以在需要时迅速调动起来产生热量,因纽特人就拥有一些提高褐色脂肪囤积效率的基因等位体(见: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525429d ),

6)可是,对于冰期的高纬度地区,这些生理方案都还不够,所以又开发出了非生理方案,火和穴居可以解决夜晚的御寒问题,而白天在外活动时,就只能靠穿衣服了,

7)衣服可以分两类,简单的,复合的,区别在于是否贴身合体因而密封严密,这需要裁剪和缝纫技术,而一旦有了贴身合体的衣服,就可以通过增加穿衣层次来提高保暖效果,像披风式的不合体简单衣物穿好几层是没多大意义的,特别(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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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读了 Ian Gilligan 的 Climate, Clothing, and Agriculture in Prehistory: Linking Evidence, Causes, and Effects,讲的是衣服在人类进化史上扮演的角色,这个主题不少人类学家关注过,但以一整本书的篇幅来讨论好像还是第一次, 书的前2/3非常好,大概思路是这样: 1)人类失去体毛的过程发生在低纬度,无论具体好处是什么(目前的假说包括散热以适应奔跑需要——这一点需要与汗腺相配合,水猿,增加性敏感区等等,作者大致倾向于第一种,但没下定论),都是发生在温暖环境中, 2)所以当部分群体向高纬度扩散或者气候变冷时,就面临着比一般哺乳动物更严重的御寒问题, 3)应对这一问题的一些方案是生理上的,比如让身材变得更粗壮,缩短四肢,特别是前臂和小腿,总的效果是降低面积/体积比,以降低散热率,尼安德特人就是如此,而智人中,高纬度族群也有此倾向,比如欧亚人的小腿/大腿长度比就明显低于非洲人,(BTW,这也是为何黑人更容易冻伤,朝鲜战争中黑人士兵冻伤比例超高), 4)另一个生理方案是调整代谢机制,这又分两种,一种是在降温时降低代谢率,同时体温也略微下降一两度,这么做其实比较危险,因为体温再往下降就是低温症了,很容易丢命,所以只适用于环境温度不会降得很低(低于10度)的地区,比如澳洲, 5)高纬度地区显然不满足这一条件,特别是在冰期,所以代谢机制需要往上调,通过让身体产生更多热量来维持体温,这一点作者没展开说,其实堆积更多褐色脂肪就属于这种方案,褐色脂肪和白色脂肪不一样,可以在需要时迅速调动起来产生热量,因纽特人就拥有一些提高褐色脂肪囤积效率的基因等位体(见: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525429d ), 6)可是,对于冰期的高纬度地区,这些生理方案都还不够,所以又开发出了非生理方案,火和穴居可以解决夜晚的御寒问题,而白天在外活动时,就只能靠穿衣服了, 7)衣服可以分两类,简单的,复合的,区别在于是否贴身合体因而密封严密,这需要裁剪和缝纫技术,而一旦有了贴身合体的衣服,就可以通过增加穿衣层次来提高保暖效果,像披风式的不合体简单衣物穿好几层是没多大意义的,特别是在有风条件下,所以简单衣服的穿衣指数最多1-2,而复合衣服可以达到6(穿衣指数的意思可参考我的旧文《食物与人类#1:卡路里迷信》), 8)简单衣服很早就有了,至少大几十万年,而根据头虱与体虱的分化时间测算(原理是:体虱只有在宿主穿了衣服之后才会获得独立生态位因而与头虱分化),甚至可能两三百万年前就有了, 9)尼安德特人肯定有简单衣服,否则熬不过冰期的欧洲,但从他们的工具组合看,不太可能有复合衣服,临近灭绝前可能是例外,当时有一些迹象显示他们好像有了复合衣服,要么从智人那里学会的,要么自己发明了, 10)四万多年前进入欧洲的智人(也就是克罗马侬人)几乎可以确定有复合衣服,因为, A)他们的工具组合完全符合条件, B)他们向北推进的更远, C)他们不像尼安德特人那么依赖穴居, D)他们在生理上不如尼安德特人耐寒,毕竟后者在高纬度已经呆了几十万年了,且至少经历过五个冰期了, 这一条可以参考 Brian Fagan (2010)  Cro-Magnon: How the Ice Age Gave Birth to the First Modern Humans 11)简单与复合衣服的另一个区别是,前者很容易被抛弃,一旦环境变暖,不再需要了,人们很快又会退回到光身子,作者推测这种转变在许多群体身上都发生过,比如塔斯马尼亚人,冰期时是披袍子的,欧洲人发现他们时则是光着的, 12)复合衣服则不那么容易被抛弃,这是因为, A)它包裹严密,留下的裸露部位很少,久而久之,人们产生了对裸体的羞耻感,公开场合展示裸体在文化上变得不可接受,乃至成为禁忌,特别是生殖器, B)晚期人类,至少智人,有着普遍的身体装饰需求,在有衣服之前,主要装饰手段是在皮肤上进行涂抹,彩绘和文身,当然,还有发式,牙齿修饰(涂黑、敲除或磨尖门牙)和头颅修饰(比如压扁拉长), 简单衣物的采用基本上不影响这些装饰手段,因为披袍遮蔽不严密,而且随时穿脱,皮肤裸露机会仍然十分充分,但复合衣服就不同了,包裹严密,穿脱不便,特别是多层衣服,短暂的升温只须脱去外套,内衣仍然充分遮蔽身体,加上因之而发展出的裸露禁忌,裸露机会很少,于是身体装饰从皮肤转向了衣服,而文身逐渐消失(脸部可能是例外,因纽特人仍然会纹脸), 这一转变使得衣服在御寒之外具备了新的功能:遮羞和装饰,而一旦这一功能确立,即便环境变得温暖起来(无论是因为气候变暖还是群体向温暖地带迁移),对衣服的需求也不再会消失, 我发现这一条是 Gilligan 此书最具原创性也最有价值的部分,衣服衍生功能的发展以及相应的文化/心理转变是非常有意思的话题,我还没见过从进化人类学角度做出的细致分析,可惜的是,他只提出了观点,没有充分展开,比如,有关裸露羞耻感的地区/文化差异究竟是怎么分布的?个体心理发育中是如何获得的?是否存在某种先天基础,还是纯文化的?文身习俗的地理分布?…… 而且他没有处理一个明显的难题:两万年前跨越白令地峡进入美洲的那批人显然是有复合衣服的,而且可能已经穿了一两万年了,照理说已经发展出了裸露羞耻,也发生了装饰转移,可是他们的亚马逊后裔却完全抛弃了衣服,甚至临近寒带的火地人也只有简单衣服,复合衣服和缝纫技术显然在早期美洲人向南美扩散过程的某个时段被至少部分人群抛弃了,这怎么解释? 13)当全新世气候回暖时,衣服的遮羞与装饰功能已牢固确立,此时人们面临新问题:之前的复合衣服都是皮毛制作的,皮毛衣服的透湿是个大麻烦,而一旦湿了,就成了个累赘,比不穿还冷, 这个问题在冰期或寒带较不严重,因为严寒地区不仅温度低,湿度也很低,而且风大,这样,即便透气性很差的皮毛衣服,也不能完全挡住湿气往外跑, 虽然作者没提,我顺便补充两点: 有些寒带群体还发展出了一些专门针对这问题的适应器,比如蒙古人种的大汗腺退化,出汗量少,可能就是对穿皮毛衣服的适应, 可即便有这些优势,衣服干燥仍是个麻烦,晒干和烘干衣服是因纽特妇女家务工作的重要一块,(参考:Robert McGhee (2005) The Last Imaginary Place: A Human History of the Arctic World ) 所以在全新世的温带,继续穿皮毛衣服就是个大问题了,可是为了遮羞和装饰,还不得不穿, 14)找到的解决方案是以纤维织物代替皮毛,纤维织物的多孔毛细结构不仅透气性好,还可以在一定限度内吸收部分水汽而又不影响其正常功能,这一点对于贴身的内层衣服尤其有价值, 以上是此书前两部分的要点,到此为止都很好,虽然第5和第12点展开不够充分,但也不算大毛病, 毛病出在第三部分,作者野心太大,想要以上述论点,特别是第14点,去解释农业和定居文明的起源,可同时他的知识储备又远不足以支撑这一野心,结果闹了大笑话, 他的逻辑是这样的, 15)以往人类学家在解释农业起源时,关注的是食物获取,并且认为农业是一种高效的食物获取方式,其创造的剩余支撑了密集人口和定居文明, 16)可是,从食物获取角度看,农业其实是非常糟糕的选择,营养质量差,劳动强度高,劳动生产率低,饥荒风险大, 17)既然(从食物角度看)农业这么糟糕,当初有人选择它必定另有所需,是什么?只能是纤维,比如羊毛和亚麻,而从前述分析已知,全新世温带居民在找到以纤维织物取代皮毛这条出路之后,对纤维的需求应该十分迫切而旺盛, 毛病在于,他第一步就踩错了,他所质疑并试图取代的那套农业起源理论,早已过时了,是90年代之前的老古董,自那时以来,在新达尔文纲领引导下,进化人类学或者叫人类行为生态学(HBE)在这一主题上已取得了长足进展,从下面几本书可以管窥一斑: Allen W. Johnson & Timothy Earle (2000) The Evolution of Human Societies Douglas J. Kennett & Bruce Winterhalder eds. (2006) Behavioral Ecology and the Transition to Agriculture Robert L. Bettinger (2015) Orderly Anarchy: Sociopolitical Evolution in Aboriginal California 作者对这些进展显然一无所知,或者假装不知道, Gilligan 的观点首先就通不过热带农业的考验,许多热带农业是独立起源的,比如新几内亚高地,那里的农业显然不是由纤维需求所推动,实际上根本不产出纤维,那里人也基本上不穿衣服,而且热带农业的食物质量比温带的更差,这又怎么说? 农业在食物质量和单位劳动产出率上的劣势,并不是什么新闻,人类学家早就知道了,当初部分群体转向农业,并不是因为觉得那有多好,而是人口压力之下的迫不得已,农业起源实际上是更广泛意义上食谱下沉趋势的一种表现,也可以说是终极结果,更新世末期和全新世早期的食谱下沉被称为广谱革命, 你可能会问,既然人口压力始终存在,为何广谱革命发生的那么晚? 答案是:食谱下沉是需要技术的,不是你想下沉就能沉得了的,每一轮下沉都需要一组新技术,而技术是需要时间去发现和积累的, 用尼安德特人的穿刺矛是抓不住兔子的,也很难抓到羚羊,只适合野牛野马驯鹿这样的大动物,需要近身伏击,而有了投掷矛就能抓羚羊了,而随着掷矛器、鱼叉、弓箭、猎网的出现,可以抓的动物越来越小,单位面积土地承载的人口相应上升, 伴随着每次食谱下沉,人口密度抬高一级,而抬高了的人口水平反过来会把之前上一级的较大型动物吃光,于是更加依赖更小的动物,然后又向植物开拓,等到植物成了主食,更高水平的人口会把小动物也吃光……任一时刻处于何种均衡水平,取决于当时的技术条件, 农业起源就是这一进程的最终结果,当残余的动物群面临公地悲剧下的灭绝前景时,有人便开始尝试控制种群,将其私有化,开始圈占和捍卫领地,以避免公地悲剧,植物资源同理,而单位土地产出率的提高也让捍卫领地在技术上变得可行,于是开始了定居, 有了领地和定居之后,便有了改进领地内资源产出效率的投资激励,烧荒,排水,挖沟,清理土地,播种,选育……最终导向农耕, 这些事情我以前大致讲过,不再具体细说,可以读我的旧文《食物与人类#6:向下开拓》,最好读整个系列, 衣服在人类进化史上确实扮演了重要角色,可是和食物相比,终究只是条尾巴,Gilligan 想要用这条尾巴来摇动整条狗,幼稚了,  
昆士兰与佛罗里达

【2021-12-23】

维州在过去一年多净流失了四万多人,多数去了昆士兰,琢磨了一下其中缘故,发现昆士兰对于澳洲其他部分的人,就像佛罗里达对新英格兰人,是个过冬和退休的地方,很多有点钱(未必很富)的人都在那里有套房子,每年去住一阵,而从去年开始,这种度假居住突然就长期化了,甚至永久化了,特别是那些可以远程工作的人,发现回去没啥好处,不如把墨尔本或悉尼的房子卖掉,拿到笔钱,可以大大改善生活,而同时,loc(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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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3】 维州在过去一年多净流失了四万多人,多数去了昆士兰,琢磨了一下其中缘故,发现昆士兰对于澳洲其他部分的人,就像佛罗里达对新英格兰人,是个过冬和退休的地方,很多有点钱(未必很富)的人都在那里有套房子,每年去住一阵,而从去年开始,这种度假居住突然就长期化了,甚至永久化了,特别是那些可以远程工作的人,发现回去没啥好处,不如把墨尔本或悉尼的房子卖掉,拿到笔钱,可以大大改善生活,而同时,lockdown 也大幅削弱了大城市在消费娱乐方面的吸引力,类似的事情显然也发生在纽约和佛罗里达之间,
作为勒索筹码的存量有形资产

【2021-12-17】

现代经济中,存量有形资产的灭失成本相对整个经济体量来说是很小的,可以说微不足道,德国日本都被炸成那样了,没几年也就复苏了,所以,存量有形资产作为勒索筹码,至少在国际关系中的价值非常低,

对个体公司来说,价值略高一点,但也高不到哪儿去,特别是大型跨国公司,观察一下历史股价,火灾地震摧毁一家工厂,损失数字看起来不小,但对大公司的股价其实影响不大,所以,在跨国公司决定去留的问题上,存量有形资产作为勒索筹码也不会有多大用处,

真正管用的筹码是未来市场机会,这个筹码一直在起作用,但眼下可见两个苗头,一是筹码份量本身在缩减,二是跨国公司权衡天平的另一头,另一个份量重得多的筹码正在压上来,份量重到几乎无法抗拒——

国会对许多跨国公司脚踩两只船,两头吃好处的 do(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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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7】 现代经济中,存量有形资产的灭失成本相对整个经济体量来说是很小的,可以说微不足道,德国日本都被炸成那样了,没几年也就复苏了,所以,存量有形资产作为勒索筹码,至少在国际关系中的价值非常低, 对个体公司来说,价值略高一点,但也高不到哪儿去,特别是大型跨国公司,观察一下历史股价,火灾地震摧毁一家工厂,损失数字看起来不小,但对大公司的股价其实影响不大,所以,在跨国公司决定去留的问题上,存量有形资产作为勒索筹码也不会有多大用处, 真正管用的筹码是未来市场机会,这个筹码一直在起作用,但眼下可见两个苗头,一是筹码份量本身在缩减,二是跨国公司权衡天平的另一头,另一个份量重得多的筹码正在压上来,份量重到几乎无法抗拒—— 国会对许多跨国公司脚踩两只船,两头吃好处的 double-dipping 策略越来越不满了(最新例子),很快我们会看到一轮轮被迫站队表态的浪潮,从国防/医疗/能源等安全敏感的产业开始,逐渐扩散到整个经济体,哪边的砝码更重是显而易见的, 事到如今,你想不想脱这钩已经无关紧要了,  
白酒

【2021-12-17】

听了个对 Derek Sandhaus 的访谈,此君自称是向英语世界认真引介白酒的第一人,其中提到他当初斟酌从哪个牌子入手时,主要考虑因素是价位和香型,定价要在小几十美元,风味要易于识别和接受,最后选了泸州老窖,

貌似他的引介还挺成功的,因为我在本镇 ALDI 货架上见到的唯一一种白酒正是泸州老窖,

不过,在本镇两家中餐馆(其中一家其实是马来西亚中餐馆)的酒柜上,我看到的白酒都是红星二锅头,可(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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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7】 听了个对 Derek Sandhaus 的访谈,此君自称是向英语世界认真引介白酒的第一人,其中提到他当初斟酌从哪个牌子入手时,主要考虑因素是价位和香型,定价要在小几十美元,风味要易于识别和接受,最后选了泸州老窖, 貌似他的引介还挺成功的,因为我在本镇 ALDI 货架上见到的唯一一种白酒正是泸州老窖, 不过,在本镇两家中餐馆(其中一家其实是马来西亚中餐馆)的酒柜上,我看到的白酒都是红星二锅头,可能中餐馆的定位更低一些,  
大五人格与职业表现

【2021-12-13】

大五人格与职业表现的关系,

FGP3PZ1VEAAqo55

A-宜人性,C-尽责性,ES-情绪稳定性,EX-外向性,O-经验开放性,

红线是行内专家对本行职业所需特质的评估,蓝线是实际情况,

不出所料,尽责性与所有类别都有显著关系,其他则随类别而异,

和人格心理学家(比如 Daniel Nettle)此前的说法基本相符,只是在更大规模的样本上确认了早先的印象,

doi.org/10.1016/j.jvb.2021.1036(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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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3】 大五人格与职业表现的关系, FGP3PZ1VEAAqo55 A-宜人性,C-尽责性,ES-情绪稳定性,EX-外向性,O-经验开放性, 红线是行内专家对本行职业所需特质的评估,蓝线是实际情况, 不出所料,尽责性与所有类别都有显著关系,其他则随类别而异, 和人格心理学家(比如 Daniel Nettle)此前的说法基本相符,只是在更大规模的样本上确认了早先的印象, doi.org/10.1016/j.jvb.2021.103655 Nettle 提到的有一点比较有意思:虽然宜人性通常被认为是正面特质,但在有些职业中,宜人性太高并不好,比如学术,宜人性高的人本能的倾向于避免质疑既有他人的观点,特别是被他视为同事/同道者的观点,
容纳创造性毁灭

【2021-12-12】

《暴力与社会秩序》这书总的来说不怎么样,不过有一点提的很好,(用我术语体系表达)大意是:那些未建立自由秩序的社会,在经济发展上的一个根本障碍是,无法容纳创造性毁灭,

因为既有产业持续取得租值的前提是与权力结构捆绑,而这一捆绑赋予了他们压制任何与既有产业模式不相容的创新苗头,因为创新浪潮引发的创造性毁灭过程会消灭其租值基础,大规模改变既得利益分配格局,

在自由社会,这样的改变也常会引发政治冲突,(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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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2】 《暴力与社会秩序》这书总的来说不怎么样,不过有一点提的很好,(用我术语体系表达)大意是:那些未建立自由秩序的社会,在经济发展上的一个根本障碍是,无法容纳创造性毁灭, 因为既有产业持续取得租值的前提是与权力结构捆绑,而这一捆绑赋予了他们压制任何与既有产业模式不相容的创新苗头,因为创新浪潮引发的创造性毁灭过程会消灭其租值基础,大规模改变既得利益分配格局, 在自由社会,这样的改变也常会引发政治冲突,但由于权力结构与租值分布实现了足够高程度的解耦,因而通常都能顺利吸纳这些冲击,实现某种妥协,而不至于让系统垮掉,而在其他社会,创造性毁灭的浪潮要么被压制了,要么只有经历一番血肉横飞甚至改朝换代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