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分类下的文章(165)

关于自由意志和奴役

自由意志是伦理学和法学的基础命题,它假定个人的行为是其自由作出的选择,因而个人应对其行为的后果负责——除非能证明他受到他人暴力胁迫,从而引出了责任的概念。很明显,缺了自由意志假定,责任、过错、善恶和道德就无从谈起,整个道德和法律体系便失去了基础。

但需要强调的是,“人具有自由意志”,这是一个武断的假定(用黑话说,叫先验命题),而不是一个实证性的判断,它不接受事实检验,因而无论行为科学、心理学或脑科学如何发展、获得何种发现,都不会影响该命题。

因为不理解这一点,引出了很多关于自由和奴役的谬论。比如,有人说穷人去血汗工厂工作,这不是他的“自由选择”,因为他为了吃饱肚子“没有选择”,这么说是荒谬的。我们谈论人的自由意志时,是不考虑客观条件的,不能因为某些外部条件与某种行为的强相关性,就把它们当成为该行为开脱责任的理由。假如我们可以说一个快饿死的人的偷面包行为不是他的自由选择,那么我们同样可以说一个球迷把电视频道切换到足球节目的行为不是自由的。

实际上,人的任何行为都能找出客观原因,历史、文化、收入、基因、发育过程、教育经历,等等,按这种逻辑,没有行为是自由的,每个人都是历史和欲望的奴隶,用时髦词汇说,都是房奴、球奴、乐奴、网奴、财奴、色奴、麻将奴、时装奴、LV奴、美容奴……

正是上述荒谬逻辑,引出了积极自由和平等理论,以及专与劳工和穷人作对的劳工法和最低工资法等等副产品。

自由意志是个古老而混乱的话题,之所以混乱,是因为哲学家、法学家和科学家在谈论它时,所暗指的含义大不相同,我也是最近才理清楚其中的线索,我在今年3月的(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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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志是伦理学和法学的基础命题,它假定个人的行为是其自由作出的选择,因而个人应对其行为的后果负责——除非能证明他受到他人暴力胁迫,从而引出了责任的概念。很明显,缺了自由意志假定,责任、过错、善恶和道德就无从谈起,整个道德和法律体系便失去了基础。

但需要强调的是,“人具有自由意志”,这是一个武断的假定(用黑话说,叫先验命题),而不是一个实证性的判断,它不接受事实检验,因而无论行为科学、心理学或脑科学如何发展、获得何种发现,都不会影响该命题。

因为不理解这一点,引出了很多关于自由和奴役的谬论。比如,有人说穷人去血汗工厂工作,这不是他的“自由选择”,因为他为了吃饱肚子“没有选择”,这么说是荒谬的。我们谈论人的自由意志时,是不考虑客观条件的,不能因为某些外部条件与某种行为的强相关性,就把它们当成为该行为开脱责任的理由。假如我们可以说一个快饿死的人的偷面包行为不是他的自由选择,那么我们同样可以说一个球迷把电视频道切换到足球节目的行为不是自由的。

实际上,人的任何行为都能找出客观原因,历史、文化、收入、基因、发育过程、教育经历,等等,按这种逻辑,没有行为是自由的,每个人都是历史和欲望的奴隶,用时髦词汇说,都是房奴、球奴、乐奴、网奴、财奴、色奴、麻将奴、时装奴、LV奴、美容奴……

正是上述荒谬逻辑,引出了积极自由和平等理论,以及专与劳工和穷人作对的劳工法和最低工资法等等副产品。

自由意志是个古老而混乱的话题,之所以混乱,是因为哲学家、法学家和科学家在谈论它时,所暗指的含义大不相同,我也是最近才理清楚其中的线索,我在今年3月的一个帖子里总结如下:

终于想到一种对休谟之叉(Hume's fork)的简洁回答了。
1)科学不可能证明或证否自由意志,因为科学预先就排除了自由意志。
注:排除自由意志不是指否定自由意志的存在,而是拒绝将这一概念引入科学的逻辑系统,因为任何引入了自由意志的系统将不具有可证伪性。
举例说明:向一个对象扔红色和蓝色两种球,每次每种颜色各一个。在科学上,下面两种说法完全等价: A)十次里有七次红球弹回来,蓝球留下,另三次相反。 B)十次里有七次对方选择蓝球,另三次选择红球。
2)伦理学和法学不可能讨论是否存在自由意志,因为它们预先就假定了自由意志,缺了这个假定,任何伦理(或道德)命题和法学命题都毫无意义。
3)推论一:上述两条合起来规定了任何科学命题不可能与一个伦理或法学命题在同一逻辑系统里共存。
4)推论二:假设经济学是一门科学,就必须排除自由意志概念,正如第一点(B)中那个“选择”必须被认为不暗示任何自由意志,经济人模型只能是一个不包含自由意志的决策机器,和把球弹回来的木板没有区别。

此前的07年8月,我在另一个帖子里,试图区分关于自由意志一词的三种用法:

第一种,科学语境中:是否有某种内在的不确定因素在影响人的行为? ——一个实然问题。在目前科学发展的背景下,这个问题可以被另一个更狭隘的问题所代替:人脑的工作机制中是否存在量子效应的作用?
第二种,伦理学语境中:个人是否应被当作责任和规范的主体和基本单位? ——一个应然问题。实际上和上述科学语境中的自由意志是否存在没有关系。
第三种,糊涂或不知所云语境中:人脑中是否有一个发号施令的“小人”? ——有没有这个小人有什么关系?这个小人的是否遵循物理规律?它有没有自由意志?能否担负刑事责任?小人里还有没有小小人?

当时,我刚看到Dawkins关于决定论和自由意志的一段论述

The validity of the determinist point of view and, separately, its bearing on an individual's moral responsibility for his actions, has been debated by philosophers and theologians for centuries past, and no doubt will be for centuries to come. I suspect that both Rose and Gould are determinists in that they believe in a physical, materiahstic basis for all our actions. So am I. We would also probably all three agree that human nervous systems are so complex that in practice we can forget about determinism and behave as if we had free will. Neurones may be amplifiers of fundamentally indeterminate physical events. The only point I wish to make is that, whatever view one takes on the question of determinism, the insertion of the word 'genetic' is not going to make any difference. If you are a full-blooded determinist you will believe that all your actions are predetermined by physical causes in the past, and you may or may not also believe that you therefore cannot be held responsible for your sexual infidelities. But, be that as it may, what difference can it possibly make whether some of those physical causes are genetic? Why are genetic determinants thought to be any more ineluctable, or blame-absolving, than 'environmental' ones?

选择压力与多样性的关系

选择(包括自然选择、性选择、“军备竞赛”等)为进化提供了动力,这大家都知道,但人们常常忽视的是,选择压力的暂时或局部的松弛会带来物种多样性和种内个体多样性,从而为后续的进化准备更多的素材,这是进化过程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科学松鼠会最近有文章介绍了Terry Deacon的类似观点(尽管该文作者似乎并未理解的很贴切):

……接着,农业让食物变得更可口,这降低了自然选择对我们的消化系统提出的要求。随着消化变得更容易,更多的能量可以被用于别的目的,特别是建立和运作一个更大的大脑。我们的祖先一次又一次的使用增强了的认知能力发明出越来越多的技术和文化方面的创新,这些创新又进一步帮助他们抵御了自然选择的压力。从这个角度来说,放松的选择是包括自然选择在内的更广义的进化动力的一部分。放松的选择允许物种发展出丰富的特征,而随后的自然选择进一步雕琢了这些或其他在新的进化舞台上变得举足轻重的特征。例如,Deacon相信在工具上的每一次创新都放松了对某些特征的要求,又加强了对其他无法预料的特征的选择。……

2005年,我在<自私的皮球:论经济学的基本假设>一文中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正是这弹性,或者说内部扩张压力受到外部压力抑制时的紧绷状态,从根本上决定了人的行为特征,也决定了作为人群行为总和效果的经济系统的特征。紧绷状态使皮球有了确定和可预期的运动特性,一旦你把皮球戳破,泄了气的皮球便会在一个圆球面的各种拓扑变形之间作随机振荡(假设皮球表面材料足够柔软,且无重力作用),确定性大为降低。

一个完全不自私的人就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要让这皮球泄气,一个办法是把他戳破——用刀子捅他的肚皮,结果是死亡,另一个办法是佛教修炼,据说能炼到无欲无求,这叫涅槃。

驯兽师会让要出场表演的动物保持半饥饿状态,这表明他懂得紧绷状态与行为可预期性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和人相比,动物的基本生理需要被绷得更紧,因而它们的身体和行为特征具有更大的确定性,这解释了为什么动物物种内的个体差异小于人类,而贫困人群的个体差异小于富裕人群。……

2006年,在<人性:策略的遗骸?>一文中,我进一步阐明了人类的偏好、价值观和行为模式与选择压力松弛之间的关系:

高等生物的个体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虽然其各个部分的存在都最终服务于基因目标,但是如果从一个系统设计者的角度看,将发现系统实际上由一些相对独立的子系统组成,每个子系统有自己的行为目标、自己的激励机制和功能结构,这些子系统各自独立的实现一种行为模式,然后在恰当的组合下服务于最终的生存和繁殖目标,这种从终极目标向次级目标分解,已经导致了很复杂的多层目标体系,虽然终极目标只有一个,但中间性的次级目标在实际行为中已经表现出很强的独立性,使他们看上去好像具有独立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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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包括自然选择、性选择、“军备竞赛”等)为进化提供了动力,这大家都知道,但人们常常忽视的是,选择压力的暂时或局部的松弛会带来物种多样性和种内个体多样性,从而为后续的进化准备更多的素材,这是进化过程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科学松鼠会最近有文章介绍了Terry Deacon的类似观点(尽管该文作者似乎并未理解的很贴切):

……接着,农业让食物变得更可口,这降低了自然选择对我们的消化系统提出的要求。随着消化变得更容易,更多的能量可以被用于别的目的,特别是建立和运作一个更大的大脑。我们的祖先一次又一次的使用增强了的认知能力发明出越来越多的技术和文化方面的创新,这些创新又进一步帮助他们抵御了自然选择的压力。从这个角度来说,放松的选择是包括自然选择在内的更广义的进化动力的一部分。放松的选择允许物种发展出丰富的特征,而随后的自然选择进一步雕琢了这些或其他在新的进化舞台上变得举足轻重的特征。例如,Deacon相信在工具上的每一次创新都放松了对某些特征的要求,又加强了对其他无法预料的特征的选择。……

2005年,我在<自私的皮球:论经济学的基本假设>一文中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正是这弹性,或者说内部扩张压力受到外部压力抑制时的紧绷状态,从根本上决定了人的行为特征,也决定了作为人群行为总和效果的经济系统的特征。紧绷状态使皮球有了确定和可预期的运动特性,一旦你把皮球戳破,泄了气的皮球便会在一个圆球面的各种拓扑变形之间作随机振荡(假设皮球表面材料足够柔软,且无重力作用),确定性大为降低。

一个完全不自私的人就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要让这皮球泄气,一个办法是把他戳破——用刀子捅他的肚皮,结果是死亡,另一个办法是佛教修炼,据说能炼到无欲无求,这叫涅槃。

驯兽师会让要出场表演的动物保持半饥饿状态,这表明他懂得紧绷状态与行为可预期性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和人相比,动物的基本生理需要被绷得更紧,因而它们的身体和行为特征具有更大的确定性,这解释了为什么动物物种内的个体差异小于人类,而贫困人群的个体差异小于富裕人群。……

2006年,在<人性:策略的遗骸?>一文中,我进一步阐明了人类的偏好、价值观和行为模式与选择压力松弛之间的关系:

高等生物的个体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虽然其各个部分的存在都最终服务于基因目标,但是如果从一个系统设计者的角度看,将发现系统实际上由一些相对独立的子系统组成,每个子系统有自己的行为目标、自己的激励机制和功能结构,这些子系统各自独立的实现一种行为模式,然后在恰当的组合下服务于最终的生存和繁殖目标,这种从终极目标向次级目标分解,已经导致了很复杂的多层目标体系,虽然终极目标只有一个,但中间性的次级目标在实际行为中已经表现出很强的独立性,使他们看上去好像具有独立的“价值”。

比如大型食肉动物捕食本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子系统,它服务于最终的生存目标,由饥饿感所驱动。但是在进化过程中,捕食行为的各个环节——寻找猎物、追击、击杀、分解和进食——已经分化成独立的行为模式和激励系统,比如,一只被喂饱了的猫,仍会本能地寻找形似老鼠的物品,并作出扑、扼、撕、拖等一连串已经程序化的捕杀动作,一只食道被束缚的鱼鹰,仍会本能地重复捕鱼动作,尽管这已不能为它自己带来食物。

人类文化中也有同样的情况。一种舞蹈,最初可能被用作指向某个次级目标——比如求雨或谋求战争胜利——的模仿感应巫术,从舞蹈行为中获得的欢愉感为此提供了激励,可一旦它被采用并代代相传,就可能脱离原有的目标而获得一种独立的“价值”,舞蹈的欢愉和适当的外部信号就能不断激发出同样的行为。很多传统节日和公共仪式都起源于感应巫术,它们最初都是服务于生存总目标的某个行为子系统,久而久之,才渐渐脱离原有目标而独立

在生存竞争非常严酷的条件下,这种次级目标和终极目标的脱离是受到自然选择的严格限制的,完全脱离了终极目标的子系统是不能长期存在的,它们要么被抛弃,要么被改造而另作他用。但是在人类社会,情况有了根本改变,这种改变发生在两个方面。

首先,人类这一物种,在生存竞争中取得了相对于其它物种的极大优势,这种优势主要归功于其强大的思维与协作能力,这一不成比例的优势使得人类在其他方面所受到的、由自然选择所施加的限制被大大放松了,大脑、语言、火的使用、工具、协作组织,这些带给人的超强生存能力,使得人在其他方面的很多弱点被保留下来而免遭自然选择所淘汰。在这样的情形下,一种行为模式脱离原先所服务的次级目标而长期存在,便是可以理解的了。弗雷泽在《金枝》一书中向我们讲述了大量原始习俗,其中有些看来非常荒谬,而且显然没有生物学价值,如果没有人类的巨大生存优势所导致的限制松弛,很难相信这些习俗能够长期存在而不导致种群灭绝。

其次,大脑的发展使人有了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人越来越多地按自己的意图安排生活,而逐渐摆脱基因给他设计好的行为模式,甚至开始与自身的生物属性相抗争,而上面所说的限制松弛,为自由意志的独立发展提供了空间。更有甚者,人类社会是一个等级社会,其中一小部分生活在富裕之中,他们更少受到生存压力的制约,从而,那些摆脱了生物目标而获得独立价值的文化元素,在富裕阶层中获得了保存和发展的空间,于是,脱离生物性需要的、丰富多彩的价值观发展起来,各种爱好、口味、情趣、个性出现了。 一个习惯于观察生物行为的人,将发现人的行为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再也无法用生存和繁殖目的来作出解释了。拥有了自我意识和独立价值观的人,似乎与其他生物有了根本的区别,哲学家把人的这种特殊性叫做人性。

2007年,在<多彩的瓶腹:马尔萨斯模型的扩展>一文中,我最终用一个扩展了的马尔萨斯模型,对上述思想进行了形式化:

首先,对于一个种群而言,其数量常常既被其捕食对象的数量和防御能力所限制,也被其捕食者的数量和捕食能力所限制,当然,它自身的捕食和防御能力也是决定性的。

其次,物种的生理构造,发育模式,婚配和生殖模式,甚至社会组织模式,也可能成为种群数量的限制因素。从进化史的时间跨度看,这些内在的限制必定被它们在其他方面带来的更多的增殖优势所补偿,否则物种将难逃灭绝的厄运。但是人类以千年计的文字记载以来的历史,对于进化而言只是一瞬间,所以这些“短期”有效的因素也不应忽视。

简言之,种群数量,在长期,由其与食物(捕食对象或寄生宿主)和天敌(捕食者或寄生物)之间的力量对比所共同决定。但是,捕食能力所决定的数量和防御能力所决定的数量之间没有相关性,除非巧合,两者并不相等,因此,在每个均衡点,种群数量受限于上述一种或两种力量对比。当其中一个限制因素起作用时,另一个因素进入松弛状态,比如,当数量受限于天敌时,即使在边际上,食物也是充裕的,反之亦然。

在短期分析中,上述模型可以进一步一般化为如下形式:假设限制一个种群数量的所有可能因素为集合R,其中有n个元素,每个限制因素r对应一个极限数量q,在每个均衡点,种群数量Q等于全部q的最小值,此时,q值等于Q的那些因素,叫做紧张因素,而其它则叫松弛因素。在进化史长期,集合R只有两个元素:捕食能力和防御能力。这就是我对马尔萨斯模型所做的修正和扩展,姑且成为扩展马尔萨斯模型。

我在文章的结论部分指出:

生存压力在某些方面的松弛对于行为和文化重大意义,我在另一篇文章(《人性:策略的遗骸》)曾专门讨论这个问题,当某方面的选择压力减弱时,原先设计用来对付这些压力的那些策略性行为模式,便可能脱离其原先所服务的生存和繁衍总目标,自我膨胀,游离为一些独立的行为模式,或者用经济学家的话说——偏好。

人类之不同于其他动物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个体间的行为方式和“偏好”表现出极大的差异,从而使人类的行为和文化表现的纷繁多样,五彩斑斓。

一方面,人类社会存在等级结构或阶层差异,那些处于上层结构的富人或权贵,在获取和保持其地位上面临巨大压力,但在生活资料上,则十分丰裕,这种松弛使行为和文化多样化成为可能;在扩展马尔萨斯模型(如果它是对的)下,如果非生产性因素成为瓶颈,那么,在其余松弛部分,我们就有望看到类似的松弛所带来的多样性——一个多彩的瓶腹。

人对债务债权关系具有本能的敏感?

(按:我的所谓读书笔记,就是读某本书期间脑子里涌出的某些东西,记了下来,未必与那本书有任何关系,正如啃鸡腿时涌出的某个念头,未必与鸡腿有任何关系。)

奥菲克《第二天性》读书笔记之一
辉格
2008年3月18日

拥挤的早点摊,人头攒动,你来我往,交易可谓频繁,老板娘却很少漏收钱,我曾经对此十分佩服,现在想想,这种情况其实是普遍的,有时候因为有事情干扰吃完饭忘了给钱,但事后总能想起了,对于复杂的人情往来账,我们也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欠下一笔人情债会让我们十分“挂心”,这种歉疚是发自内心的。

显然有某种本能在背后起作用。这应该是某种格式塔机制,一次单方面的给付会建立一个紧张(格式塔压力),紧张将持续直到它被清偿,从而完成一个格式塔回路,在清偿之前,焦虑会我们时不时想起这件事,而清偿之时会得到一个神经奖励(比如多巴胺),这解释了为何我们在每次结清一笔债(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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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我的所谓读书笔记,就是读某本书期间脑子里涌出的某些东西,记了下来,未必与那本书有任何关系,正如啃鸡腿时涌出的某个念头,未必与鸡腿有任何关系。) 奥菲克《第二天性》读书笔记之一 辉格 2008年3月18日 拥挤的早点摊,人头攒动,你来我往,交易可谓频繁,老板娘却很少漏收钱,我曾经对此十分佩服,现在想想,这种情况其实是普遍的,有时候因为有事情干扰吃完饭忘了给钱,但事后总能想起了,对于复杂的人情往来账,我们也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欠下一笔人情债会让我们十分“挂心”,这种歉疚是发自内心的。 显然有某种本能在背后起作用。这应该是某种格式塔机制,一次单方面的给付会建立一个紧张(格式塔压力),紧张将持续直到它被清偿,从而完成一个格式塔回路,在清偿之前,焦虑会我们时不时想起这件事,而清偿之时会得到一个神经奖励(比如多巴胺),这解释了为何我们在每次结清一笔债务后总会有一种轻松的快感。 很可能,皮层的某个区域,比如数百几千个神经元,已经被特化成了“应收应付账本”,每笔债务都会在那里点亮一盏红灯,直到清偿后熄灭。 如果真有这样的皮层账本,那将是人类所特有的,按照奥菲克(Haim Ofek)在《第二天性》中提出的理论,商业交易(不同于亲属间交易和特定共生交易)是人类所特有的,而正是这种交易的发展和它所带来的选择压力之间的相互正反馈加强,大大加速了人类在旧石器时代后半期的进化,并导致了中石器时代的文化大爆炸。 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了人,某些进化心理学家认为语言创造了人,现在又有了新的说法——市场交易创造了人,呵呵。
傍美定律:战后新兴国家的成功秘诀

(一年前的老文章,昨天喝酒时一位朋友提到它,我才想起好像还没在牛博发过。今天贴出来,作为对布什的一个纪念吧,或许早了点,呵呵)

傍美定律:战后新兴国家的成功秘诀
辉格
2008年1月31日

1. 什么是成功的决定性因素?

二战以后,大部分前殖民地国家、传统社会、部落地区都经历了显著的政治和社会变迁,打着各式旗号的党派、组织、政客、将军轮番登场,虽然各有所谋各怀鬼胎,但其中有一个共同指向却是清晰的:建立富裕而稳定的现代国家。

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些努力在一些国家成功了(就上述指向而言),但在多数国家却失败了。在成功的地方,诞生了像韩国、新加坡、以色列这样的新兴富裕国家,而在失败的地方,留下了贫困、战乱、饥荒和暴政。

作为社会科学特别是政治学的一个永恒主题,现代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观察和研究,对于哪些因素影响着它的成败,有各种不同看法,下面一些因素是经常被提及的:

民主制度:是否(或多大程度上,下同)建立基于普遍选举和党派轮替的民主制度。
法律制度:是否建立保障人身和财产自由的法律制度。
政府效率:是否建立廉洁高效的政府和文官系统。
权力结构:是否形成相互制衡的多元权力结构。
政治传统:是否存在有效表达各方利益的政治组织,以及它们达成妥协与合作的能力和习惯。
殖民地历史:是否具有英美的长期殖民或托管统治历史。
宗教传统:是否存在拥有大量信众的、与权力相分离的、成熟而温和的宗教,尤其是基督教。
文化传统:是否接受西方文化,特别是英语文化。
贸易条件:是否执行开放的贸易政策,以及进入发达国家市场的机会。

被提及的因素还有很多,但除上列各条之外的因素,在我看来要么是无关紧要的,要么只是其它因素的结果,所以没有必要加以罗列。

我承认,所有上面这些因素都是重要的,并且的确在后发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起了作用。但是,一套理论如果涉及的变量太多,而每个变量在方程中(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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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老文章,昨天喝酒时一位朋友提到它,我才想起好像还没在牛博发过。今天贴出来,作为对布什的一个纪念吧,或许早了点,呵呵) 傍美定律:战后新兴国家的成功秘诀 辉格 2008年1月31日 1. 什么是成功的决定性因素? 二战以后,大部分前殖民地国家、传统社会、部落地区都经历了显著的政治和社会变迁,打着各式旗号的党派、组织、政客、将军轮番登场,虽然各有所谋各怀鬼胎,但其中有一个共同指向却是清晰的:建立富裕而稳定的现代国家。 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些努力在一些国家成功了(就上述指向而言),但在多数国家却失败了。在成功的地方,诞生了像韩国、新加坡、以色列这样的新兴富裕国家,而在失败的地方,留下了贫困、战乱、饥荒和暴政。 作为社会科学特别是政治学的一个永恒主题,现代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观察和研究,对于哪些因素影响着它的成败,有各种不同看法,下面一些因素是经常被提及的: 民主制度:是否(或多大程度上,下同)建立基于普遍选举和党派轮替的民主制度。 法律制度:是否建立保障人身和财产自由的法律制度。 政府效率:是否建立廉洁高效的政府和文官系统。 权力结构:是否形成相互制衡的多元权力结构。 政治传统:是否存在有效表达各方利益的政治组织,以及它们达成妥协与合作的能力和习惯。 殖民地历史:是否具有英美的长期殖民或托管统治历史。 宗教传统:是否存在拥有大量信众的、与权力相分离的、成熟而温和的宗教,尤其是基督教。 文化传统:是否接受西方文化,特别是英语文化。 贸易条件:是否执行开放的贸易政策,以及进入发达国家市场的机会。 被提及的因素还有很多,但除上列各条之外的因素,在我看来要么是无关紧要的,要么只是其它因素的结果,所以没有必要加以罗列。 我承认,所有上面这些因素都是重要的,并且的确在后发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起了作用。但是,一套理论如果涉及的变量太多,而每个变量在方程中的地位和分量又模糊不清,就难免在解释和分析中失去效力。那么,能否找出一个或一组决定性的因素,具备了它,现代化就成功,缺了它,就失败? 听上去这有点幼稚,有人会说,社会变迁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不可能由单一变量决定其走向。而且很容易举出例子说明,上面所列的各变量中,的确没有一个是决定性的。 可令我自己也惊讶不已的是,的确存在这样一个决定性因素。 在仔细回顾了战后各后发国家的条件和历史之后,我得出如下结论: 傍美定律  {*quote(傍美定律)从二次大战结束迄今,后发国家现代化成功的充分且必要条件是:该国当政者面临重大外部威胁,并选择美国作为抵御这一威胁的保障/quote*}。 下面我用各主要后发国家的战后发展情况来一一对照检验这条定律,顺便也看看上面清单所列各变量的作用。 2. 回顾:新兴国家,何以兴旺? 韩国和台湾是说明傍美定律的最佳正面例子。这两个国家在六七十年代关键的经济起飞阶段,一没有英美统治经历,二没有高比例的基督徒,三没有占主导地位的西方文化,四没有民主,五没有宪政。它们身处冷战前线,一个在朝鲜战争中险遭灭顶之灾,另一个刚被赶到孤岛上苟延残喘,随时面临被大陆政府收复的危险,都严重依赖美国保护。仅仅因为这一点,它们成功了。 而最佳的反面例子则是印度和菲律宾,分别具有英国和美国的长期殖民或托管历史,接受了宗主国的法律制度和文化,高比例的英语人口,尤其是菲律宾,文化几乎全盘西化,基督徒占人口绝大多数。但在独立后的现代化进程中,它们显然是失败者(至少在本世纪开始以前是如此)。 印度的主要外部威胁是巴基斯坦,其次是中国,在与巴基斯坦的冲突中,印度是占优势的,而来自中国的威胁还很遥远(62年的失败让印度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但同时也看到了中国的弱点——他们不好惹,但也呆不久),因此印度对外援的需求并不急迫,并且,因为美国选择了巴基斯坦来抵御北方的扩张,印度就选择了苏联做朋友。 再看菲律宾,通常被提到的那些有利条件,菲律宾几乎全部拥有——除了民主,而民主在东亚各国的成功历史上从来不是重要条件——但菲律宾却彻底失败了,而且至今没有起色。 菲律宾的确是美国的盟友,但它并不依赖美国,它所求于美国的东西不多,在冷战的东南亚战区,菲律宾身处后方,而且该岛国与周边国家相距甚远,容易自我保护;相反,在联盟关系中,美国更加主动,一是因为历史渊源,美国对这个小兄弟有种责任感,二是美国在冷战中组织东盟抵抗共产党在印度支那的扩张时,以及后来在亲自上场的越战中,都非常需要菲律宾这样的战略基地(当时美军在东南亚最大的两个基地都在菲律宾)。 菲律宾的例子说明了,与美国的联盟关系本身不能保证现代化成功,重要的是联盟关系中谁是热脸,谁是冷屁股,后发国家越是不得不充当热脸,现代化就越可能成功。为理解这一点,可以再看看美国的其他几个盟友。 埃及是美国除以色列之外的最大受援国,在这对关系中,美国显然是热脸,当初萨达特的投奔瓦解了苏联支持的阿联,把以色列从阿联的反复围攻中解脱出来,把中东从美苏对抗的战场变成了美国主导下的阿以缓和僵持。对于这一戏剧性转变,美国如获至宝欣喜若狂,自然是热脸,而埃及只是掀起了它的冷屁股,应允美国的热脸贴上来而已。结果是,每年数十亿美元的外援,三十年的稳定政局,经济却毫无起色。 巴基斯坦的情况类似但稍有不同,面对印度威胁,它找了两个靠山:美国和中国。相比之下,美国更需要巴基斯坦,首先,阿富汗陷落之后,巴是西方在中亚的唯一支点,其次,美国如果不够主动,巴可能全面倒向中国。 土耳其是更复杂的例子,一方面,从战略位置上,土耳其对美国极其重要,另一方面,土耳其求之于美国的也不少。在伊斯兰世界,土耳其是唯一彻底世俗化的国家,在种族和文化上也都与伊斯兰主流较疏远,作为周边诸多民族(阿拉伯、波斯、库尔德、亚美尼亚、希腊等)的前外来征服者,夹在苏联、伊朗、阿联三者中间,国内还有宗教化运动和库尔德麻烦,处境十分尴尬,加上土耳其历来的西方化和现代化追求,其对美国的热情比埃及和巴基斯坦要多,所以,按我的定律,它在现代化道路上取得的成功也要多些。 以色列从建国伊始就陷入周围阿拉伯各国的联合围攻,生存堪忧,严重依赖美国援助和保护,完全符合我的条件,无需多言。 四小龙的另外两个,英帝国的前殖民城邦,香港和新加坡,它们的成功曾被认为得益于英国人所留下的法治传统和高效率的文官系统,以及它们独特的地理位置所带来的转口贸易。但是它们同样符合我的定律。 自从战后英帝国瓦解以后,香港始终面临被大陆政府收复的危险,二战后期,昏聩无知且铁了心要解散大英帝国的罗斯福差点把香港当作糖果扔给蒋介石,果若成真,香港将连同大陆一起跌入铁幕之后,幸亏丘吉尔坚持派海军受降接管香港,罗斯福早死,杜鲁门及时醒悟。战后英国工党上台衰弱不堪,弃亚非领地于不顾,幸亏冷战开始,美国接管了前英帝国东亚领地的保护责任,没有这一保护,香港的自由港地位是无法维持的。 新加坡地处东盟后方,看似安全,实际上也面临两大威胁。首先,脱离马来联邦时间不长,独立地位需要外部力量来维护;其次,作为一个华人城邦,身处东南亚反华人圈子的夹缝中。 近古以降,来自闽南和潮汕的华人通过贸易、海盗和移民在东南亚大规模扩张,一度势力非常强盛,直到被来自欧洲的殖民者压制下去,英国势力进入之后,原住民地位得到改善,战后英国人和荷兰人撤退,原住民扬眉吐气,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多次掀起反华人浪潮,华人在这些国家至今没有完整公民权。放在这一背景下,就容易理解新加坡所面临的压力。所以,新加坡一直是东盟的积极成员,对美国的东南亚政策十分配合,在近年的反恐战争中也表现十分起劲。 3. 那些死气沉沉的地方,何以如此? 成功的国家都在亚洲,相比之下,非洲和拉美则死气沉沉,为什么?分析评论五花八门,我的答案则很简单:那里离冷战前线太远,本地也没有冒出一个足够强大的恶棍。 推论:一个本地大恶棍的存在将加速其弱小邻国的现代化进程。 最近,朝鲜的核试验又一次把右翼亲美派送上了韩国总统宝座。 当年红色越南先是在中国后是在苏联支持下,在印度支那兴风作浪之时,正是东盟背靠美国团结一致抵御共同敌人之际,四小龙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崛起。现在越南熄火,东盟也开始变质和松散化,连缅甸都会接纳,菲律宾关闭了苏比克和克拉克。不过据说中国又快崛起了,不久的将来东盟有望重回旧轨。 在中东,先是泛阿拉伯社会主义(兴于叙利亚和伊拉克,要把阿拉伯从各君主国的分裂状态中解救出来并建立统一的伊斯兰社会主义国家),后是伊朗什叶派宗教革命,为保守的阿拉伯国家创造了亲美的前提。海湾六国现在富得冒油,而且国家越弱小越是富,大家都说是因为石油多,这没错,问题是,伊拉克和伊朗的石油少吗? 现在美国把萨达姆(泛阿拉伯社会主义元老之一)打掉了,按我的推论,美国应该留着伊朗别打,最好放任它开发核武器(当然是明收实放),要是把中东的恶棍全消灭了,海湾联盟就很可能瓦解,这对那里的百姓可不是好消息。 在拉美,苏联扶植了一个古巴,但古巴实在太小,而且是岛国,离美国又太近,被美国轻易锁死。古巴输出革命的努力在拉美也少有成就,还不如在非洲干得有声色。 现在出了个委内瑞拉,比古巴大得多,富产石油,油价暴涨后,NB得不行。瞧,这边查韦斯闹得凶,邻国哥伦比亚立刻右转亲美,定律再次通过验证。希望查韦斯再折腾大点,届时长期深陷民粹主义泥沼的拉美人民就有福了。不过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4. 展望:下一颗新星在哪里? 按定律,下一个新兴国家必须满足如下条件:面临重大外部威胁;选择美国做靠山。除此之外,还不能有资源丰富的资源,尤其不能有大量石油,否则会有很多热脸贴上来,对美国的需求就不急切。 想来想去,最符合条件的就是蒙古。提起蒙古,大概很多人会不屑一顾,但基于我的定律,我有充分信心,二三十年以后,蒙古至少会超过马来西亚,达到目前韩国的水平。 蒙古夹在中俄之间,两个自认为正在崛起的大国,民族主义在这两个大国中正开始泛滥。中国的许多民族主义者至今不能接受蒙古独立的事实,即使不考虑吞并的风险,蒙古这等小国的政局很容易被邻居大国的情报机构所操纵。因此不难理解,他们需要一个远方的强国做朋友。 蒙古没有石油——此蒙古人民之大幸——倒是有不少煤,好在美国人对煤兴趣不大,反倒他的南方邻居急需煤炭,这加强了蒙古的有利条件。 结果是,蒙古全盘按照美国方案实施改革,是休克疗法最彻底也最成功的案例,可惜被多数经济学家忽略了。外交上,蒙古迅速成为美国的坚定盟友,派兵阿富汗和伊拉克都没有迟疑。 我试图在中亚前苏联加盟国里找出一个候选者,遗憾的是,那里石油太多,看看纳扎尔巴耶夫就清楚了:他得意地把冷屁股撅来撅去,等着俄罗斯、中国和西方的热脸凑上来。 比较有希望的是格鲁吉亚,那里没有石油,面对俄罗斯的穷凶极恶又胆战心惊,成功希望很大,有两个隐患:吓破了胆重新倒向俄罗斯,可能性不大;或者俄罗斯想明白了改行亲善政策,而格鲁吉亚又加以迎合,这种可能性稍大一些。 非洲还找不出候选者,勉强算得上的是乌干达。这个灾难深重的大陆上小恶棍一大把,足够强大的却没有。苏丹凭借石油财富和中国支持最近有些发狠,但很难相信会强大到哪里去,果真强大了,加上伊斯兰主义,比委内瑞拉在拉美的作用会大很多,这样,美国正在经营的东非联盟、埃塞俄比亚、吉布提就有希望了,对吉布提来说,美国求他的更多,而乌干达则相反,所以最近表现积极,响应号召四处派兵。 5. 为什么? 为什么?当政者对美国的态度,一个看似与现代化毫无关系的因素,会如此决定性的影响现代化的成败?六十年代的台湾,没有民主,法治也算不上,一个混合了列宁式政党和军事强人的专制政府,居然也能成功?这大概会出乎所有关注现代化的宪政学者、政治学家和经济学家的意料。 经济学家可能会说,台湾政府保障了人身自由和私有财产,维护了国内和对外的自由贸易,建立了自由市场得以运行的制度基础,这没有错,但为什么台湾做到了,而其它众多右翼威权政府(比如拉美的)没有做到? 我的答案是,右翼威权政府本身不能保证市场制度的建立,需要一个支持自由市场的宪法基础来制约它的权力,这个宪法基础要么来自内生的宪政结构(一种多元权力相互制衡的稳定结构),要么来自外部强加的宪法性约束。然而,产生内生宪政结构的条件极为苛刻,概率极低,所以,可以指望的就只有外部约束了。而美国恰恰提供了这种外部宪法性约束。 为了维持与美国的良好关系,以便获取必要的支持和援助来抵御所面临的外部威胁,当政者被迫接受美国的政治和制度标准,其中包括人身和财产保护,自由贸易,政治宽容,以及起码的言论和结社自由。无意中,美国扮演了宪法制订者和最终裁判者的角色。 听上去这好像就是帝国主义?千真万确,这就是所有第三世界统治者都深恶痛绝的帝国主义,即便是献上热脸的蒋介石,暗地里也是天天骂娘。 战后,美国曾铸成大错,一手解散了大英帝国,任由非洲堕入无底深渊,东南亚险些步非洲后尘,幸好,出于冷战之战略考虑,美国迅速重建帝国,至少在东亚,他做到了。冷战胜利后,帝国日益松散,但911来了,布什着手加强和扩大帝国,不遗余力,可以理解,当今全世界左派和“那些国家”的当政者们为何对布什深恶痛绝。 是的,还有许多国家的人民需要美国。
普通法原则的绝佳注脚:《资本的秘密》读后

(按:在继续讨论林权和地权问题之前,提供一点我关于所有权的思想背景,另一篇已经贴过:<钓鱼的故事:所有权的另一种解读>)Hernando de Soto

普通法原则的绝佳注脚——《资本的秘密》读后
辉格
2007年12月26日

清晰的财产权是自由市场的基础,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是产权如何得以明晰?经济学家好像不大关心,大概他们认为这是法学家的事情。

德·索托(Hernando de Soto)认为,清晰的产权要求法律在认定权利时,遵循全局一致的原则,否则权利的相关交易人将被迫为每一次交易而陷入纷繁多样的地方性规则的迷宫,如此带来的巨大交易费用将产权的流动性局限在熟人圈子中,因而极大限制了产权潜在价值的发现。

为了更好的理解问题所在,还是让我们回到问题的起点:究竟什么是产权?怎么样的产权才算是清晰的?

财产权是权利的一种,其区(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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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在继续讨论林权和地权问题之前,提供一点我关于所有权的思想背景,另一篇已经贴过:<钓鱼的故事:所有权的另一种解读>)Hernando de Soto 普通法原则的绝佳注脚——《资本的秘密》读后 辉格 2007年12月26日 清晰的财产权是自由市场的基础,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是产权如何得以明晰?经济学家好像不大关心,大概他们认为这是法学家的事情。 德·索托(Hernando de Soto)认为,清晰的产权要求法律在认定权利时,遵循全局一致的原则,否则权利的相关交易人将被迫为每一次交易而陷入纷繁多样的地方性规则的迷宫,如此带来的巨大交易费用将产权的流动性局限在熟人圈子中,因而极大限制了产权潜在价值的发现。 为了更好的理解问题所在,还是让我们回到问题的起点:究竟什么是产权?怎么样的产权才算是清晰的? 财产权是权利的一种,其区别于其他权利的关键特征是可交易性,或称为流动性,即通过交易从一人向另一人转移的可能性。 权利非常古老。动物会用尿液和体味来划定各自的领地并懂得相互尊重;丈夫可以合法的排除妻子与他人的性接触;父母可以支配未成年孩子的行为甚至他们的婚姻;儿子有望继承父亲的地位和权力;师傅有权要求徒弟给他干活。 这些古老权利的共同特征是:它们都是依赖于身份的,其背后的法则是:“我是XX,我在这里,所以我有权XXX”。 基于身份的权利是难以转移和让渡的,权利对身份的依赖越严重,权利就越难以转让,或者说流动性越差,离现代意义上的财产权也就越远。 封建时代的大部分权利都严重依赖于身份,尤其是关于不动产的权利。一位诺曼男爵在国王的地产核查官要求其出示土地所有权凭证时,从墙上取下一把生锈的剑,答到:我的父亲当初拿着这把剑跟随老威廉从诺曼底来到这里,现在你问我凭什么拥有这块土地,这就是凭证。 很清楚,那时候的人们知道如何捍卫自己的权利,但这种权利显然不同于现代财产权。试想,如果面对地产核查官的是一位移居而来、用金钱向那位男爵换取了那块土地的农民,他很可能就没那么幸运。 在现代法治建立之前,人们为了捍卫自己的不动产权利,必须亲自居住在土地上面,随时应付对权利的各种挑战,用剑、锄头和猎枪来自卫。那时候,很少有商业性的土地转让,因为其结果得不到承认和保护,不动产转移只能随身份转变而进行——封赠、婚姻、过继、死亡、绝嗣等等。 像今天这样凭一纸契约、一张股票,你就能买卖远在芝加哥的大宗货物和纽约的跨国公司权益,这在古代是无法想像的,那时候,你必须亲临现场,亲身捍卫你的权利,离开土地很可能意味着丧失权利。这一点在诺曼时代英法长期战争中表现的十分明显,诺曼贵族(包括国王)大多在诺曼底和英格兰都拥有封地,这迫使他们必须频繁地在海峡两岸来回奔波,不如此就随时可能失去土地。 独立于身份的、摆脱了地方性惯例和人际关系的复杂性、因而无须主人现场亲身维护的、可自由交易的财产权是晚近出现的事物,它是法律现代化进程——或者用德·索托可能会更喜欢的名词:“资本主义革命”——的结果。 一些政治学家指出,现代化过程在早期表现为王权的扩张,从中世纪封建私权网络中建立起现代民族国家的所谓“主权”。从司法角度看,这也是全国性司法体系取代封建个人契约关系和地方习惯法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封建契约或者被打破,或者失去了原本的身份依附特征,不动产交易的有效性被确认,现代财产权制度随着一次次交易转手得到确认而逐渐浮现,最终新兴商业新贵的权势、地位和他们带来的新规则逐渐压倒和改造了旧规则,绝大部分土地最终被卷入新的财产权规则体系下。 在德·索托看来,这一过程中的关键问题是要把各种地方性规则和不成文习俗纳入全局一致的、成文的规则体系中。他指出,在成功解决了这一问题的西欧和北美国家,资本主义得到了发展,而其他地区没能解决这个问题。而我则宁愿将这一反差看作两种法律传统面对规则体系的冲突所作出的不同反应。 查士丁尼或韩非子的信徒们,基于他们对法律本质的理解,将自然而然地把建立统一规则体系的任务,解读为将上帝之法推行或恩赐到迄今王化尚未推及的蛮荒之地;德·索托指出,凡是循此方式试图将一套规则强加于保有各自传统的地方的努力,结果不是规则和秩序的扩展,而是将大部分社会活动置于非法状态,将大部分经济“地下化”,将权利状态变得暧昧不明和不可预期。 接着,德·索托描述了美国所走过的不同道路,得益于开放而善于妥协的政治传统,和从英国继承的司法传统,美国人在每一次面临全局性规则与地方传统和自发规则发生冲突时,总能找到一种妥协方案,既尊重地方的实际权利状态,又能将其纳入全局规则体系,从占地法,优先权法,矿权法,到宅地法,见证了这段历史。 如果我们追溯这一政治和司法传统,不难发现,这正是普通法传统的精神所在,具体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1)在程序法上谋求统一,在实体法上尊重现状 早在征服者威廉进行“末日审判”土地普查时,就体现了尊重权利现状的精神,诺曼征服在财产权上并非一次彻底推倒重来的革命,除了战争中被杀的原上层贵族的封地被诺曼贵族继承之外,在郡、庄园、市镇等层面上的地方权利得到承认和保护。 亨利二世之前的几代诺曼国王,时常发出一些直接干预权利分配的令状(我称之为“实体性令状”),但他们逐渐意识到,让自己卷入具体的产权纠纷并不明智,于是到亨利二世朝,处理土地产权纠纷的令状就演变成诸如:“某甲诉称某乙侵占其某某土地,现责成该郡守将某乙带到我的法官跟前,令其停止侵占,除非他能找到N位当地骑士来证明……”,很明显,令状的作用由干预权利分配变成了规定并发起诉讼程序。 当初英格兰巡回法官们坐马车巡视全国时,虽然也怀抱建立罗马式秩序的理想,但他们缺少罗马皇帝的铁腕,事实让他们意识到试图消灭地方传统是徒劳无益的,有了这一认识,有了妥协,人类最伟大的法律传统由此诞生,地方的传统和实体性规则得到尊重,地方性规则所导致的权利状态得到承认。 2)陪审制 陪审制是使上述普通法原则得以实现的绝佳制度基础,来自国王的法官确保诉讼按统一的司法程序进行,而把诉讼的实体部分交给来自当地的陪审团。今天,陪审团的功能是证据判别和事实认定,而早期陪审团的功能更多,有时作为提供事实证据的证人,有时则作为乡绅向法官阐释当地习俗和规则(作用类似于现代的专业证人)。 在美国的土地实际占有人捍卫其权利时,陪审制曾发挥了巨大作用。法官常常会听到这样的宣称:“在这里,你别想找到一个会反对我主张的陪审员!”。用德·索托的话来说,陪审团正是那些听得懂狗叫的人,因为他们每天都在闻着那些圈定领地的尿液的气味。 3)举证责任上的保守原则 从亨利二世开始设计的一系列格式令状体现了一个原则:改变现状者负有全部举证责任。我称之为保守原则。这对维持权利状态的稳定性十分关键。比如,某甲在一块土地上耕种并盖房居住多年,他人若要主张与此相冲突的权利,就必须证明他先前曾获得此权利,并且(这很关键):他在过去若干年有效行使了这一权利,或者至少通过诉讼在不断主张这些权利。
多彩的瓶腹:马尔萨斯模型的扩展

多彩的瓶腹:马尔萨斯模型的扩展

辉格
2007年10月15日

1. 马尔萨斯说了什么?

马尔萨斯说:除非受到抑制,人口将呈几何级数增长。那么,什么东西会抑制人口的增长呢?马尔萨斯认为,决定性的因素是生活资料,理由是:在边际上,劳动力的进一步投入将带来越来越少的产出增量。所以他又说:人口总是被抑制在生活资料所允许的水平之下。

当然,马尔萨斯也没有忽视战争、瘟疫、自然灾难等其他抑制因素,但他把这些因素视为偶发的,并且一定程度上是生活资料压力所带来的后果。

在马尔萨斯的模型中,主要变量是土地、劳动、人口、生活资料产出。随着人口增长,土地首先成为不变量,这意味着所有可用的土地都已被开垦;人口继续增长,起初,这可能带来某种规模效益因而增加边际产出(虽然马尔萨斯本人没有提到这一点,但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修正,而这一修正可以回答迄今对马尔萨斯的大多数批评);随后,当人口进一步增长,越来越多的劳动被投入固定量的土地,规模效益最终被耗尽,边际产出开始下降;最后,在均衡态,人口受到抑制而达到极限——马尔萨斯极限。

马尔萨斯理论的一个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推论是:除非均衡被某个偶然事件所打破(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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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彩的瓶腹:马尔萨斯模型的扩展 辉格 2007年10月15日 1. 马尔萨斯说了什么? [[Malthus|马尔萨斯]]说:除非受到抑制,人口将呈几何级数增长。那么,什么东西会抑制人口的增长呢?马尔萨斯认为,决定性的因素是生活资料,理由是:在边际上,劳动力的进一步投入将带来越来越少的产出增量。所以他又说:人口总是被抑制在生活资料所允许的水平之下。 当然,马尔萨斯也没有忽视战争、瘟疫、自然灾难等其他抑制因素,但他把这些因素视为偶发的,并且一定程度上是生活资料压力所带来的后果。 在马尔萨斯的模型中,主要变量是土地、劳动、人口、生活资料产出。随着人口增长,土地首先成为不变量,这意味着所有可用的土地都已被开垦;人口继续增长,起初,这可能带来某种规模效益因而增加边际产出(虽然马尔萨斯本人没有提到这一点,但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修正,而这一修正可以回答迄今对马尔萨斯的大多数批评);随后,当人口进一步增长,越来越多的劳动被投入固定量的土地,规模效益最终被耗尽,边际产出开始下降;最后,在均衡态,人口受到抑制而达到极限——马尔萨斯极限。 马尔萨斯理论的一个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推论是:除非均衡被某个偶然事件所打破——比如发现一块新大陆,重大技术创新,一次大规模战争或瘟疫刚刚消灭大量人口,等等——,人口总是处于当时的土地面积和技术条件所决定的马尔萨斯极限附近。而这又意味着:无论文明如何发展,技术如何进步,在均衡态上,人口最贫困部分的生活水平永远不会高于最低生存标准,任何试图改进底层人口生活水平的努力的唯一结果是将更多的人推向极限边缘,而这将逐步摧毁阶梯状结构的文明社会。——马尔萨斯以此作为反对济贫法的理由。 2. 以往的质疑 对于理解经济发展和社会结构的基本图景,对于理解发展的动力和支撑社会和文化结构的基础,马尔萨斯理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一贡献迄今未被充分消化。《人口原理》从发表之初起就面临种种误解和质疑,在经济学界,马尔萨斯被视为斯密传统的对立面而遭受批判和摒弃,特别是在罗马俱乐部那份声名狼藉的报告之后,在某些国家推行的臭名昭著的计划生育政策被外界所唾弃之后,马尔萨斯,连同他那曾给予达尔文伟大启示的思想,仿佛已被扫入垃圾堆。 然而,仔细检查你会发现,马尔萨斯理论和斯密传统并没有根本的冲突。首先,马尔萨斯并未否认分工可以带来效率,也没有说边际产出在一开始就下降,或者在投入产出曲线的任何部分都是下降的,他只是说,最终,当接近人口极限时,在边际上,追加劳动带来的产出增量将越来越少;其次,马尔萨斯的人口压力和斯密的自由竞争殊途同归,都为经济系统的运行提供了效果相似的动力学解释,斯密(和他的继承者)用人类无止境的欲望和有限的资源在竞争中达致均衡来描述经济系统,其中的动力源是欲望这一形而上学概念,而马尔萨斯把动力源落实到了具体的人口数量,用不断趋向于扩张的人口和有限生活资料在压力中达致极限来描述经济系统。 两种模型各有千秋,斯密模型通过价格机制和边际分析可以推导出完美的一般均衡,可以很好的帮助我们理解经济运行的微观原理,而马尔萨斯模型可以有效地描绘系统的边界和结构特征。 近代以来历次技术和产业革命浪潮,经济腾飞,和发达国家生活水平的普通提高,让马尔萨斯理论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首先,城市生活、避孕技术和更长的教育年限,把生育率降到了接近甚至低于替代水平;其次,创新的速度之快似乎超越了马尔萨斯周期,使得每一波创新后的增长还没来得及走入边际产出下降阶段(或者用经济史学家的话,叫内卷化阶段),新一波创新浪潮又开始了,从而使系统长期远离马尔萨斯极限。这两种境况,在有文字记载以来,都是史无前例的。但所有这些,与其说是马尔萨斯理论的失败,毋宁是马尔萨斯当初应用其理论描绘世界时所基于的那些现实条件改变了。 或许,我们有必要在新的条件下,对现实和未来作出新的评估,但是从世界范围看,条件并未完全改变,那些人均收入低于平均水平的地区,同时也是拥有最多人口的地区,人口依然在快速增长,其中不小的部分甚至仍然处于马尔萨斯极限边缘。经济体系全球化的同时,社会阶梯结构一定程度上也全球化了。 3. 真正的困难 但马尔萨斯模型的确存在致命的缺陷,虽然迄今为止的批评者们并未抓住这些缺陷。自《人口原理》发表以来经济史和人类学研究所积累的经验证据,给马尔萨斯理论造成了一些重大困难,我准备讨论其中两个方面。 第一,人类学家发现,许多部落种群生活在食物丰富的丛林或湖泊附近,人口却长期稳定在极低水平,很难相信他们的人口受到了基本生活资料的限制。一个著名的例子是生活在一些北美大河流下游的印第安部落,当最初的欧洲移民遇见他们时,惊奇的发现那里的鳟鱼多得吃不完,随手一捞就可供数人饱餐一顿,根本不用费心练习捕鱼技术。诸如此类的发现对马尔萨斯理论是严重打击——在这些部落里,即使最贫困的人,看上去也并未被生活资料所迫。 第二,东西方社会形态的巨大差异,给每一位观察者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西方观察者眼里,东方,似乎永远和稠密的人口,过度开垦的土地,连年累月的饥荒,根深蒂固的专制传统,联系在一起。几代历史学家和社会科学家被这个巨大的差异所困扰,他们为此提出各种假说和理论,最终却发现难以将这两种迥然不同的社会纳入同一个逻辑一致的分析和解释框架中。 看上去,东方的情形更契合马尔萨斯的模型,人口压力显而易见,但问题是,同样经历了长期农耕社会的西方,为什么是另一番景象? 一种解释是东方的中央集权和官僚体系造就了一个扁平化的社会,消除了中间贵族阶层,因而单位土地供养了更多人口,而其中绝大多数是下层人口,生活在马尔萨斯极限边缘。这一假说似乎能解释中国的情况,马尔萨斯本人似乎也如此认为,但它马上面临一个困难——印度。印度历史上很少有有效的中央政权,社会远非扁平化,相反,那里有比任何其他地方更复杂更牢固的层次结构,但那里的人口和经济状况表现出同样典型的东方特征。 看来我们需要一种更好的解释,为此,要么对马尔萨斯模型作出必要的修正,要么抛弃它另谋他途。 4. 扩展的模型 回到马尔萨斯的核心论点,他认为,抑制人口的决定性因素是生活资料(马尔萨斯将此等同于食物)。但是,为什么?人类生存所需的条件有很多种,其中成为瓶颈的为什么一定是食物?而其他条件,比如生育能力、体质和健康、卫生条件、社会安全等等,一定不会比食物更匮乏以致成为瓶颈,至少不是长期决定性的瓶颈?好像没有特别的理由作如此判断,这看来更像是一种直觉。 受马尔萨斯启迪的达尔文,却并没有拘泥于马尔萨斯的这一判断,相对于生活资料限制,达尔文更多的关注生物个体之间的竞争关系所造成的数量限制,包括食物和空间的争夺,捕食和被捕食,寄生和共生关系,交配机会的竞争,等等。这些关系既有物种内个体间的竞争,也有物种间个体的竞争。 首先,对于一个种群而言,其数量常常既被其捕食对象的数量和防御能力所限制,也被其捕食者的数量和捕食能力所限制,当然,它自身的捕食和防御能力也是决定性的。 其次,物种的生理构造,发育模式,婚配和生殖模式,甚至社会组织模式,也可能成为种群数量的限制因素。从进化史的时间跨度看,这些内在的限制必定被它们在其他方面带来的更多的增殖优势所补偿,否则物种将难逃灭绝的厄运。但是人类以千年计的文字记载以来的历史,对于进化而言只是一瞬间,所以这些“短期”有效的因素也不应忽视。 简言之,种群数量,在长期,由其与食物(捕食对象或寄生宿主)和天敌(捕食者或寄生物)之间的力量对比所共同决定。但是,捕食能力所决定的数量和防御能力所决定的数量之间没有相关性,除非巧合,两者并不相等,因此,在每个均衡点,种群数量受限于上述一种或两种力量对比。当其中一个限制因素起作用时,另一个因素进入松弛状态,比如,当数量受限于天敌时,即使在边际上,食物也是充裕的,反之亦然。 在短期分析中,上述模型可以进一步一般化为如下形式:假设限制一个种群数量的所有可能因素为集合R,其中有n个元素,每个限制因素r对应一个极限数量q,在每个均衡点,种群数量Q等于全部q的最小值,此时,q值等于Q的那些因素,叫做紧张因素,而其它则叫松弛因素。在进化史长期,集合R只有两个元素:捕食能力和防御能力。这就是我对马尔萨斯模型所做的修正和扩展,姑且成为扩展马尔萨斯模型。 你可能会说,人类处于食物链顶端,没有天敌,因而扩展模型等价于原有模型。果真如此吗? 答案是:食物链没有顶端,因为所有的食物链都是封闭回路。无论大型猫科动物,老鹰,还是人类,都难逃寄生物和细菌的猎食,就在此时此刻,你的身体正在与上百、成千、甚至数千亿的线虫、螨虱、原生物和病菌搏斗。这场搏斗从数十亿年前我们的单细胞祖先那时就开始了,迄今从未停歇过。 5. 饥饿与疾病 在近代卫生和医学技术革命之前,人均寿命始终低于40岁,妇女在性成熟之后,绝经或死亡之前,平均有20年多的生育期,每个孩子9个月的孕期加2、3年的哺乳期,扣除两次生育之间的随机间隔和流产,生育率大约在4到7之间,而孩子在性成熟之前的死亡率高于50%,照此推算,即使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总和有效生育率(即存活至生育年龄的孩子数)也并不比替代水平高出很多(远低于马尔萨斯所认为的4),因此,在与寄生物和疾病的对抗中,人类的境况十分脆弱,稍有闪失或不测,人口便可能因此受到抑制。 如果上面的估算能够成立,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猜测,或许在人类历史上的某些阶段中的某些社会,在与寄生物和疾病的对抗中,长期处于这样一种均衡状态:其有效生育率在替代水平附近波动。果若如此,这些社会将表现出与马尔萨斯的预期迥然不同的特征,那里,即使最低阶层也有充裕的生活资料,因为疾病把人口抑制在远低于生活资料所能供养的水平之下。姑且把这种社会叫做疾病型社会,而把马尔萨斯所描绘的那种叫做饥饿型社会。 这样的猜测或许显得太过大胆甚至轻浮,但却能逻辑一致的同时解决上面提到的两个困难:吃鳟鱼的印第安部落,可能是重度的疾病型社会(这里的轻重是指人口水平低于食物供养水平的程度),西欧,轻度疾病型社会,印度和中国,饥饿型社会。 上述猜测背后的含义是:在与疾病的对抗中,东方比西方取得了更大的成功,要么是西方所面对的敌人更凶悍,要么是东方在身体免疫系统,或卫生措施,或医疗技术上发展出了更有效的对抗手段。 我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古代历史上,有两次著名的世界性流行病传播事件,都是从东方传向西方,并让后者遭受了灾难性后果,一次是14世纪由蒙古入侵者带给欧洲的鼠疫,一次是19世纪殖民者从印度带回欧洲的霍乱,但是,我没有发现重大的方向相反的传播事件(一个小小例外是欧洲人从美洲带回,又带给亚洲人的梅毒,但这种病对人口影响极小)。 如此几个孤例当然算不上是论证,但我们可以期待其他学科会给我们带来更多更有用的证据。目前的考古学技术已经能对骨骼化石进行病理学分析,获得有关健康状况和死因的信息,卫生医学史特别是流行病史的研究也能提供辅助证据,当然,最直接而有力的证据将来自免疫系统和相关基因的比较研究。如果来自这些领域的证据能有力的支持上述猜想,那将很大程度上改变我们对历史和社会的观感。 6. 多彩的瓶腹 在短期(比如几百或几千年),对人口的抑制因素更多,如气候恶化,频繁的战乱,程序化的杀戮制度(如阿兹特克帝国),等等。当其中一个或几个变成紧张因素的同时,可能有更多的因素成为松弛因素。当任何非生产性因素成为紧张因素时,生活资料将变得相对丰裕。 生存压力在某些方面的松弛对于行为和文化重大意义,我在另一篇文章《人性:策略的遗骸》曾专门讨论这个问题,当某方面的选择压力减弱时,原先设计用来对付这些压力的那些策略性行为模式,便可能脱离其原先所服务的生存和繁衍总目标,自我膨胀,游离为一些独立的行为模式,或者用经济学家的话说——偏好。 人类之不同于其他动物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个体间的行为方式和“偏好”表现出极大的差异,从而使人类的行为和文化表现的纷繁多样,五彩斑斓。 一方面,人类社会存在等级结构或阶层差异,那些处于上层结构的富人或权贵,在获取和保持其地位上面临巨大压力,但在生活资料上,则十分丰裕,这种松弛使行为和文化多样化成为可能;在扩展马尔萨斯模型(如果它是对的)下,如果非生产性因素成为瓶颈,那么,在其余松弛部分,我们就有望看到类似的松弛所带来的多样性——一个多彩的瓶腹。
沙器和蚁穴:举例详解自发秩序

(按:这是我07年初系列文章中的最后一篇,正是这一系列文章,让我自绝于我的自由主义朋友们,也自绝于广大人民,从此沦为最顽固的反动派,呵呵。通过这个寓言,或许可以加深对波普三个世界、哈耶克自发秩序和社会进化的理解,果如此,我就满意了,至于其它,由他去吧)

沙器和蚁穴:举例详解自发秩序
作者:辉格
2007年4月28日

设想你正在一个沙滩上,尝试着用沙子堆砌出一座你想象中的楼台。这时,你的大脑里一定已经有了一个楼台的“模型”,而你的堆砌工作便是将这一观念模型“投影”到沙子上,从而改变了世界。这样说来,观念改变世界,甚至观念“决定”世界,看来是如此显明而无可置疑。

假设情况略有变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你和你的伙伴两个人,一起蹲在沙滩上,合力建造一座楼台。情况便略显复杂。堆砌的结果,是与你的观念模型更相似,还是与你伙伴的更像?或许你们的模型恰好就大同小异?或许你的伙伴情愿听从你的指挥而让建造过程沿着你的设想进行?或许你们经过讨论事先获得了一个“共同的”模型?或许你们发现言语已不能准确描绘这个共同模型所以用纸和笔把它画了出来?

是的,一旦需要两个以上的人合力将一个观念投射到现实世界,就不可避免的需要表达、设计、控制和服从。正是设计与控制,让人类完成了许多单个人无法完成的工作,将一些宏伟的设想变成了现实。

然而人类行为还会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改变世界。设想一大群蚂蚁,正在一个土丘旁建造蚁穴,那些奔来跑去忙忙碌碌的蚂蚁,很难设想它们的头脑里预先有一个蚁穴的“模型”,即使蚁穴已经建成,它们中也没有一只能看到它的全貌,更难以设想会有一只蚁王,设计并指挥了整个蚁穴建造工程。 但是蚁穴的确建成了,有序而宏大,精致且齐全,通风口、过道、仓库、育婴室,一应俱全。蚁穴

人类也曾进行这样的建造,语言、戏剧、集市、贸易体系,乃至巨大的社会。这些复杂系统出现之前和生成期间,它们的模样未曾出现在任何一个参与建造者的脑海之中,甚至在它们已然成型,无处不在之时,许多人仍对之懵然不觉。

将人类创造文明社会的过程类比于蚂蚁建造蚁穴的过程,这或许给人们暗示了一幅关于世界的灰暗图景,但尽管灰暗,这图景看来更接近现实。

哈耶克用了一个贴切的词汇——自发秩序——来描述这种建造和发展过程,然而对于这个词汇,仍有几点需要澄清:
第一,自发秩序排除了事先的人为设计,就是说,系统建造之前和发展之中,没有任何与之相对应的观念模型预先存在于任何参与建造者的头脑中。
第二,否认有预先存在的观念模型,并不意味着观念不能对系统建造过程产生影响,甚至决定性的影响。

自发秩序意味着,而且仅仅意味着,某些复杂系统的产生与否,并不依赖于与之相对应的观念模型是否预先存在于参与其事的人们的头脑中。或者说,蚂蚁脑中是否有蚁穴的样子,与蚁穴是否会被建造出来,毫无因果关系

文章贴出后的一些评论

辉格(自言自语):

那么,自由主义观念的传播,与自由社会的建造,是否有逻辑关系?
不要因为一个答案色调灰暗就拒绝这个答案,上帝不曾保证任何问题的正确答案都是光明的,呵呵。

abada:

英国没有成文宪法. 但有不成文的宪法观念和理念. 否则英国就无法判定什么是违宪的法规了. 具体的法律不能被设计, 不是说宪法和立法的基本准则和规则不能被设计. 否则等于否定了法治. 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从头开始文明. 不可知论不能告诉人们应当如何行动, 但人们行动是有目的的, 需要目的.

辉格(答):

“否定了法治. 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从头开始文明.”?
你我头脑里一“否定”,一切便“从头开始”了?有这么奇妙?传说中的魔法师?你认为毛时代的制度形态,与马克思头脑里的某个观念模型,具有相似性?我从不否定观念可以改变世界,而且这里又强调了一次,请看原贴。我否定的是:(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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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这是我07年初系列文章中的最后一篇,正是这一系列文章,让我自绝于我的自由主义朋友们,也自绝于广大人民,从此沦为最顽固的反动派,呵呵。通过这个寓言,或许可以加深对波普三个世界、哈耶克自发秩序和社会进化的理解,果如此,我就满意了,至于其它,由他去吧) 沙器和蚁穴:举例详解自发秩序 作者:辉格 2007年4月28日 设想你正在一个沙滩上,尝试着用沙子堆砌出一座你想象中的楼台。这时,你的大脑里一定已经有了一个楼台的“模型”,而你的堆砌工作便是将这一观念模型“投影”到沙子上,从而改变了世界。这样说来,观念改变世界,甚至观念“决定”世界,看来是如此显明而无可置疑。 假设情况略有变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你和你的伙伴两个人,一起蹲在沙滩上,合力建造一座楼台。情况便略显复杂。堆砌的结果,是与你的观念模型更相似,还是与你伙伴的更像?或许你们的模型恰好就大同小异?或许你的伙伴情愿听从你的指挥而让建造过程沿着你的设想进行?或许你们经过讨论事先获得了一个“共同的”模型?或许你们发现言语已不能准确描绘这个共同模型所以用纸和笔把它画了出来? 是的,一旦需要两个以上的人合力将一个观念投射到现实世界,就不可避免的需要表达、设计、控制和服从。正是设计与控制,让人类完成了许多单个人无法完成的工作,将一些宏伟的设想变成了现实。 然而人类行为还会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改变世界。设想一大群蚂蚁,正在一个土丘旁建造蚁穴,那些奔来跑去忙忙碌碌的蚂蚁,很难设想它们的头脑里预先有一个蚁穴的“模型”,即使蚁穴已经建成,它们中也没有一只能看到它的全貌,更难以设想会有一只蚁王,设计并指挥了整个蚁穴建造工程。 但是蚁穴的确建成了,有序而宏大,精致且齐全,通风口、过道、仓库、育婴室,一应俱全。蚁穴 人类也曾进行这样的建造,语言、戏剧、集市、贸易体系,乃至巨大的社会。这些复杂系统出现之前和生成期间,它们的模样未曾出现在任何一个参与建造者的脑海之中,甚至在它们已然成型,无处不在之时,许多人仍对之懵然不觉。 将人类创造文明社会的过程类比于蚂蚁建造蚁穴的过程,这或许给人们暗示了一幅关于世界的灰暗图景,但尽管灰暗,这图景看来更接近现实。 哈耶克用了一个贴切的词汇——自发秩序——来描述这种建造和发展过程,然而对于这个词汇,仍有几点需要澄清: 第一,自发秩序排除了事先的人为设计,就是说,系统建造之前和发展之中,没有任何与之相对应的观念模型预先存在于任何参与建造者的头脑中。 第二,否认有预先存在的观念模型,并不意味着观念不能对系统建造过程产生影响,甚至决定性的影响。 自发秩序意味着,而且仅仅意味着,某些复杂系统的产生与否,并不依赖于与之相对应的观念模型是否预先存在于参与其事的人们的头脑中。或者说,蚂蚁脑中是否有蚁穴的样子,与蚁穴是否会被建造出来,毫无因果关系文章贴出后的一些评论: 辉格(自言自语):

那么,自由主义观念的传播,与自由社会的建造,是否有逻辑关系? 不要因为一个答案色调灰暗就拒绝这个答案,上帝不曾保证任何问题的正确答案都是光明的,呵呵。

abada:

英国没有成文宪法. 但有不成文的宪法观念和理念. 否则英国就无法判定什么是违宪的法规了. 具体的法律不能被设计, 不是说宪法和立法的基本准则和规则不能被设计. 否则等于否定了法治. 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从头开始文明. 不可知论不能告诉人们应当如何行动, 但人们行动是有目的的, 需要目的.

辉格(答):

“否定了法治. 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从头开始文明.”? 你我头脑里一“否定”,一切便“从头开始”了?有这么奇妙?传说中的魔法师?你认为毛时代的制度形态,与马克思头脑里的某个观念模型,具有相似性?我从不否定观念可以改变世界,而且这里又强调了一次,请看原贴。我否定的是:参与者的观念模型与集体行动所造成的客观形态之间必须的相似性。我认为没有这种相似性。落实到自由制度这个具体问题,我认为自由制度从来不是将来也不会因为某些人领会并接受了自由主义思想而得以建立。

AK47:

我认为有。不过不一定要传播到每个人,在社会精英中形成共识即可 如果社会的精英阶层很少认同自由主义的理念和规则,要建成自由社会是不可想象的。当然,这种认同可能以多种方式形成,如: 1,经过多年试错,各种“主义”都试过了。最后运气好(当然,也离不开一些人倡导),试到了自由主义。大家一看效果不错,于是就认可了。(如英国、法国) 2,自由主义精英另起炉灶,由于包袱少,搞出一个更好的自由社会。(如美国、加拿大、澳洲) 3,信奉自由主义的人在外国掌握了绝对统治权,统治时间一长,原来不知自由主义为何物的本地精英看到效果不错,也认可了。(如德国、日本;弱一点的像韩国、香港;至于伊拉克、阿富汗,难度更大。) 4,本地的一些精英,知道自由主义的好处,就不停呼吁、传播、抗争,最后成功了。(典型如台湾) 总之,就自由主义理念而言,社会精英阶层的认可至关重要。对一般民众而言,未必要认可“自由主义”,但起码要有指向“自由主义”的习俗、宗教、文化基础。 否则,就像你举的例子,社会精英像蚂蚁,普通大众也像蚂蚁,这群蚂蚁如何能建立一个自由社会?是出于他们的本能吗?如果是的话,难道专制社会中的蚂蚁的本能,与自由社会中的蚂蚁的本能有什么不同吗?显然不是。 回过头看我列举的1、2、3、4点,其实,自由社会的建立过程,就是自由主义理念的扩散过程。

辉格(答):

我眼中的历史和你的大不相同 1.1)英国宪政可不是试来试去试出来的,几百年后辉格史学编造了自由主义的“长期奋斗史”,那些剑指国王的男爵们,脑子里果真装着自由主义? 1.2)欧洲大陆的(特别是法国的)知识分子倒真是试来试去试了一百多年,结果是什么?不是社会主义吗?AK不至于认为法国社会算是理想中的那种自由社会吧? 2)说殖民时代的美国是一张白纸、另起炉灶,离现实更是十万八千里,清教徒殖民者的包袱不仅不少,简直就是把英国老古董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搬了过去。 3)自由制度移植成功的两个罕见典范,德国和日本,之前都标准封建社会,拥有英国宪政所产生的那种土壤。 4)“不停呼吁、传播、抗争,最后成功了”——我不否认这种努力的功效,我是想提醒大家仔细看看当时“呼吁”和“传播”的到底是什么?“抗争”的动机和力量到底是什么?它们和“最后成功了”的那个制度之间的有多大的相似性? 人类蚂蚁有观念,观念可以改变世界——我再次重申我不否认这一点——,这就意味着专制社会中的蚂蚁和自由社会的蚂蚁,确可以有不同的观念,并因此导致了不同的社会形态,这没问题,也恰是我十分有兴趣的事情。 我否认的是:这两群蚂蚁的不同观念,与两种社会形态之间,是否有相似性?用数学语言说就是,观念与社会形态 之间,是否存在映射关系?

学经济家(插话):

辉格是认为,进化没那么简单直线。 我认可辉格的思路,举个例子。我很早对农村土地私有乐观,由原来的半世纪缩短到十几年,是因为发现许多人在农村有大量租地。那时国内还根本没看到精英们传播土地私有观念的证据。 社会演化可能与生物演化很相似。土地私有的病毒在原有肌体内不声不响的复制着,直到一定时段才打喷嚏。在打喷嚏这个临界点以前,不必因为肌体毫无表现,就表示悲观。或者反过来,认为肌体要放倒,得有人撩动它的鼻毛,让它打喷嚏,才是正路。 精英的理念,或者其传播的声音,往往是改变的结果,而不是改变的起因。 因果确实比较难断定。

理想与路径:某次座谈会发言稿

(按:这是我唯一一次参与类似座谈会并发言,有趣的是,我一开始发言就感觉到在此类场合发这种言毫无意义,也很可笑,所以我大概不会再参加类似活动了。除了这篇发言稿,我后来还又写了<沙器和蚁穴:举例详解自发秩序>一文来更清晰的说明我的思想。下文删除了两个无关段落,附上两段会后讨论)

理想与路径:某次座谈会发言稿
作者:辉格
2007年4月14日

我想,对于一个理想社会应该是什么样子,今天在座的各位,大概有着许多共同的看法,但是,对于一个社会如何可能从现在这种或以前那种很不理想的状态,变化到比较理想的状态,我猜想,每个人的看法可能大不相同。

正因为有这种差异,我们对于现实中发生的每件事情的评价,对于做什么才有助于那些理想或多或少变成现实,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在我看来,这种情况太正常了,对于社会这种复杂系统的发育和演化问题,如果会有一个简单明了的解摆(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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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这是我唯一一次参与类似座谈会并发言,有趣的是,我一开始发言就感觉到在此类场合发这种言毫无意义,也很可笑,所以我大概不会再参加类似活动了。除了这篇发言稿,我后来还又写了<沙器和蚁穴:举例详解自发秩序>一文来更清晰的说明我的思想。下文删除了两个无关段落,附上两段会后讨论) 理想与路径:某次座谈会发言稿 作者:辉格 2007年4月14日 我想,对于一个理想社会应该是什么样子,今天在座的各位,大概有着许多共同的看法,但是,对于一个社会如何可能从现在这种或以前那种很不理想的状态,变化到比较理想的状态,我猜想,每个人的看法可能大不相同。 正因为有这种差异,我们对于现实中发生的每件事情的评价,对于做什么才有助于那些理想或多或少变成现实,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在我看来,这种情况太正常了,对于社会这种复杂系统的发育和演化问题,如果会有一个简单明了的解摆在你跟前,可以方便的用做度量各种事件的尺子,或指导行动的纲领,那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所以,我不认为自己已经拥有某种理论,能让我断然的判断某件事情,或某种行动,是让我们更加接近还是更加远离我的理想社会,但是,我自认为已经察觉到人们在做这样的判断时经常会犯的一些错误,这些错误多半是因为忽视了社会是一个复杂系统,因而惯于使用各种线性思维,比如: 出现一件在理想社会中更常见,而在当前社会中不常见的事情,是否多半会有助于理想社会的实现?(例:某人希望他儿子将来成为影星,而影星经常闹绯闻,所以应该让儿子从小闹点绯闻。) 那些在理想社会中将被认为非法的事件,是否多半会阻碍理想社会的实现?(例:某人希望他儿子将来成为少林寺方丈,所以从小不给他吃肉,因为对和尚来说,吃肉是非法的。) 各位大概会同意,一种社会状态能够被一些人认同为是理想的,前提是这些人或多或少具有一些共同的价值观和伦理观,那么,是否每一件被这个共同价值观判定为善,或者被共同伦理观判定为好的事情,多半会有助于理想社会的实现?(例:未经代议机构同意私自瓜分国有资产,皮诺切特的镇压行动,都是违背自由主义伦理的,所以肯定会使社会更加远离自由制度。) 还有,构成理想社会复杂结构的每一个部件,当它单独出现时,是否都意味着我们距离理想社会更近了?(例:某人希望他儿子将来成为钢琴家,每个钢琴家的客厅里都少不了一架三角钢琴,所以,当他把三角钢琴搬进客厅的那一刻,便到达了儿子成长为钢琴家的道路上一个重要里程碑。) 之所以提出这些问题,是因为据我的观察,很多人在进行分析时,显然对上面这些问题假定了毋庸置疑的答案,就好像问题根本不会存在。但是你只要仔细想想,这些问题在逻辑上并没有显而易见的答案,所以,对于那些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存在的分析,我总是抱着十分怀疑的态度,在我看来,这些问题的答案远远不是一目了然的,甚至常常是与我们的直觉相悖的。 比如,人类从政教合一的社会发展出政教分离、信仰自由的社会的历史,看上去并不是某种宗教宽容主义或文化多元主义长期努力的结果,相反,它更像是各种形形色色的宗教极端主义相互争斗、僵持不下最后只好达成妥协的结果。 在这段历史中,最后得到的结果被宽容主义和多元主义认为是可欲的,但推动这一变化过程的那些关键力量,却没有一个是主张宽容和多元化的,这种看法听上去有点荒谬,却更接近事实,至少我这样认为。 再比如美国,保守派在宗教、科学和生活方式上的那些原教旨主张显然在理论上和价值观上都难以被自由主义者所接受,但事实是,正是这些讨厌的狂热分子,成了在美国捍卫自由的中坚力量。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让自由主义者都放弃他们的理论和价值观,去做狂热的异端分子,我只是希望大家放平心态,不要指望用自己的理论指导行动,就可以推进理想社会的实现,现实远远不是那么回事。我要再次强调的是,评价事件和行动对于社会演化的影响,这是一个发生学问题,不是一个静态度量问题,也不是一个规范分析问题,更不是一个价值判断问题。 附记一: 注:事后有人反映没听懂,我就在四个问题后面补了例子 我发言时自己也感觉有点绕口令的味道,虽然句法并不算复杂,呵呵。 附记二: 后来喝茶时谈起读经和宗教问题,我说: 1)乐见其成。——虽然我不是基督徒,却挺乐意生活在一个基督徒较多的社区里。 2)理解秋风他们的这种努力。——宗教的来世、天国、末日审判、天罚等,改变了信徒在博弈决策时的成本收益算法,提高了重复博弈的预期重复率,使合作博弈更容易涌现,因而有助于市场和法治规则的建立。 对此老盾提出两点质疑: 1)宗教偏执很可能伤害自由; 2)宗教对规则建立不是必需的。 我的回答: 1)这种伤害多半出现在宗教与权力结合时,也就是一种宗教取得垄断地位时,这与一种意识形态取得垄断地位是相似的,不是宗教特有的危害; 2)我也不认为是必需的,只是认为会有较大的帮助,提高了博弈预期重复率的可能因素有很多,文化符号、家族观念、关于英雄和坏蛋的民间传说和文字作品,等等,任何能将个人价值判断的时间域扩展到他的寿命以外的东西,都有类似的作用。 附记三: AK47的疑问:你说半天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对于评价事件和社会演进之关系完全无能为力? 回答:不是这样,我只是指出了四种常见的简单化评价方法缺乏逻辑基础,但并不否认可能找出一些有效的评价方法或理论,虽然我自己没有,但别人可能会找出一些。 补充:我感觉基于博弈论的演化分析可能有点戏,虽然也很渺茫。
中南山归来说环境

中南山归来说环境
辉格
06/05/13

对于我这种不喜欢热闹的人,浙南山区是度假的好地方,——或许若干年后也会是定居的好地方,——所以,春节和五一这两个相隔不远的长假都在此度过也并未让我感觉乏味。

这两次旅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山区特有的景物之外,就是那里的人口变迁了。一个个已经或即将被遗弃的村庄,一幢幢久无人住的蒙尘老屋,从山谷往高处走,走得越高,便看到越多弃耕的荒田,越少的炊烟,越少的年轻人。山上的往山谷里搬,山谷里的往镇上搬。

据说,近年来官方清退民办教师和合并乡村小学的政策加速了这一趋(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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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山归来说环境 辉格 06/05/13 对于我这种不喜欢热闹的人,浙南山区是度假的好地方,——或许若干年后也会是定居的好地方,——所以,春节和五一这两个相隔不远的长假都在此度过也并未让我感觉乏味。 这两次旅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山区特有的景物之外,就是那里的人口变迁了。一个个已经或即将被遗弃的村庄,一幢幢久无人住的蒙尘老屋,从山谷往高处走,走得越高,便看到越多弃耕的荒田,越少的炊烟,越少的年轻人。山上的往山谷里搬,山谷里的往镇上搬。 据说,近年来官方清退民办教师和合并乡村小学的政策加速了这一趋势,许多家庭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搬到了镇上甚至县城里住。 仔细观察了仍然存在的那些村子的人口结构,很难找到三十岁以下的人,偶尔见到几个也多半是因为假期才出现在那里。这预示着,几十年后,我现在看到的这些村子中的大多数,也将被废弃。 在作出这样的观察和展望之后,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随着人类向城市“退缩”,这里的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将会大大改善,这是工业化和伴随工业化而来的城市化的结果。想到这里,不禁窃笑——那些环保分子和绿色和平活动家们,如果认识到这一点,不知会作何反应? 在环保分子眼里,现代工业无疑是破坏环境的恶魔,可是只要回顾一下过去几千年的历史,正是农耕生活方式的扩张让人类遍布世界各个角落,彻底改变了地球的面貌,而工业化,虽然在其初期加剧了人类活动对环境的影响,那也主要是通过其新技术和新工具对农业的促进和对农村居民的生活条件改善而实现的,一旦随工业化而来的城市化达到一定程度,扭转了人口形势和能源结构,工业化对环境的积极作用便立刻显现。 一个大工厂,或一个大城市,固然可能产生和排放大量垃圾和污染物,然而与数百万人分散居住在几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相比,其对环境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试以一个200户1000口的中等山村为例,粗略算一笔小帐:按传统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假设每户每天烧10斤柴禾,每年有10户盖新房,每幢用木50株,20户修缮旧房,每幢用木10株,那么该村每年仅燃料和建筑两项,至少需要砍伐灌木730吨,乔木800株。为了维持生态平衡,这800株乔木须以低于5%的间伐比例采自800亩密度不低于20株/亩的乔木林;而730吨灌木,以每株得柴30斤算,须以低于20%的间伐比例采自2400亩密度不低于50株/亩的灌木林。与此同时,为了产出足够的粮食,该村需要2000亩耕地。 上述估算意味着,要维持传统的农业生活和环境的稳定,每1000亩耕地需要有1600亩林地相配合。但是我们知道,在没有战争和瘟疫等重大人口抑制力量的制约下,人口会迅速增长,新增的人口会把周围可开垦的土地都变成耕地,这样,要维持上面的比例,就需要自然条件将足够比例的土地限制为不可开垦或没有开垦价值,这个条件只能在山区或丘陵地带成立,而在平原地区是不能成立的。结果是,正如我们看到的,自从人类发明了农业技术,经过几千年的开发,所有被农耕民族长期居住过的土地,森林消失了,越是古老文明的发源地,消失得越是彻底:从尼罗河,两河,地中海西岸,印度,黄河,直到长江流域。农业所到之处,环境资源迅速枯竭,森林和野生动物仅仅在山岭地带得以幸存,即使是山区,如果不幸邻近一个大平原,也难免因为旺盛的外部需求而被砍伐殆尽。 是工业化扭转了这一趋势。首先,工业化将大量人口吸引到城市,城市生活改变了人们的生育偏好,最终扭转了人口形势;其次,工业化改变了能源结构,煤炭和石油代替了木材;第三,工业化改变了建筑材料,水泥、钢铁和玻璃代替了木料。那些拚了命反对建核电站的环保分子,我实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即使把一个核电站所产生的废料不加处理倾倒在一座荒山上,对环境造成的破坏也比一座同等功率的火力发电站要小得多,更不要说和用木材做燃料相比了。 环保分子常说一句话:“回归自然”。而依我看,如果真心想对环境好,人类还是“退缩到城市”为妙,说实话,“回归自然”听起来浪漫,真做起来,恐怕会是环境的灾难。
观念的进化

(又按:bearxy39要求我写一下宗教,我以前写过几篇,虽然现在看法有所变化,但差别不大,这篇是从宗教作为一种观念系统和文化现象这个角度写的,另外几篇是从个人理性和信仰的角度,稍后奉上)

观念的进化
辉格
2006年4月14日

【按】:自从读了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之后,他那个meme的概念就一直诱惑着我,常让我想入非非,甚而至于殚精竭虑,神思恍惚,终究一无所得,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是个虽有趣却极困难的问题。最近在读宗教史,重新想起这个问题,倒好象有了些许收获,虽然极为粗浅,却已让我感觉许多事情比以前看得明白了。

关于人在生物世界的独特性,已经谈论得很多了。人,固然仍受到基本的生物需求和本能的约束,去为生存和繁衍而拼搏和忙碌,然而他们的很多行为,已经无法用生物学的法则来解释了。对于诸如禁欲,苦行,对神灵的崇拜和献祭,异彩纷呈的艺术追求,千奇百怪的宗教信仰,层出不穷的消费风尚和生活方式,这种种行为,大概很难指出其对于生存和繁衍价值何在。

有人指出,这是因为人有了自我意识,有了独立的价值观念,为自己的价值观而生活,不再完全受生物本能的驱动,不再仅仅是基因的生存机器了。也有人说,因为人类取得了相对于其它生物的巨大的竞争优势,他们(特别是其中比较富裕的那部分)所受到的生存压力减弱了,因而他们的行为也变得纷繁多样而不可预见了[注1]。

这两种说法或许都是对的,但它们都没有解释,人的行为何以呈现出我们所看到的那种变化,而不是别一种同样可能的情景?毕竟,无论自我意识成长,还是生存压力缓解,都只是说明了变化的可能性,而没有指出变化的方向,就像泄了气而松弛的皮球,将不再保持圆球型,但我们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各种形状都是同样可能的。难道人类行为所呈现的难以用生物学法则解释的变化,都是偶然的,就像松弛的皮球,毫无规律可循?

人类不同于其他生物的最明显之处,莫过于他们的那个纷繁多样、异彩纷呈的观念世界了,正是这些复杂多变的观念,导致了人类的复杂多变而难以解释的种种行为。对于一个个拥有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的人,要揣度他何以会产生或接受一个观念,而漠视或排斥另一个观念,为何这么想,为何喜欢这个讨厌那个,这样的揣度大概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先不管一个观念为何会产生,而考虑什么样的观念更容易在人群中传播,从而占据更多的头脑,如同生物学家考虑什么样的基因更有机会占据基因机器,从而顺伊甸园之(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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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按:bearxy39要求我写一下宗教,我以前写过几篇,虽然现在看法有所变化,但差别不大,这篇是从宗教作为一种观念系统和文化现象这个角度写的,另外几篇是从个人理性和信仰的角度,稍后奉上) 观念的进化 辉格 2006年4月14日 【按】:自从读了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之后,他那个meme的概念就一直诱惑着我,常让我想入非非,甚而至于殚精竭虑,神思恍惚,终究一无所得,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是个虽有趣却极困难的问题。最近在读宗教史,重新想起这个问题,倒好象有了些许收获,虽然极为粗浅,却已让我感觉许多事情比以前看得明白了。 关于人在生物世界的独特性,已经谈论得很多了。人,固然仍受到基本的生物需求和本能的约束,去为生存和繁衍而拼搏和忙碌,然而他们的很多行为,已经无法用生物学的法则来解释了。对于诸如禁欲,苦行,对神灵的崇拜和献祭,异彩纷呈的艺术追求,千奇百怪的宗教信仰,层出不穷的消费风尚和生活方式,这种种行为,大概很难指出其对于生存和繁衍价值何在。 有人指出,这是因为人有了自我意识,有了独立的价值观念,为自己的价值观而生活,不再完全受生物本能的驱动,不再仅仅是基因的生存机器了。也有人说,因为人类取得了相对于其它生物的巨大的竞争优势,他们(特别是其中比较富裕的那部分)所受到的生存压力减弱了,因而他们的行为也变得纷繁多样而不可预见了[注1]。 这两种说法或许都是对的,但它们都没有解释,人的行为何以呈现出我们所看到的那种变化,而不是别一种同样可能的情景?毕竟,无论自我意识成长,还是生存压力缓解,都只是说明了变化的可能性,而没有指出变化的方向,就像泄了气而松弛的皮球,将不再保持圆球型,但我们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各种形状都是同样可能的。难道人类行为所呈现的难以用生物学法则解释的变化,都是偶然的,就像松弛的皮球,毫无规律可循? 人类不同于其他生物的最明显之处,莫过于他们的那个纷繁多样、异彩纷呈的观念世界了,正是这些复杂多变的观念,导致了人类的复杂多变而难以解释的种种行为。对于一个个拥有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的人,要揣度他何以会产生或接受一个观念,而漠视或排斥另一个观念,为何这么想,为何喜欢这个讨厌那个,这样的揣度大概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先不管一个观念为何会产生,而考虑什么样的观念更容易在人群中传播,从而占据更多的头脑,如同生物学家考虑什么样的基因更有机会占据基因机器,从而顺伊甸园之河向下流淌,或许我们会有所发现。 1. 观念,何以取胜? 和基因一样,观念也可以通过复制而传播,从一个个体到另一个个体,保持着相当稳定性的同时也时而发生些变异。 不同的是,基因只能通过繁殖向子代传播,而观念可以横向传播,承载基因的个体一旦形成,其基因便不会改变,也不再接受新基因,而观念的承载者可以随时改变已有观念,或接受新观念。 承载和传播方式的不同,对于演化的进程,会有何种影响?或者,更直接地问:在观念的演化过程中,是哪些因素在起作用?如何起作用?先考察一下观念从产生到传播的各个环节,或许可以帮助我们解答这个问题。 一个新的基因产生于变异,即复制错误,而一个新观念,是否只能产生于旧观念传播过程中的复制错误呢?当然,如果我们一定要把所有的新观念都解释成旧观念的变形,或许也能说得通,但我认为,这样的思路对于我们分析人的观念是不得要领的。我宁愿采用格式塔心理学的理论:观念的产生,是个体在面临一种陌生的情景所造成的心理张力时,在已有的经验基础上,按某些固有模式进行建构的结果。一旦建构成功,就产生了一个新观念,于是心理张力得到释放。 同样的,一个新观念要被其他人接受,也需要类似的心理基础——即它能够帮助接受者释放先前存在的心理张力。这种由相似的情景形成的相似的张力被同一个观念所释放的过程,常被叫做“共鸣”,这大概就是观念在大范围内传播的心理学基础。 新观念产生之后,要向其他个体传播,就必须由其原先所在的载体向其他个体表达。最初的载体当然是人,在没有发明文字和视觉艺术之前,中间的载体也是人。有人或许会问,为什么人会将自己的观念向别人表达?我的回答是:不一定,可能常常不会表达。于是下一个问题就是:这样的话,观念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回答是:如果一个观念不能驱使它所在的载体去向足够多的人表达它,那么它就不会流传下来,所以,现有的全部观念之所以存在(如果它已存在了较长的时间),一定是它本身具备了驱使所在载体去向他人表达它的特性,正如现有全部基因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们具备了直接或间接地有助于驱使所在个体去努力获得足够的繁殖机会所需要的特性。 这样,我们的问题就变成了:观念的哪些特性会构成对其载体的表达驱动力?我想,对此问题的回答将有助于我们理解观念传播过程的一般规律——如果确实存在此类规律的话。 2. 正确,实用,或者有趣? 什么特性让一个观念能驱使拥有这个观念的人去采取行动,以便使尽可能多的其他人接受同样的观念?是因为它更正确?还是因为它更有用[注2]?或者因为它更能满足人的普遍偏好? 可以相信,正确的观念较之错误荒谬的观念,更有可能帮助观念接受者释放心理张力,而谬误常常不是释放而是增添这种张力。这一判断乃基于对我们心理系统“设计者”的信任——他不会故意将我们引向谬误吧,果真如此的话我们这个物种大概早就灭绝了。换句话说,一个成功的格式塔建构应该比一个失败的建构有更大的机会符合现实状况或客观规律。 但是仔细考虑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的心理机制之所以会给正确的观念留出更多的空间,并不是因为它的正确,而是因为它的有用,即它能提高个体生存和繁殖机会,这是进化法则的逻辑结果。 然而,我们的心理机制,尽管让我们有较大的机会接受有用的观念,却几乎没有理由倾向于让我们去向别人表达有用的观念。诚然,一个幼小的孩童在其成长过程中,会得到他的父母和其他长辈的许多有益的指导,但除了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和生活常识,人们对于那些需要长期实践、探索和思考才能获得的专业化的有用观念,出于自私的本能,常常更倾向于隐瞒而不向别人表达,或者将表达的对象仅限于自己的近亲后代。 一些有用的观念,因其价值而使拥有它的人具有了优势,然而这些人一旦获得了成功,那么这成功本身已经足以让他们淡忘或者改变了原先使他们获得成功的那些观念。一个成功的木匠也许会把他的成功经验传授给他的儿子,但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凭借着勤奋、刻苦、勇于冒险的精神而终于成了巨富,可是他的儿子们从他那里继承的,却可能是鄙视知识、目空一切和挥霍无度。一个军人,凭借着狡诈、计谋和卧薪尝胆的坚忍,终于爬上了统治者的高位,可是当他拥有了这部强制机器之后,却宁愿向他的部下和人民宣扬忠诚、勇敢和服从,而不是那些让他获得成功的观念。 这样看来,一个观念,并不会因为它对持有它的人有用而得到较多的传播机会,而如果它被传播的过程本身或传播的结果对传播者有用,倒能提高被传播的机会,更进一步,如果这种益处恰恰偏向于那些拥有较多传播渠道的人——比如教师、艺术家、作家、宗教领袖、政治家等等——,那么它被传播的机会就更是大大提高了。 现在,我们已经区分了观念的三种特性,或者不妨叫作三种价值: 价值A:一个观念给持有它的人带来的好处。比如,所有的灵长类动物都对蛇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和厌恶,这让我们及时躲避危害。 价值B:一个观念的表达和传播过程给向传播者带来的好处。有许多以传播观念为生的职业,如教师、艺术家、说书人、传教士等等,可以预料的是,他们通常倾向于从事那些有人愿意为之支付对价的观念传播工作,价格的支付者可以是观念的接受者,也可以是那些希望此观念被传播的人,即观念的“推动者”。 价值C:一个观念传播的后果给促成这种传播的人带来的好处。政治宣传和商业广告已经生动展示了这种价值,现代社会的一大特点就是观念世界在极大的程度上受这一机制的影响。 现在的问题是,这几种价值能否对曾经和正在人类社会中被广泛传播的那些纷繁多样复杂离奇的观念作出有效的解释?答案看来是否定的,因为只须稍加留意,我们就会发现大量“离奇”的观念——比如许多宗教所倡导的禁欲主义、独身主义、对苦行和静修的执着、对神灵和偶像的狂热崇拜、对服饰和语言时尚的追捧,对炫耀性奢侈品的痴迷,等等——,它们既不能给持有这种观念的人带来好处,也没有奖赏传播它们的人,(除了后几个例子外)也不见得有谁能从这些观念的广泛流行中获得好处。 那么,是否存在其他一些特性,构成一种内在的驱动力,使得一些观念比其他观念更有机会被传播,因而通过人类头脑之河而向下流传? 3. 专业化,乐观主义的根源? 人类学调查表明,在极为原始的蒙昧时代,便已出现了观念传播工作的专业化分工。大量关于日常生活的经验,可以通过家庭成员之间和小社区之内的口耳相传而得以流传,然而更多的需要长篇幅连贯表述的、需要针对纪念物/图像/符号进行富有想象力的生动阐释的、需要配合着歌唱和舞蹈来表达的、需要接受长时间大范围的经验检验的那些观念和知识,自然地对传播者提出了更专业性的要求,要求他们具备良好的记忆力、生动而丰富的语言表达和表演能力、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背诵和练习、有足够的人格魅力来建立权威性。 巫师大概是人类社会第一个以继承和传播观念为生的职业,他们念诵咒语,施行巫术,主导祭祀、贡献和庆祝等等仪式性活动,在这种种活动中,暗示、表达和传承着有关部落历史和英雄的传说,对于自然现象的观念,对于日夜交替、春去秋来、草木枯荣和生老病死的看法。 巫师职业一旦形成,无可避免的,人类的观念世界便受到那些以此为业的人出于自身利益而施加的影响。一个工匠总是愿意去制造和出售那些在他人眼里看起来有用的器具,同样,一个巫师自然会倾向于保存、制造和传播那些在别人看来会“有所值”并愿意为之支付对价的观念。 一个“被认为有所值”的观念就是一个“被认为管用”的观念,这通常是一个“积极的”观念,一个消极的观念可能实际上有用,但却通常不会“被认为有用”,这是人的心理机制的性质所决定的。假如我正从甲地去往乙地,途中遇上一片沼泽,我的心理机制总是驱动我去寻找一条穿越沼泽之路,因而“存在一条穿越沼泽之路”的观念会被我认为是有用的,尽管实际上可能根本不存在这样的路,“无路可走”的观念永远不会被我的心理系统所激励,它只会用找出答案之后的成就感和愉悦感来奖赏寻找出路的努力。 心理机制的这一性质,使得我们的观念体系具有了本能的积极乐观倾向,然而,在观念发展的初期,这种倾向受到了现实和经验的有力抑制,因为那时候的多数观念都是关于日常生活的,会在每个人的切身经验中经受检验,任何对生物价值的过度偏离都会受到自然选择的抑制。但是,观念传播工作的专业化改变了这一状况,巫师们出于自身利益,热衷于筛选、制造并兜售那些被认为“管用的”观念,乐观倾向被放大了,结果是给人类的观念世界造成了我称之为“能动性乐观主义”的特征,即,人们总是在诸如下列的问题上表现得过于乐观:世界是可认识的;现象是可解释的;未来是确定和可预见的;面临的各种问题是可解决的;解决方案是现成可得的;各种疾病是有现成药方的;各种苦难是可以得到救济的;不公和冤屈是可以避免和纠正的。 在所有文明中,在各个民族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到处流传着的极其相似的能动性乐观主义观念: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妙手回春的神医,劫富济贫的独行侠,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悲天悯人的弥赛亚和救世主,极乐永恒的天堂乐园。 4. 自组织,观念世界的决定性力量? 自然界的演化进程已经为我们展示了自组织的神奇力量,所谓自组织,就是某些结构,因其自身的特性,而影响周围的事物,使得后者形成相似或与前者相耦合的结构,于是这样的过程递归推进,直到遇上另一种力量的抑制或构造资源的枯竭。凡存在自组织的地方,它总是成为构成该领域面貌的决定性力量。生命现象给我们提供了自组织的一个登峰造极的范例。那么,在观念世界中,是否也存在某种自组织的机制,来决定那里的基本面貌呢?如果能找出这样的机制,那一定会大大有助于我们对观念演化进程的考察。 假设存在这样一种观念,其本身的特征使得某一类人与其他人相比更容易产生或接受它,而这一类人的禀性又热衷于向其他人宣扬甚至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观念,更有甚者,他们所拥有的财富、地位、天赋或权力使他们拥有比他人更多的可用于传播观念的渠道和资源,那么,这样一种观念的出现便有可能触发一个自组织过程。现实中是否存在这样的观念呢? 是的,宗教就是一个极好的范例[注3]。在这里,不妨把宗教首先看作一种观念组合,让我们来看看它是如何实现自组织过程的。 首先,所有宗教都有一套禁欲主义的戒律,这不是巧合,因为戒律是宗教自组织过程的起点。禁欲主义是与人的本性相违背的,按理说不容易被传播,然而恰恰因为其违反人的本性,便起到了一种筛选器的作用——它把一些不同于常人的特别之人筛选了出来。能够长期忍受禁欲主义苦行生活这一事实,至少表明了这些人具备如下特别之处:承受痛苦的忍耐力;不为物质诱惑所动的坚定性;对所奉行信念的执着。戒律对于宗教的价值是无可置疑的,这就是为什么所有成功的宗教都有戒律,而戒律的内容与核心教义常常毫无逻辑关系。 戒律的筛选结果,倘若与某种积极的信念相结合,进而与传播这些信念的热情相结合,那便构成了一种强大的自组织力量,将推动这个观念组合迅速而广泛的向人群传播。所谓积极的信念,就是那些会促使信奉者有所行动的观念,对佛教,这个积极的信念就是所谓“普渡众生”——现世是苦难的,西方有个极乐世界,要帮助世人修行以便渡往那个极乐世界。对基督教,相应的信念是:人是有罪的,末日审判即将到来,在此之前要加以拯救。犹太教之所以没有获得三大宗教那样的成功,就是因为它缺乏普世信念——它的上帝是以色列人所专有的,这个上帝只爱他的“选民”,犹太教因而失去了向外传播的动力。 有了戒律筛选出的热忱信徒,有了积极的核心教义,如果再加上排他性,自组织的效果就会更好了。三大宗教都是在与多神教、万物有灵论、偶像崇拜和祖先崇拜的斗争中发扬光大的,而且它们在这些斗争中都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这也不是巧合,它们的征服对象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多元化和包容性:罗马的多神教曾经接纳了来自希腊、埃及、小亚细亚和巴勒斯坦的众多神灵,而且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接纳更多神灵;中国的道教也是什么神仙都能接受,从关公张飞到孙悟空猪八戒。许多生物的广泛分布是以战胜和取代其他生物为前提的,观念世界也是如此,而包容性削弱了观念的战斗力,排他性则相反。相比而言,佛教的排他性较弱,这不是因为它的教义(实际上佛教教义的排他性很强),而是因为它反对暴力,因而削弱了排他的力量,所以它的传播速度比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慢许多,所到之处头脑占有率也比较低。 构成一个观念组合的自组织力量的第四个因素是团队精神和等级观念。所谓团队精神是这样一种信念:拥有共同理想或目标的人们应该协调他们的行动以便实现他们的理想。所谓等级观念是指:认为一个社团或群体的成员按某种标准或规则可以当然地排列出上下等级,下级应该服从上级。这两个观念的组合本身便构成了一个自组织的结构,可以将大量的人卷进一个庞大的等级制组织结构中,这样的组织拥有巨大的观念传播力量,一旦与上述宗教三大要素(戒律筛选、积极教义和排他性)相结合,将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可以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改变人类观念世界的面貌,这正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扩张期内我们所看到的景象。 早期基督徒靠个人的苦行、虔诚和执着传播他们的信念,在耶稣死后的两三百年中始终处于弱势地位,只是当时形形色色的众多教派之一,直到教会通过几次全帝国范围的宗教会议强化了等级结构,并在清除阿里乌斯异端的过程中确立了绝对的排他性原则之后,基督教才成为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迅速征服了罗马帝国的全部疆域。伊斯兰教则从其创立伊始便建立了以哈里发为核心的等级组织,并明确以武力征服作为传播观念的手段,因而,伊斯兰的扩张更是迅猛无比。相比之下,佛教徒缺乏坚强的组织,和爱尔兰的修道院一样,虽然佛教寺院内存在等级结构,寺院之间的佛教徒是没有组织的,即使有也十分松散,构不成一种强大的传播力量。 5. 时尚,另一种宗教? 时尚的生成和流行过程,是宗教之外的又一个观念自组织的典范,从发生机制上看,它与宗教十分相似,所以,把时尚称做一种现代宗教,不算太离谱。 富与贫、贵与贱、博学与无知、高雅与粗鲁、悠闲与劳碌,人的这些差异,常常会影响他们在对消费品和生活方式的选择,这种差别在某些方面——比如服饰、住宅、随身物品、交通工具等——表现得特别明显,当这些差距逐渐拉开而变得易于辨认时,人们就会通过其中最明显的某几种差异来识别一个人的贫富等级、地位高低、教育程度,甚至生活经历和职业。而一旦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常常又会反过来刻意的明确这些差异,状况相近的人们会有意识的调整他们的消费品和生活方式,不约而同的向那些最易于识别的款式和品质靠拢聚集,最终,整个社会围绕着几种典型消费品,自动形成一个层次分明的栅格状结构,这一分层化的自组织过程就叫时尚。 如果仅仅看到上面的分层结构,那就没有抓住时尚的精妙之处,时尚之所以如此激动人心,重要的是它的结构是在不断运动变化之中保持的。当层次结构日益显现或者已然明朗时,那些面临着为选择某个将要厕身其中的阶层而作决定的人,常常会将目光投向他们的“上”方,选择一个包括了许多条件优于自己的人的阶层。这种向上靠的倾向使得每个阶层中那些财富地位等条件最优的人的生活方式成为被模仿的对象。然而,一旦这些被模仿对象意识到与自己同处一个阶层的,多数是条件比自己差的人,这一发现会让他们感到恼火。 为了摆脱与乡巴佬为伍的屈辱感,这些被模仿者只好不断地花样翻新,以便与模仿者拉开距离,而后者一旦发现新花样已经成为时尚,总是精神抖擞地奋起直追,就在这你追我赶之中,时尚的浪潮涌动起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潮涌中,追逐的双方都兴致盎然,乐此不疲,劲头丝毫不亚于热忱的宗教信徒。每一波时尚的浪潮,都将一组关于消费和生活方式的新观念,从最初的一小撮人那里,逐级向下,传播到几个阶层甚至整个社会。 正如权力在宗教传播中——因为“价值C”的缘故——曾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商业力量在时尚流行中——也因为同样的缘故——起到了类似的也许是大得多的推动作用。消费品的经营者首先去努力发现、识别出(甚至制造出)那些最能代表身份的东西,通过自己的产品加以明确化、符号化,然后向那些热衷于向上靠的时尚追逐者们推销这些符号;等这一波浪潮渐趋平静,他们又转过头来,告诉那些“领潮者”,这些旧东西已经显得太俗气了,不再配得上你的高贵身份,该换换花样了,于是另一波浪潮开始了。 6. 结语 对人类观念世界及其演变历史的探索,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努力,思想史家利用文字记录和作品整理出那些对人类观念(特别是在知识阶层中)具有广泛影响的重要思想的发展脉络,心理学家对观念机器的工作机制和观念之间的相容或相斥关系作出了细致的研究,人类学家则试图穿过各民族千姿百态的文化、习俗和传说的表象,揭示蕴含其中的人类观念的共同特征和早期渊源,进而探寻它们之所以如此的一般规律。 特别引起我兴趣的是,这些研究迄今没有或很少与人的生物基础或基因基础发生联系,我想,如果把关于人类观念世界的理论建立在已被普遍接受的生物学法则的基础上,而又能够接纳或替代思想史、心理学和人类学的研究迄今已经获得的成果,那是非常诱人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本文作了一点小小的尝试,我用ABC三个价值作为观念传播的基本动力,用“能动性乐观主义”描述观念世界的背景特征,用自组织能力作为观念大范围传播的决定性特征,来解释观念的演化。我的三个价值都可以归结为生物价值,不同的是它们作用于观念传播的不同环节,并由传播过程的不同角色作为受益的主体,这样我的理论便与生物学法则建立了牢固的关系。这一解释框架,尽管还十分粗糙,但我却对它的前途抱有信心。
注1:这一观点具体表述,参见我的另一篇文章:《自私的皮球——论经济学的基本假设》。 注2:本文所使用的“有用”、“好处”和“价值”等词与其通常的意义或经济学上的“偏好”不同,乃是特指“生物学价值”,即个体生存和留下后代的机会。 注3:本文中“宗教”一词专指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这类后期宗教,而不包括万物有灵论之类的原始宗教。
万科周刊论坛的一些评论: jzg1973:

不过禁欲主义有另一种解释,你看是不是更有道理? 禁欲当然与人的本性相违背,但因为人类是群居的,约束人性有时———应该说是常常——就是有益的。人类最初选择群婚,随心所欲地纵欲,但那会降低基因的质量,性病甚至会毁灭人本身,巴比仑就是这么被干掉的吧。这样,在人群之间发生竞争时,适当禁欲的就占了上风。最终,人类发明了藐视性的宗教,并且全世界的宗教在这一点上都非常一致,就是因为全世界的人都喜欢纵欲。

辉格:

群体选择理论的分析基础有严重问题,现在很少有人用。原因是,同一物种的群体之间遗传隔离的条件很难成立,所以我倾向于,群体选择理论试图解释的问题,不如用组织理论。 至于观念,它的传播途径和方式与生物遗传大不相同,隔离性更差,群体竞争-淘汰理论恐怕更靠不住,我的文章就是试图提出一种可行的观念选择理论。

我曾经尝试对同性恋给出一个基于群体选择的解释,后来发现实在太困难,太缺乏事实基础,放弃了。再后来发现很多高手都摒弃群体选择,乃释然,呵呵。

zhangiii:

我觉得我的解释更有道理,当年可能有不禁欲的宗教团体,不过很快就被争风吃醋瓦解掉了。

辉格:

有一定道理,我的表述是这样的:禁欲的宗教团体的组织结构不会因为受血缘亲情和家族继承权的牵扯而瓦解。此其一, 其二,禁欲的戒律实际上是在对他们的宣传受众宣称:我们没有血缘继承人,不会成为你们的父系家族权力-财产控制体系的又一个竞争者。(我在《权力与乳房》一文中曾提出,父系家族是古代政治进程的主要动力和组织单元。)在十二世纪,英格兰教会屡次强化神职人员的独身戒律,主要动机是预防家族关系侵蚀教会的组织力。

abada:

如今人类个体通常在7岁能认识到死亡,并一度产生恐惧感 人类进化过程中,逐渐产生对死亡的认识,催生宗教,和追求流芳千古的艺术观念

辉格:

“对死亡的恐惧”用“价值A”即可解释,几乎跟没有解释一样,呵呵

人性:策略的遗骸?

(按:三年前的文章,今天看起来显得幼稚、粗糙和散漫,但作为一段个人思考的记录,还是在朋友们面前袒露出来吧,这可以算是我个人的一个里程碑,从那时起,我从一个经济学的学生终于转变为行为学的学生)

人性:策略的遗骸?

作者:辉格
2005年12月16日

经济学家以个人的选择作为分析的起点,指出人的行为由个人的偏好、所需付出的代价(价格)和他偿付代价的能力(财富)三个因素共同决定,某个人的某种行为受其代价影响的变动趋势,表现为需求曲线,与某种行为(或物品)相关的那条需求曲线的位置和形状,被称为偏好。

和其它研究人类行为和社会组织的学科——如生物学、心理学、行为学、政治学——不同的是,经济学总是假定偏好是给定的外生变量,并在此前提下,研究外部条件变动对个人行为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总和效果。也就是说,经济学家把个人作为选择的主体,并假定价格与财富不变时,个人的选择不会变,至于在给定的条件下个人为何会作出那样的选择,经济学家不感兴(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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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三年前的文章,今天看起来显得幼稚、粗糙和散漫,但作为一段个人思考的记录,还是在朋友们面前袒露出来吧,这可以算是我个人的一个里程碑,从那时起,我从一个经济学的学生终于转变为行为学的学生) 人性:策略的遗骸? 作者:辉格 2005年12月16日 经济学家以个人的选择作为分析的起点,指出人的行为由个人的偏好、所需付出的代价(价格)和他偿付代价的能力(财富)三个因素共同决定,某个人的某种行为受其代价影响的变动趋势,表现为需求曲线,与某种行为(或物品)相关的那条需求曲线的位置和形状,被称为偏好。 和其它研究人类行为和社会组织的学科——如生物学、心理学、行为学、政治学——不同的是,经济学总是假定偏好是给定的外生变量,并在此前提下,研究外部条件变动对个人行为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总和效果。也就是说,经济学家把个人作为选择的主体,并假定价格与财富不变时,个人的选择不会变,至于在给定的条件下个人为何会作出那样的选择,经济学家不感兴趣。 偏好不变假设是经济分析之锚,它使可验证的经济理论成为可能,失去了这个锚,经济学将变成套套逻辑,所以,面对一种经济现象时,凡逻辑上一致的经济学家,绝不会动用“偏好变动”来作出解释,因为他清楚,这是在拔锚,拔了锚的经济学就剩下一堆废话了。 但是作为研究人类行为和社会组织的学科,经济学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在局部市场和短期变动中表现出其强大分析能力的同时,在解释人类的习俗、组织和制度的长期演变方面,几乎毫无作为;当经济学帝国主义在多个领域所向披靡之时,面对漫长而生动的人类历史,经济学家却只能望洋兴叹,新旧制度经济学家们长期努力所取得的成果,与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家在研究行为、组织和结构演化方面势如破竹般的进展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是偏好不变假设把经济学局限在了短期领域内,经济学家无法回避的问题是,要解释习俗和制度演变这些人类社会的长期现象,就必须放弃偏好不变假设,但要命的是经济学迄今为止以此假设为锚,如何能放弃? 过去的一百年中,古典音乐的听众比例下降了,各种通俗音乐的热爱者急剧增加;二十年前,大量中国青年急切的脱去绿军装,换上喇叭裤;近几年,又有许多当初的年轻人开始热衷于扭秧歌、唱长征组歌、吃毛家菜。对于诸如此类的现象,经济学家除了说一句“这是个人选择的结果”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吗? 与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家相比,经济学家是不幸的,他们的理论锚泊在一个松软飘忽的基础之上。生物学家则幸运得多,自从道金斯提出自私基因理论之后,进化生物学便有了一个坚硬清晰的内核,有了自私基因这个可靠的锚,生物学家要做的就是构想选择机制和建立数学模型了,可以勇往直前地去解释整个生物进化史。人类学的工作虽没生物学家的那样清晰简洁,然而人类学家眼中的原始人与经济学家的理性人模型大为不同,原始人与其说是在按个人的意志行动,不如说是生活在迷信之中,人的全部行为由几项基本需求所驱动,被程序化的禁忌和巫术牢牢锁定在既定的模式之中。弗雷泽把原始人的需求归结为:风调雨顺、土地丰产、生育能力、人身和财产安全、战争胜利,然后用两条基本信念——顺势感应和传递感应——便解释了原始社会的大量巫术和禁忌。 大脑的发展使人具有了思维能力,基因们开发出这种能力是“为了”让人能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随机应变,以提高生存和繁殖的机会,而人一旦具有了这一能力,便开始摆脱基因的控制,按自己的意图行事,这使人与其他动物有了根本区别,基因如果有灵,得知现代人已经狡猾到在享受性快感的同时用避孕套防止生育,一定会为当初的失策懊恼不已。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人的需求不再限于几种基本的生存和生殖需求,而变得丰富多样,难以捉摸;随着理性的进步,现代人更多的按理性的判断作出选择,不再牢牢受制于禁忌和巫术,他们更多的说:“我喜欢这样”,“我对此不感兴趣”, “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诸如此类,他每天面临各种选择,在选择中表现出他的个性和偏好。而动物没有偏好,没有价值观,在那里,基因是唯一的尺度,生物经济学中,不需要等优曲线,所有行为的价值,都可以折算成基因预期复制率而进行直接的基数度量。 可是经济学家没有这样的便利,他们假定人有自由意志,是选择的主体,人的行为都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满足自己的需要,至于这些需要到底是什么,经济学家不关心,也不做任何事先的规定,而只是通过人的行为事后推测他的偏好,描绘出需求曲线和等优曲线,并认为在相同的条件下,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是微观分析的基本原理,离开这一条,经济解释和预测将变得不可能。但是,正如上面所说的,当我们面临人类社会的长期现象——比如制度演化问题——时,不放弃偏好不变假设,就难以作出良好的解释。 这样,我们的问题就变成:是否可能找到一个更好的锚,使我们能对人类社会的长期现象作出科学解释? 我对此问题的回答是乐观的,我的乐观乃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尽管文明发展,理性进步,科学和技术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和人类的精神状态,进步无疑是巨大的,然而,如果我们观察每个人的生活,观察他们的日常行为,进而考察我们的社会赖以维系和运行的制度安排和组织结构,诚实的判断仍然是,(在绝大程度上)人是按习惯而非理性生活,社会是由习俗和传统而非理性设计的结构所维系,即使是我们引以为理性之傲的科学,当它离开那个封闭的科学群体,被用于指导日常生活时,也无异于一种新的迷信。 诚然,我们借助科学技术改善生活,然而,当我们省吃俭用去供养孩子上学,当我们不顾工作繁忙路途遥远每年中秋都回家与父母团聚,当我们向有困难的朋友伸出援手,我们果真是进行了一番利益得失的算计之后方才作出决定? 如果人是按习惯生活的,那么习惯是什么?它是如何形成的?或者我们换个角度提问:那些隐藏在人的行为背后,指导人作出选择,从而决定人的行为的偏好和价值观,是如何形成的?或者,我们是否能找到一个牢靠的锚泊处,来研究人性的变化?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让我们回到生物学。自私基因理论将生物个体描述为一架生存机器,基因们操纵它达到最大限度自我复制的目的,因此,所有生物性状都被解释为达到上述目的的生存和繁殖策略。然而生物,尤其是低等生物,不是一种实时的决策机器,其行为策略在性细胞结合时一次制订并固化在DNA中,此后个体的发育和行为完全按此行事,对同类刺激永远作出相同的反应,而不顾结果如何,如果愿意,可以把这叫做绝对的迷信和教条主义。基因通过随机变异形成各种僵化的行为模式,接受自然选择和性选择的淘汰后获得适应性,这是生物进化的一般过程,所以,迷信和教条是生物的古老本性,一种性状一旦形成,在种群被淘汰或者有关基因被代替之前,始终不变的代代相传。 应激性、神经系统、尤其是大脑的发展,使情况有所变化,动物越来越多地被赋予对特定情境作出个别的实时判断的机会和能力,高等动物的许多行为模式(比如捕食技巧)由后天经训练习得,而非全部预先固化在基因里;语言的出现使更多的生存策略通过不是以DNA编码的形式,而通过代代之间言传身教而得以延续,这样,文化便成了基因之外的另一条在时间之河中传递生存策略的途径。虽然技能的训练和习俗的传承不如DNA复制那般精确,然而在人类早期社会,行为模式的代际复制,其稳定性让我们能够以处理基因的类似方式来处理文化和习俗,以文化因素的传播及其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来考察历史因而成为可能。 高等生物的个体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虽然其各个部分的存在都最终服务于基因目标,但是如果从一个系统设计者的角度看,将发现系统实际上由一些相对独立的子系统组成,每个子系统有自己的行为目标、自己的激励机制和功能结构,这些子系统各自独立的实现一种行为模式,然后在恰当的组合下服务于最终的生存和繁殖目标,这种从终极目标向次级目标分解,已经导致了很复杂的多层目标体系,虽然终极目标只有一个,但中间性的次级目标在实际行为中已经表现出很强的独立性,使他们看上去好像具有独立的“价值”。 比如大型食肉动物捕食本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子系统,它服务于最终的生存目标,由饥饿感所驱动。但是在进化过程中,捕食行为的各个环节——寻找猎物、追击、击杀、分解和进食——已经分化成独立的行为模式和激励系统,比如,一只被喂饱了的猫,仍会本能地寻找形似老鼠的物品,并作出扑、扼、撕、拖等一连串已经程序化的捕杀动作,一只食道被束缚的鱼鹰,仍会本能地重复捕鱼动作,尽管这已不能为它自己带来食物。 人类文化中也有同样的情况。一种舞蹈,最初可能被用作指向某个次级目标——比如求雨或谋求战争胜利——的模仿感应巫术,从舞蹈行为中获得的欢愉感为此提供了激励,可一旦它被采用并代代相传,就可能脱离原有的目标而获得一种独立的“价值”,舞蹈的欢愉和适当的外部信号就能不断激发出同样的行为。很多传统节日和公共仪式都起源于感应巫术,它们最初都是服务于生存总目标的某个行为子系统,久而久之,才渐渐脱离原有目标而独立。 在生存竞争非常严酷的条件下,这种次级目标和终极目标的脱离是受到自然选择的严格限制的,完全脱离了终极目标的子系统是不能长期存在的,它们要么被抛弃,要么被改造而另作他用。但是在人类社会,情况有了根本改变,这种改变发生在两个方面。 首先,人类这一物种,在生存竞争中取得了相对于其它物种的极大优势,这种优势主要归功于其强大的思维与协作能力,这一不成比例的优势使得人类在其他方面所受到的、由自然选择所施加的限制被大大放松了,大脑、语言、火的使用、工具、协作组织,这些带给人的超强生存能力,使得人在其他方面的很多弱点被保留下来而免遭自然选择所淘汰。在这样的情形下,一种行为模式脱离原先所服务的次级目标而长期存在,便是可以理解的了。弗雷泽在《金枝》一书中向我们讲述了大量原始习俗,其中有些看来非常荒谬,而且显然没有生物学价值,如果没有人类的巨大生存优势所导致的限制松弛,很难相信这些习俗能够长期存在而不导致种群灭绝。 其次,大脑的发展使人有了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人越来越多地按自己的意图安排生活,而逐渐摆脱基因给他设计好的行为模式,甚至开始与自身的生物属性相抗争,而上面所说的限制松弛,为自由意志的独立发展提供了空间。更有甚者,人类社会是一个等级社会,其中一小部分生活在富裕之中,他们更少受到生存压力的制约,从而,那些摆脱了生物目标而获得独立价值的文化元素,在富裕阶层中获得了保存和发展的空间,于是,脱离生物性需要的、丰富多彩的价值观发展起来,各种爱好、口味、情趣、个性出现了。 一个习惯于观察生物行为的人,将发现人的行为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再也无法用生存和繁殖目的来作出解释了。拥有了自我意识和独立价值观的人,似乎与其他生物有了根本的区别,哲学家把人的这种特殊性叫做人性。 从人自身的角度看,价值观本身具有终极的意义,不需要用其他东西来解释,相反,它就是用来解释其他东西的——比如人的行为、人的选择。一个人喜欢古典音乐或者热爱摇滚乐,喜欢清淡的淮扬菜或者浓烈的川菜,这都不需要理由。另一方面,从观察者的角度看来,人性,是否完全飘忽不定,无章可循?还是有一定的规律性?如果我们沿着上面的发展过程思考,就会对此问题作出肯定的回答。是的,人的价值观,多半是先前的某种生存策略,在自然选择的约束松弛后留下的遗骸。这一规律,对于人性中愈是稳定和普遍的元素,就愈是有效。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曾有无数的策略被采用,其中有些(或许是绝大部分)随着竞争条件的改变被抛弃了,而有一些则因为具备独立自足的激励机制,虽然其最初服务的目标已经改变或废弃,策略本身却被保留下来而成为人的价值集合的一个元素。假如我们把某一代人叫做Gi,他们拥有的价值集合叫做Vi,他们为了实现这些价值所采用的策略集合叫做Si,那么,他们与若干代之后的另一代人(Gj)的价值集(Vj)之间应该存在这样的关系:

Vj = V’i + S’i     (其中V’i,S’i分别是Vi和Si的子集)

当我们的灵长类祖先在森林中以采摘果实为生时,发展出了对鲜艳色彩的偏好,这一偏好一直保留到现在,红橙蓝绿带给我们温馨,而灰白色调总是让我们感到沉闷和忧郁;我们对甜食的偏好也是来自那个素食的年代,而对各种脂肪的芳香作出垂涎欲滴的反应,则是被设计来适应草原食肉生活,如今,尽管高糖和高脂肪食物已经危害到许多人的健康,他们对之仍痴心难改。 数百万年过去了,经过一代又一代的蜕变和叠加,我们如今的价值观集合就建立在这累累遗骨之上,每个个人拥有其中的一个子集,不同的子集之间存在着大量共同的元素,那些最普遍的元素集合在一起,就被称作人性。它仍在不断地发展,新的策略被采用,昨日的武器变成今天的装饰,今朝功成名就的明星明天就被固化为偶像,生存的技巧凝固为生活方式,如同珊瑚虫留下的骸骨,千重万叠,接受漫长岁月的冲刷,终于堆叠起这个灿烂文明的骨架。
谁做老板?这是个流动性问题

(按:这是<利率变动:一个基于流动性的考察>的续文,是我的利率理论的一个应用,可以澄清这一理论的真实含义)

谁做老板?这是个流动性问题
作者:辉格
2005年10月22日

任何生产得以实现的条件是其所需的资源被组合在一起,企业就是进行这种资源组合的一种方式,当然,资源组合也可以随生产过程的推进而通过买卖和租赁临时达成,但是,如科斯所指出,这样做的交易费用可能过高,于是企业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一个企业的建立,可以看作是将一组资源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使用限定在特定的生产上,但是,这种限定并非总是在企业建立之时一次全部确定,如张五常所指出,从完全的市场化配置到界限分明的企业之间,存在着复杂多样的连续形态,通过各种局部的结构性合约对资源加以组合,这就是张教授所说的“企业的合约性质”。无论形态如何,只要存在企业(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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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这是<利率变动:一个基于流动性的考察>的续文,是我的利率理论的一个应用,可以澄清这一理论的真实含义) 谁做老板?这是个流动性问题 作者:辉格 2005年10月22日 任何生产得以实现的条件是其所需的资源被组合在一起,企业就是进行这种资源组合的一种方式,当然,资源组合也可以随生产过程的推进而通过买卖和租赁临时达成,但是,如科斯所指出,这样做的交易费用可能过高,于是企业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一个企业的建立,可以看作是将一组资源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使用限定在特定的生产上,但是,这种限定并非总是在企业建立之时一次全部确定,如张五常所指出,从完全的市场化配置到界限分明的企业之间,存在着复杂多样的连续形态,通过各种局部的结构性合约对资源加以组合,这就是张教授所说的“企业的合约性质”。无论形态如何,只要存在企业,就必定存在具备时间长度的结构性交易安排,而不仅仅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的瞬间买卖。 但是科斯和张五常没有解释的是,为什么一个企业所组合的各种资源的所有者中,有些人做老板,另外的人则做出售者、出租者和雇员?正如张教授所说,企业的全部收入,要么是资源的市价(直接成本),要么是资源的租金(上头成本),做老板唯一的差别是可获得“风落收入”,即他完全没有预期到的收入,这样,一个人选择做老板还是出租者或雇员,仅仅取决于他的风险偏好,因而谁做老板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或者用熊彼特式的话来说:不构成需要解释的重大事实。张教授有一个著名的例子,是关于江上拉船的纤夫和监工的故事,纤夫很卑微,监工拿着鞭子抽打那些偷懒的人,很神气,看上去监工是老板,但张教授颇有启发的指出:何尝不是纤夫们雇佣监工来提高生产效率呢?是的,完全有可能,从科斯和张的角度看,谁做老板和谁拥有何种资源没有关系,不直接拥有任何生产资源的人也可以做老板。 但是,科斯和张忽视了(至少是轻视了)一个重大问题:关于风落收入,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一项在别人看来是意外之获的收入,在资源所有者本人看来,却可能是预期中的收入,是他所拥有资源应得的租金。比如一家饭馆生意比附近类似的饭馆好,有人可能说这多出的部分是风落收入,房东却认为这是因为店铺的位置好,厨师认为是他的手艺好,经理认为是他的管理好。就是说,生产所用各种资源的所有者对资源的价值存在分歧,这样的分歧比比皆是,我们并不陌生。 通常,这种分歧并不会成为要素组合的巨大障碍,只要每种资源的市场竞争是充分的,有市价可循,拥有资源的各方便很容易就合作的条件达成一致。相邻店铺的租价,厨师行业和饭店经理的工资水平,虽说参差不齐,但总算大致稳定,所以如我们看到的,饭馆的老板有房东,有厨师,有经理,有几方合伙的,形形色色,似乎无规律可循。 但是如果一个房东认为他的店铺市口极好,开饭馆可获大利,而别人却没这么看的,怎么办?显然,他要想实现他的店铺价值,就只能自己做老板开饭馆。同理,如果某厨师认为自己手艺高人一等,而别人看不出,他就会选择自己做老板,即使暂时在打工也会感觉自己的价值被低估,希望有朝一日跳出去单干。 所以,谁做老板,取决于人们对哪一种资源的市场价值的预期有较大的分歧,按照我对资源流动性的定义,人们对一种资源的市场价值的预期的一致程度,叫做这种资源的横向流动性。据此,我提出我的老板定理:对那些横向流动性最差的资源的市场价值有最高预期的人将选择做老板。通常,这些资源的所有者对其市场价值的预期比别人高,但不一定,有些人,比如风险投资家、星探、门店专家,常常对资源的市场价值有独特的眼光,他们的预期常常超出资源所有者自己的预期。 老板定理的一个推论是:越是没有形成稳定市价的资源,其所有者或专业鉴别者就越可能成为老板。把这一推论应用于低档餐饮业,因为店铺的市价最容易获得,厨艺和经理服务的价格较难获得,据此可以推测,在低档餐饮业,经理做老板的最多,厨师其次,房东最少。 高档餐饮业的情况不太一样,那里最难流动的资源是品牌(在中国情况可能有点特殊,那里有比品牌更难流动的资源——与公款消费者群体的关系资源),品牌的独特性是它形成市价的障碍,在其他行业也是如此,所有我可以满有把握地断言,品牌拥有人做老板的机会将明显高于其他资源的拥有人,但有一个例外——创新企业家。品牌虽然独特,难有市价,但只要与它组合在一起的其他资源有市价,时间长了,人们就可以用减法大致估算它的市场价值。而创新则不同,因为其新,人们没有足够的数据进行评估,也就难以达成较一致的预期。基于创新资源的这种低流动性禀赋,可以断言:创新资源的拥有者最有可能做老板,而一旦该资源的市场价值被普遍认可,创新不再新,这些老板将倾向于退出企业,另谋他务。 反过来,如果一个企业的所有资源都具有充分的流动性,谁做这个企业的老板这件事情将变得十分不确定,这意味着它可能经常被转手倒卖,当然,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些被称做“公众公司”的上市公司。正如我们经常看到的,一个风险投资家,凭借其独特的眼光(一种特殊的非流动性资源),发现被市场低估了的新资源,运用其掌握的资金(一种高度流动性资源),克服要素组合障碍,建立新的生产模式,实现创新资源的价值,然后说服其他投资者认同他对创新资源市场前景的预期,最后当资本市场开始认同创新价值时,通过上市或股权重组退出企业。这一过程是我的流动性理论的生动演示。 讲完我的老板理论,再回过头来,说说最初引起这个话题的利率问题(本文所说利率皆指货币的利率,即我所称名义利率)。前面说过,建立企业的目的是为生产而组合资源,如果被组合的资源的流动性对这种组合不构成障碍,——注意,这并不一定表明这些资源的流动性很高,也可能只是因为在这一组合中,资源所有者恰好都得到了令各方满意的租金,这不排除把这些资源组合到其他生产中时会遇到巨大障碍——那么,就无须借助另外的流动性资源来完成要素组合;相反,当其中一种或几种资源流动性不足并成为资源配置障碍时,如上所述,通常是流动性最差的那种资源的最高估价者出面做老板,来完成资源组合,这时,他必须借助另外的高流动性资源——通常是货币——来完成这一组合,让要素流动到需要的地方,于是便对货币产生了需求,这一需求抬高了利率——相对于没有这种需要时而言。 于是,合乎逻辑的推论便是,创新在其最初扩张时期将抬高利率,其抬高的程度由1)资源价值预期的分歧度和2)被重新组合的资源的总市值决定,高利率维持的时间将由创新的市场价值被认同的速度决定。 货币的供应者(以下用“银行”代指)在向需求者提供货币时,其供应量不是无限的。总的供应量受到其所吸纳储蓄量的限制,储蓄可以是现金存款,也可以是实物抵押,或者信用抵押(所谓信用,就是银行对借款人未来收入的预期)。银行必须时时小心维持一个贷款量与储蓄量之间的稳定比例,以便把风险控制在可接受的限度内。就一个具体的借款人而言,我想可以安全地假定:对于给定数量和期限的借款,借款人所提供的抵押物价格越低,其所需支付的利率就越高。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创新企业家必须支付比别人更高的利率。比如我拥有一家店铺,我认为市口极好,打算开一家饭馆,我去找银行借钱,我对他说,我的店铺价值十万,用作抵押,借五万块钱。尽管银行很可能不同意这个估价,但他看了我前些年的租约后,相信店铺至少值七八万,他自然会同意以平宜的利率借给我五万。再比如,我是厨师,认为自己手艺高人一等,要借钱开饭馆,显然,我的困难比拥有店铺的人要大,因为我和银行之间就厨艺的市场价值的看法,差距更大,这样我就可能需要支付比店铺主人更高的利率才能获得同样的贷款。 对于创新企业家,这种价值预期分歧就更大了。如果我拿着一份水变油的发明专利找到银行,开口要借三个亿,并且拍着胸脯说这个专利至少值十亿,可以把专利证书抵押在这里。如果我找的是一家普通商业银行,大概会被一脚踢出来,不过我可以到风险投资家那里碰碰运气,但必须准备好支付高得多的利率,或者通过合股协议把预期收益中的很大一块承诺给他们。 当然,在银行看来,他多收的那部分利息是他因借款人提供的抵押物不足而带来的较高风险的补偿,与流动性无关,而在借款人看来,他的抵押物是足够的,多付的利息只是为了克服价值预期分歧所造成的交易障碍,用科斯的术语来说,是借款人因其在信息格局中所处的地位而愿意承担由信息不对称导致的那部分交易费用。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说法也不同,费舍尔和熊彼特的角度都是有益的,重要的是在享受益处的同时不要被含义不同的概念搅乱脑子。 最后,我再补充一个案例来说明我的理论的现实意义。张五常在分析利率问题时曾指出,穷国的利率水平一般比富国的高,他的解释是,这是因为穷人比富人更急于消费。我同意这种解释,但这不全面,我认为穷国利率水平高的更主要原因是,通常穷国的市场化水平较低,所有权界定不清晰,总体资源流动性较差,因而生产组织者需要支付更大的代价来获得组合资源所需的流动性。另外,政府管制是一种人为降低资源流动性的措施,将提高利率,国有资产也有类似的效果。我的解释可以通过比较收入水平相同而市场化程度不同的国家的利率水平而加以验证。
利率变动:一个基于流动性的考察

(按:写作此文的最初诱因,是旁观薛兆丰和其他几位朋友对利率问题的辩论,边听边想,发现他们争论的焦点与我思考的着眼点不同,于是整理了一下。这是我对利率和流动性问题仅有的两次基础性思考之一,此后至今,当我使用这两个词汇时所指称的含义,可以在此找到。另:文内对菲舍尔和熊彼特理论的援引或解读若有不准确之处,没关系,你可以把他们替换成米老鼠和唐老鸭)

利率变动:一个基于流动性的考察
作者:辉格
2005年10月15日

菲舍尔和熊彼特都没错,只是他们看世界的角度不同,使用的概念不同,而用这些概念解释的事实也不同。菲舍尔的理论有助于我们理解给定的资源条件和制度背景下将会达到均衡状态,而熊彼特的理论,将创新这一独特的资源单独拿出来作为一个外生变量,通过阐明创新资源出现后如何影响其他经济变量,从而推动产业系统的再组织过程,来解释经济发展,也获得了很好的解释效果。

熊彼特把创新所获得的收入叫做利润,而从菲舍尔的角度看,这只是创新资源的租金,与其他要素资源的收入没有差别,在他看来,生产者生产并出售一件物品所得价款,可以视为生产所用各种资源的购价或租金,如果将所有资源的市价折算为货币值相加,那(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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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写作此文的最初诱因,是旁观薛兆丰和其他几位朋友对利率问题的辩论,边听边想,发现他们争论的焦点与我思考的着眼点不同,于是整理了一下。这是我对利率和流动性问题仅有的两次基础性思考之一,此后至今,当我使用这两个词汇时所指称的含义,可以在此找到。另:文内对菲舍尔和熊彼特理论的援引或解读若有不准确之处,没关系,你可以把他们替换成米老鼠和唐老鸭) 利率变动:一个基于流动性的考察 作者:辉格 2005年10月15日 菲舍尔和熊彼特都没错,只是他们看世界的角度不同,使用的概念不同,而用这些概念解释的事实也不同。菲舍尔的理论有助于我们理解给定的资源条件和制度背景下将会达到均衡状态,而熊彼特的理论,将创新这一独特的资源单独拿出来作为一个外生变量,通过阐明创新资源出现后如何影响其他经济变量,从而推动产业系统的再组织过程,来解释经济发展,也获得了很好的解释效果。 熊彼特把创新所获得的收入叫做利润,而从菲舍尔的角度看,这只是创新资源的租金,与其他要素资源的收入没有差别,在他看来,生产者生产并出售一件物品所得价款,可以视为生产所用各种资源的购价或租金,如果将所有资源的市价折算为货币值相加,那么生产者的全部收入可以视为资源总价值在生产期内的利息,所以菲舍尔说,利息是收入的全部,而资源的市价,就是其预期收入流的折现值。 到此为止,只有概念上的差别,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但是使用这些概念解释现象的效果不同,仅用费舍尔的概念难以解释发展问题,我认为在发展问题上,保留熊彼特的创新和利润这两个概念是可取的,原因是创新资源的交易特性非常独特,用一般的价格理论难以处理,关于这一点,我将在另一篇文章中说明我的看法,本文所关心的问题是利率变动。 就我的有限阅读经验来看,菲舍尔的理论能说明利率是什么,但是在解释利率变动上作用有限,而熊彼特的理论在解释利率变动上效果很好,但他没有把这种作用的机制解释清楚,他把生产性利息(他认为这是造成利率变动的主要部分)归因于创新所获得的利润,这意味着创新的出现和其后的再组织过程将抬高利率水平,这与我们的经验观察相符合,但问题是,创新为企业家带来利润,这是他所拥有的创新资源的租金,为什么要拿出更多与银行家分享?熊彼特的回答可能是,创新扩展过程加速了投资,提高了市场对资金的总需求,因而抬高利率水平。但从菲舍尔的角度看,创新资源和其他资源一样,也是一种财富,所有者可以自己使用,获得它的产出收入流(即熊彼特说的利润),或者将它出租,获得合约所规定的收入流(租金),或将上述收入流折成现值卖掉,获得其市价,除非创新资源的所有者在获得收入方面比别人更急迫,创新不会抬高利率。 问题出在哪里?难道熊彼特的创新理论戴上菲舍尔的眼镜一看,只不过看见企业家比别人更急迫?我不这么认为,熊彼特的理论远非如此贫乏无味。为了解释利率变动,我认为需要引入三个变量:
  1. 资源的时间禀赋:即以该资源作为要素(之一)的生产之产出流的时间分布特性。
  2. 个人的时间偏好:即个人将其财富(其拥有的全部资源的预期收入的折现值)分配为未来消费支出流的时间分布特性。
  3. 资源的总体流动性结构:即整个社会全部资源的流动性构成特征,资源的流动性包括横向和纵向两个方面,横向流动性是指人们对资源的市价之预期的一致程度,纵向流动性是指资源的预期市价在时间上的稳定性,它取决于资源的时间禀赋,上述两种流动性还包括资源的均质性,即可分割性。总体流动性结构就是将全部资源按流动性由高到低排列的数量分布特征。
各种资源的时间禀赋千差万别,而每个人在不同时期的时间偏好也各不相同,个人为了用其所拥有资源的产出流满足他预定的支出流,就要进行调剂。 在鲁滨逊世界,调剂的方法是储蓄,如果储蓄仍然不能满足要求,就要引入新的生产方法,将前一种生产的产出作为要素投入新的生产,而后者的产出流更贴近预定支出流。比如,水稻种植的产出流是一年一收的大米,对大米进行储蓄就可以大致满足一日三餐的支出流(虽然陈米比新米味道稍差),但如果种植的是苹果,由于苹果的时间禀赋与大米不同,难以储藏,所以就要引入新的生产,将苹果加工成果脯或果酱。 在多人世界,个人有更多的手段进行调剂,一个人所拥有资源的时间禀赋可能很奇异,与其时间偏好难以匹配,但他通过各种直接或间接的交易所能获得的资源就可能很好地满足其时间偏好。有三种交易可以用来进行这种调剂:1)借贷:农民在春季典当衣服用来购买食物和日用品,秋收后用粮食赎回衣服以便度过寒冬;大学生借钱来提前消费,工作后用工资偿还。2)出租:地主将农田租给农民后,便可以不受农田产出流的限制而获得租约所规定的收入流。3)出售:如果交易费用足够低,我可以把已经和将会拥有的资源,我的不动产、天赋、劳动力、信用、遗产继承权,等等,全部折现卖掉,把所得款项存起来,用利息支付每日所需,这是对菲舍尔所说“利息是收入的全部”这句话的生动描述。 因为有了这些调剂手段,资源的时间禀赋在微观上的意义不如鲁滨逊世界大,如果有恰当的制度条件使资源交易充分进行,个人就能利用足够的调剂手段,满足其时间偏好。但作为宏观变量的资源禀赋对市场利率水平则有决定性影响,假如我们一夜之间醒来,发现我们的主要食物来源小麦和水稻全部变成了苹果树,利率水平会提高吗?我认为会的。 个人的时间偏好变动同样会影响利率,我如果突然生病,就会提高即期的消费额,也就是提高利息的支付意愿,在宏观上,一场大规模流行病自然会抬高利率水平,战乱也将有同样的效果。 但是,交易并不总是能够为产出流和支出流之间的差异提供足够的调剂,除了资源时间禀赋的限制之外,也受到资源横向流动性不足的限制,或者说,交易本身是有成本的。所谓横向流动性,是指个人之间对资源预期售价的认同度,要注意,这并不是指人们对资源价值的认同,比如对一幅毕加索的画,你奉若珍宝,我可能视为粪土,但只要我们都相信能它卖个好价钱,这幅画便有了较好的横向流动性,同时,很多人都知道名画的市价波动很大,因而,这画的纵向流动性就比较差。 典当就是用来克服横向流动性不足的一种交易安排,比如我有一幅古画,我认为是真迹,可卖十万,而当铺不能肯定是真迹,但他认为即使是赝品也能卖个千把块钱,我如果有把握在典当期满前交付赎金,就会同意把画当得一千块钱。 各种资源的流动性差异很大,因而达成交易的难度也各不相同,越是迂回的生产,总的交易难度就越大。为了降低交易难度,人们借助那些高流动性的资源作为交易媒介,而那些流动性最高,在交易中使用最频繁的资源,就是货币,它兼具了极高的横向和纵向流动性。 由于交易行为对流动性的需要,高流动性资源的价格被交易本身抬高了。我们所观察到的市场名义利率,就是货币为交易所提供的流动性功能的价格,这一利率,不仅受资源时间禀赋和个人时间偏好的影响,也受市场总的交易需要量和资源的总体流动性结构的影响。 影响交易需要量的因素有:为调剂资源时间禀赋和个人时间偏好之间的分歧所需的交易规模,生产的迂回程度,分工的细化程度,等等。 现在,让我们再回过头看看创新对利率的影响。 假如我获得了一项蒸汽机的发明专利,并认为它大有前途,预期它将为我带了大笔收入,我的这些预期收入的折现值一亿美元。这时,市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在我看来,我突然增加了一亿美元的财富,我能把这一资源出租或卖掉吗?看来几乎不可能,因为别人并不像我那样看好它的市场前景,有些人或许觉得它值一万美元,有些人干脆认为一文不值。这样,我眼中的市场上,出现了一项巨额的流动性极差的资源,也就是说,资源的总体流动性降低了,发生了通货紧缩。 因为我是这项创新资源的最高估价者,我无法将其租售出去,只能由自己来经营使用该项资源的生产活动,由于组织该生产所需其他资源的所有者并不认同我对创新资源的估价,便难以说服他们将资源以直接投资的形式投入该生产,而只能从资金市场借来贷款去租用或购买这些资源,因而对流动性资源形成比传统产业更高的需求。 用个时髦术语来描述上述机制,就是创新资源的所有者为了克服信息不对称所形成的交易障碍,愿意承担高额的交易成本,以便将资源出租而获得预期的租金收入,结果表现为对流动性资源购买意愿的提高,也即提高了支付利息获取流动性的意愿,这最终抬高了利率水平。 提高后的利率水平,加速了资源向新的产业模式流动,使创新产业得以实现和扩展,如果创新资源所有者的预期收入或多或少成为现实,越来越多的人会认同创新的市场价值,提高了该资源的流动性,降低了交易障碍,利率水平便随之下降,这就是熊彼特所描绘的由创新所推动的经济周期。 创新刚出现时,通常总是发生通货紧缩(即总体流动性下降),这是由创新资源的特殊禀赋所决定的,而随着信息的扩散,流动性增加,通货紧缩便得以缓解,如果在这一过程中人们对创新资源的市场前景过高估价,而随后又发现其收入不如预期,这时便发生了通货膨胀。有时候,市场会对一种尚未诞生的创新寄予很高期望,这便预先赋予了它较高的流动性,可能会缓和利率的周期波动。如果这种预期过高,便会形成泡沫,信用体系制造了过多预期将被使用而实际未使用的流动性资源。 必须指出的是,菲舍尔和熊彼特使用的利息概念是不同的,菲舍尔的利息是指资源的本期收入,他没有用流动性来区分各种资源,所以“利息是收入的全部”,我把这样的利息率称做实质利率;而熊彼特的利息是指——虽然他没有明确地这么说——高流动性资源(主要是货币)的租价,我称之谓名义利率。 在不考虑流动性问题时,实质利率和名义利率没有差别。我认为,实质利率只取决于资源禀赋和时间偏好,而名义利率同时也取决于资源的流动性结构。就通常对利率一词的使用来看,大多数场合下指的是名义利率。在不考虑政府货币政策的条件下,我认为使用上述三个变量,就足以解释名义利率的变动。
自私的皮球:论经济学的基本假设

自私的皮球:论经济学的基本假设

作者:辉格
2005年10月7日

经济学是一门科学,如同其他科学体系,必须包含一组基本假设,它们可以直接或间接地被事实所检验。所有可能对定律进行检验的事实的集合,便构成了这一科学体系的适用域,或者叫解释域。

针对同一个事实集合,可以选取不同的命题作为基本假设而达到等价的解释效果,但是两个等价的体系在便于理解和便于检验方面可能有所不同,所以,如何选择基本假设,在构筑体系时应予仔细考虑。

那么经济学到底应该采用哪些基本假设呢?张五常教授在他的《经济解释》中,选择了这样两个命题:1)个人在约束条件下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2)需求曲线向下倾斜,即需求量与价格负相关。为了方便,我把第一个命题称为“自私定律”,而第二个命题如张教授所称,叫“需求定律”。

虽然张教授对自私定律的表述是我见过的比较清楚的表述,但我认为还是不够清楚,之所以不清楚,一是他没有把一些隐藏在这一表述背后的更基本的假设说出来,二是他没有突出强调该定律中最关键的部分;其次,我发现只要对需求的边际分析技术做一点小小的改变,就可以取消需求定律,把它变成自私定律的一个推论。

1. 什么是自私?

科学定律是用来解释现象的,为此一个定律必须禁止一些现象,禁止的越多,解释力越强,如果该定律允许任何事情发生,它就什么也解释不了。经济学是解释人的行为的,所以经济学定律必须禁止一些行为。
那么自私定律禁止了哪些什么行为呢?或者说,我们说人都是自私的,这意味着他不会做哪些事情呢?有(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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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的皮球:论经济学的基本假设 作者:辉格 2005年10月7日 经济学是一门科学,如同其他科学体系,必须包含一组基本假设,它们可以直接或间接地被事实所检验。所有可能对定律进行检验的事实的集合,便构成了这一科学体系的适用域,或者叫解释域。 针对同一个事实集合,可以选取不同的命题作为基本假设而达到等价的解释效果,但是两个等价的体系在便于理解和便于检验方面可能有所不同,所以,如何选择基本假设,在构筑体系时应予仔细考虑。 那么经济学到底应该采用哪些基本假设呢?张五常教授在他的《经济解释》中,选择了这样两个命题:1)个人在约束条件下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2)需求曲线向下倾斜,即需求量与价格负相关。为了方便,我把第一个命题称为“自私定律”,而第二个命题如张教授所称,叫“需求定律”。 虽然张教授对自私定律的表述是我见过的比较清楚的表述,但我认为还是不够清楚,之所以不清楚,一是他没有把一些隐藏在这一表述背后的更基本的假设说出来,二是他没有突出强调该定律中最关键的部分;其次,我发现只要对需求的边际分析技术做一点小小的改变,就可以取消需求定律,把它变成自私定律的一个推论。 1. 什么是自私? 科学定律是用来解释现象的,为此一个定律必须禁止一些现象,禁止的越多,解释力越强,如果该定律允许任何事情发生,它就什么也解释不了。经济学是解释人的行为的,所以经济学定律必须禁止一些行为。 那么自私定律禁止了哪些什么行为呢?或者说,我们说人都是自私的,这意味着他不会做哪些事情呢?有人说,人都爱吃,你给他好吃的,他不会拒绝,可是我们却看到那么多女孩在节食,看着美食宁吞口水也不动筷子,经济学家会说,这是因为她们喜爱身材胜过美食。有人说,你把一百块钱白送给人,他不会拒绝,可是我曾多次试图把几百块钱白送给我的一位长亲而被拒绝了,经济学家会说,这或许是因为你的亲戚拿了钱会产生歉疚,而他对这种歉疚感的嫌恶超过了对几百块钱的喜好。有人又说,一个人不会把自己的钱烧掉,可是我们的确见到过有人烧自己的钱,经济学家会说,他烧钱是为了炫耀,他从炫耀中获得的满足超过了烧掉的钱能给他带来的满足。于是那人又改口说,如果一个人不会把自己的钱偷偷烧掉,可是既然是“偷偷”,就表示不能被观察到,不能被观察到的行为是无法用来验证科学假设的。总之,每当你举出一个证据说人会克制自己的欲望,经济学家就会告诉你他那样做是为了满足他的另一种欲望。可是这样一来,自私定律便不能禁止任何行为了,也就是说,成了套套逻辑:他为什么吃苹果?因为他喜欢苹果,你怎么知道他喜欢苹果?因为我看到他买苹果吃了。 未加具体化的自私定律是套套逻辑,对于这一点,张教授是有充分说明的。但套套逻辑是不能作为定律的,那怎么办?教授的办法是加上约束条件,使得原本空洞无物的套套逻辑变出可检验的含义。那么约束条件是什么?他没有用一句话说出来,而是罗列了一些东西,并且通过具体例子进行了演示。这些例子很有说服力,的确可以让我们相信自私定律不是空洞无物,的确能引出可验证的含义,因而能解释人的行为。但是套套逻辑无论如何推演还是套套逻辑,要变出可检验的含义,其间必定在某个地方开了个后门,把自然律引了进来。那么后门在哪里呢?从门里溜进了什么自然律?我们来看。 2. 边际法宝和稳定性假设 自私的说法之所以是套套逻辑,是因为它用人的观念解释人的行为,但是观念无法观察到,不能度量,而看得到的是行为,于是自私的解释实际上只能是用观察到的行为解释行为本身,结果要么是同义反复,即绕着圈子说A行为就是A行为,要么是用A行为解释B行为,犯了用事实解释事实的大忌。 但实际上,经济学家用自私定律的确能说明很多问题,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答案是,经济学家有个法宝,叫边际分析。所谓边际分析,简单地说就是从行为变动推测意图(观念),我虽然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但我可以通过你在不同条件下的不同行为来作出推测。这个推测是否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否解释已经发生的行为和能否准确预测将来的行为。 比如,我昨天看到你吃了两个苹果,对此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你其实想吃三个苹果吗?或者说你其实只想吃一个,吃第二个是为了讨老婆高兴吗?好比一杯圆柱形的水,我可以说它是由若干同心环嵌套而成,也可说由若干圆柱薄片堆叠而成,或者若干扇形柱拼合而成,有无限多种说法。是的,我当然可以这么说,但这是文学,不是科学。作为科学的谈论,我能说的只是,你在权衡自己的各种喜好之后,决定吃两个苹果。瞧,这就是同义反复。 为了避免这一尴尬,我动用法宝,经过观察我发现,有一天你拣到一个钱包,那天你吃了三个苹果,于是我推测,你先前想吃的苹果其实不止两个,你之所以只吃两个是因为获得苹果是有代价的,而你偿付代价的能力有限,在你权衡了你的各种意图之后,决定吃两个苹果。所以当你拣到钱包因而偿付代价的能力提高之后,就多吃苹果。为了验证我的推测,我预言,即使你没拣到钱包,如果获得每个苹果的代价降低,你也会多吃苹果。 经济学家在对行为进行边际分析时,实际上默认了一个前提:除非受到阻碍,人的很多种类的行为都倾向于不断重复。比如你昨天睡8小时,运动1小时,吃两个苹果,三个鸡蛋,如果外部条件没有变化,你今天大致还会这么做,明天也是。也就是说,人的各种行为具有稳定性,各种行为之间的相对频率也具有稳定性。我把这叫做“行为稳定性假说”。张教授没有忽视这一点,他的说法是“口味不变”,但是他没有把这一条明确的作为自私定律的基础假说。 其次,为了使边际分析能够进行,还必须默认另一个前提:影响人的行为的外部条件具有稳定性,我把这叫做“环境稳定性假说”。 环境和行为稳定性是边际分析的基础,比如发生了两件事:苹果连续三天涨价,我吃苹果的数量从2减到0,你据此画出一段我对苹果的需求曲线,并进而预测,如果价格下跌,我吃苹果的数量就会回升。很明显,你这样做时,默认了两个假设:1)在这三天里,除价格以外的其他外部条件基本没变,或者这些条件的变化对苹果需求数的影响是已知的;2)在上述所有外部条件都没变时,我吃苹果的数量也不会变。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理解张教授所说的“局限条件”的意思了,所谓局限条件,有外部和内部两方面,外部就是环境稳定性,内部就是行为稳定性,分析具体一类行为时,必须假定行为倾向不变,某些环境条件不变或者其变化对行为的影响已知,然后允许其余少数条件变化,分析其变动对行为的影响,得出曲线,然后用这曲线预测别的(将来的或他人的)行为。这一分析暗示了经济学研究应该遵循的一条原则:首先分析那些变化最频繁的因素对行为的影响,因为此时假定其他因素不变最为安全,然后利用研究的结果分析其它因素。 说到这里,我想起另一个类似的科学体系——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学说。有许多人曾经指责所谓“适者生存”不过是一种套套逻辑,因为任何生物性状都可以被解释为对环境的适应。如果我们不作出两个基本假定:环境具有稳定性;个体性状的继承性,那么进化论就的确是套套逻辑,完全是一句空话。所以,进化论的验证困难不仅在于化石记录不完整,更在于我们对古代气候和地理条件缺乏了解。如果我们对地球环境变迁史有足够的了解,就能根据进化论大致预言在什么地层能指望找到什么样的化石,从而接受事实检验,但现在的情况往往相反,我们更多的是根据化石记录推测环境变迁。 3. 自私还是自我膨胀? 张教授的自私定律表述中,不仅说个人谋求自身利益,还要“最大化”,既然说最大化,就要有个量——最大化什么?多数经济学家会说,是效用。但张教授认为效用概念是多余的,不用也罢,但他又保留了最大化的说法,所以我的理解是教授要取消的不是效用概念本身,而是与效用有关的那两个定理(替换定理和内凹定理),因为他认为必须有一条向下倾斜的需求曲线,而那两条定理推不出这条曲线,所以没用,取消算了。对此我另有想法,容后再表。 眼下的问题是,最大化假设的现实意义是什么?假如你面前放着一个酒瓶,我要求你,把瓶子里所装酒的体积最大化,于是你拿起酒桶往瓶里倒酒,直到酒开始溢出来为止,你说,已经最大化了;然后我又换了个要求,给你一块玻璃,要求你做个酒瓶,实现装酒体积最大化,于是你把玻璃吹成球型容器,倒满酒,说,这就是最大化。那么,自私定律的最大化是这个意思吗?大错特错!要理解自私定律的最大化,我们需要另一个例子。 回忆一下我前面说明人的行为稳定性时说过的话:除非受到阻碍,人的很多种类的行为都倾向于不断重复。就是说,存在一种内在力量,使人的同类行为不断重复,直到受到其他力量的限制。换句话:我们所观察到的行为远远少于当外界限制力量不存在或减弱时所可能出现的数量。再换句话:重复行为倾向受到了外力压制,其实际数量是产生它的内在力量在外力压制下最大化的结果。这才是自私定律所说最大化的真正意义。假如你面前的酒瓶是橡皮做的,里面装满了酒,现在你把橡皮往外拉,你能期望看到什么?你将看到酒瓶部分变空了,因为这不是自私的酒瓶!自私定律说的是,不光酒瓶是橡皮做的,里面装的也不是液体,而是气体,而且是压力很大的气体,人就是个皮球,你把橡皮往外拉,你将看到里面还是满的,因为气体跟着膨胀了。好,现在我把自私定律重新表述一遍: 人的各类行为有稳定的倾向性,即不断地重复同类行为,但是其中许多行为倾向总是受到外力所压制,它们实际发生的数量是这些外力压制下的最大化。 熟悉马尔萨斯的人可能已经发现,上面的表述方式与马尔萨斯的人口定律极为相似,是的,我正是受到了他的启发。 经过这样表述以后,这个定律好像和“自私”二字没什么关系,的确,经济学的自私一词与日常语言的差异太大了,简直沾不上边,按我的意思,最好改叫“自我膨胀定律”或“受压制定律”。 为了简化语言,我用“意图”一词来代替“驱动行为倾向的力量”,意图是假想的概念,类似物理学里的“力”,“力”是不是一个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不能对解释现象有所帮助,意图也是。当然,不用意图用效用也可以,但是意图的说法与日常语言更接近,更容易被理解,效用可以理解为意图的实现程度,对意图的度量和效用度量完全等价。 好比我看到一条河里的水在朝一个方向流动,我说河水的运动有稳定的倾向性,这是比较客观的说法,我也可以说有个巨人在推着河水向下游走,这个巨人就叫意图,也可以说有个巨人在下游张着嘴喝水,喝进嘴里的就叫效用,那个人总喝个没完,尽力多喝。 因为度量方法相同,传统的边际分析的方法完全沿用不变,所以我说是“重新表述”,不是“提出”。 4. 自私的皮球 人就像个打足了气的皮球,总是倾向于自我膨胀。当我脑子里闪出皮球的形状时,我顿感豁然开朗,长久以来萦绕脑中淤积于胸而无法表达出的那些想法,一下子变得清晰明瞭,易于陈说了。 假如你面前放着一个圆球,我问你,为什么它是圆的?你如何回答?有两种答法:1)因为做它的人把它做成了圆的;2)因为他的皮是弹性的,而里面充满了高压气体。第一个答案近乎于同义反复。第二个是科学解释,可以验证。怎么验证?凭视觉你很容易受骗,但我想每个人都能迅速说出答案:捏一下便知。是的,捏一下,所谓边际分析就是捏,手指所施加之力就是提高了的价格,压力增大,体积缩小,价格升高,需求量下降,拿捏之间,你感觉到皮球的弹性,价格升降之际,你感觉到需求的弹性,或者说人之行为意图的弹性。 正是这弹性,或者说内部扩张压力受到外部压力抑制时的紧绷状态,从根本上决定了人的行为特征,也决定了作为人群行为总和效果的经济系统的特征。紧绷状态使皮球有了确定和可预期的运动特性,一旦你把皮球戳破,泄了气的皮球便会在一个圆球面的各种拓扑变形之间作随机振荡(假设皮球表面材料足够柔软,且无重力作用),确定性大为降低。 一个完全不自私的人就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要让这皮球泄气,一个办法是把他戳破——用刀子捅他的肚皮,结果是死亡,另一个办法是佛教修炼,据说能炼到无欲无求,这叫涅槃。 驯兽师会让要出场表演的动物保持半饥饿状态,这表明他懂得紧绷状态与行为可预期性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和人相比,动物的基本生理需要被绷得更紧,因而它们的身体和行为特征具有更大的确定性,这解释了为什么动物物种内的个体差异小于人类,而贫困人群的个体差异小于富裕人群。当越来越多的意图被充分满足因而变得松弛(失去弹性)时,人的某些行为就变得越来越不确定和不可预期。但是只要还有足够多的意图没有完全实现,人这个皮球将依然紧绷着,经济规律将依然有效。 5. 人是个多囊皮球 与浑圆均质的皮球有所不同,经济学家在拿捏人这个球时,发现其各处的弹性不尽相同,有松有紧,有些地方压到一定程度就很难再压下去,仿佛碰到一个硬核,有些地方压力减小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膨胀,他们由此推断——这个球内部不是浑然一体,而是被隔成了多个气囊,每个的内压不同,相互之间有稳定的比例关系,比例随内外部压力对比不同而变,也就是说,人有多个独立的意图,他们分别驱动不同的行为。他们把特定条件下各气囊之间的比例叫做“偏好”,把每个独立意图在不同压力之下的体积值构成的曲线叫做需求曲线。 由于人的多意图特征,前面说到的行为稳定性假设改为偏好稳定性假设更为恰当。我们知道,多目标的决策方程组常常无法求解,好在我们有边际法宝,偏好稳定性意味着:在给定的外部压力下,当你给皮球充气(即收入增加)时,它会把气压按一个特定比例分配给各个气囊,然后各气囊分别扩张,最后各处压力相等时达到均衡,经济学家称之为边际效用相等法则;当外部压力变化时,情况类似。这样,我们不必假定各意图的实现程度(即各目标值)之间具有基数可加性,而只需运用在各意图在边际上等效的原则,来预测人在特定内外压力下的行为倾向。 人的多意图特征在生物界是独特的,按照道金斯所阐述的自私基因理论,生物个体只有一个终极目标:最大可能地复制其所携带的基因。其余目标都是中间目标,即在决策方程组中只是中间变量。比如捕猎是食肉动物行为的一个目的,但不是独立目的(或叫终极目标),捕猎只是为了获取食物,而获取食物是为了维持生命,维持生命是为了增加繁殖机会或抚育后代,如此等等。但是“自私的基因”在发展人的思维能力方面走得太远以致失控,人拥有了自我意识,他们把原先那些中间目标变成了终极目标,为了达到这些目标甚至不惜牺牲繁殖量——避孕套就是一个铁证,一个人性的铁证。 所以,人以外生物界的经济学将简单得多,那里没有偏好,每个个体都是一个单目标决策主体,基因复制数可以代替效用进行绝对的基数度量。 6. 需求定律可以免去 需求定律说的是,需求量随价格下降而上升,在我们的皮球模型中,价格就是外部压力,需求量就是体积,根据自私定律,皮球的体积受到外部压力所压制,那么压力减小体积当然增大,也就是说,我们既然认为行为意图被外部力量所压制,被限制在个人所愿意偿付的代价所能换取的量上,那么代价减小量必增加,看来需求定律和自私定律是一码事。 那么为什么还需要一个独立的需求定律呢?问题出在度量方法上。经济学家借以度量需求量和价格的媒介是物品,可是一种物品往往用以实现多种意图,而一个意图也往往可以通过多种物品得以实现。这种基于多对多关系的间接度量使得物品的需求曲线不能准确反映意图的实现程度随压力变化而改变的情况,因而不能从自私定律直接推导出需求曲线向下倾斜的定理。 如张教授所述,推导需求定理的主要困难是在理论上可能存在嘉芬物品,而嘉芬物品的可能性又是因为有贫穷物品,即某些物品的需求量随收入增加而减少。但是,根据自私定律,需求总是受到过高的代价所压制,而收入增加意味着偿付代价的能力增加,按理说需求会上升,为什么反而下降呢?因为物品之间存在替代性,也就是说,多种物品可以满足同一种意图,但又不完全重合。比如粟米和肉糜都能满足果腹之需,这是它们重合的地方,但在满足适口之欲上则大不相同,收入增加时,对粟米的需求减少,但果腹之需并未缩减,而是用肉糜代替了,同时满足了更多适口之欲。有人可能会质疑,穷人因为体力劳动多,即使把果腹之需单独抽出来,也比富人多。的确,穷人每日摄入的卡路里很可能超过富人,但这其中一部分可以看作生产要素投入,用于生产“体力”以供出售。 静态地看,我们很难区分一种物品消费行为中分别有多少是出于哪一种行为意图,好在我们有边际法宝,比如一个农民在春耕秋收期间增加了食物消费,根据偏好稳定性假说,我们不认为他在春秋比在冬夏更爱吃,而是将增加的部分归因于其体力劳动的需要。如果我们能通过类似的分析,提取出每种意图与价格之间的关系曲线,进而把物品分解组合成这样一种抽象物品——每一种意图有且仅有一种物品加以满足,那么我们就消除了贫穷物品,因而也消除了嘉芬物品。这样的抽象物品,我称之为“纯物品”。 我相信,使用纯物品进行分析固然有很多困难,但并不比张教授已经使用的方法更困难。教授认为,作为交易对象的物品只是一种“委托”,买者真正需要的是委托与其上的“质”,而每一种质都有单独的需求曲线。比如,委托在西瓜上的有养分和口感,委托在一瓶金斯尔康上的有固定搭配的各种维生素。西瓜只能论个卖,无法把养分和口感拆开了卖,所以我们直接观察到的只有以个或斤为单位的西瓜价格,但是通过边际分析却可能画出这两种质各自的需求曲线。 如果我们果真能做到这一点(我认为能做到,虽然困难不小),那么,通过恰当地选取“质”,使它既具有可度量的意义,又消除了它们之间的替代性,我们便得到了可度量的纯物品。这样,对于纯物品而言,需求定律等同于自私定律而成为多余。 结语 人们到底渴求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很多渴求受到压制而不能充分满足,压制的力量来自三个方面:自然的(技术限制)、他人的(产权限制)和自身的其它渴求(偏好限制)。 正是人的这种紧绷状态使他们的行为具有了稳定性和可预见性,从而使经济分析成为可能,正如鼓胀的皮球碰撞挤压,错落可缉而不是随风飘荡。
钓鱼的故事:所有权的另一种解读

钓鱼的故事:所有权的另一种解读
作者:辉格
2005年9月15日

1. 故事与定义

对于“所有权”这个概念的定义,通常包含某人(所有人)对一种资源进行处置、获取其收益、转让、继承等等权利,所有这些,都是从所有人对资源能做什么这个角度来说的。这些当然是很有用的,但是我发现,如果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或许能更好的描述所有权,使这个概念能对事实作出更贴切的指称,因而具有更好的解释力。

所有权,与其说是所有人运用资源的权利,不如说是他阻止他人使用资源的权利。因而,仅仅站在所有人自身的角度,是难以认清所有权的含义的,相反,这一含义更容易被试图使用该资源的人所识别。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给出这样一个定义:所有权就是,不拥有它的人(们),为以各种方式使用有关资源,而必须排除的各种人为障碍的集合。

对一种资源,可以有很多使用方式,每种使用方式可能遇到不同的人为障碍,而每一种人为障碍可能由不同的人实施,所有这些障碍的集合就是该资源的所有权,所有这些实施障碍的人的集合就是该资源的所有人。

比如我去湖边钓鱼,路上要穿过一片沼泽地,这当然是一种障碍,但这是不是人为障碍,所以它并没有让我感觉到所有权的存在。

如果不幸这个湖恰好处在中世纪西欧的(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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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的故事:所有权的另一种解读 作者:辉格 2005年9月15日 1. 故事与定义 对于“所有权”这个概念的定义,通常包含某人(所有人)对一种资源进行处置、获取其收益、转让、继承等等权利,所有这些,都是从所有人对资源能做什么这个角度来说的。这些当然是很有用的,但是我发现,如果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或许能更好的描述所有权,使这个概念能对事实作出更贴切的指称,因而具有更好的解释力。 所有权,与其说是所有人运用资源的权利,不如说是他阻止他人使用资源的权利。因而,仅仅站在所有人自身的角度,是难以认清所有权的含义的,相反,这一含义更容易被试图使用该资源的人所识别。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给出这样一个定义:所有权就是,不拥有它的人(们),为以各种方式使用有关资源,而必须排除的各种人为障碍的集合。 对一种资源,可以有很多使用方式,每种使用方式可能遇到不同的人为障碍,而每一种人为障碍可能由不同的人实施,所有这些障碍的集合就是该资源的所有权,所有这些实施障碍的人的集合就是该资源的所有人。 比如我去湖边钓鱼,路上要穿过一片沼泽地,这当然是一种障碍,但这是不是人为障碍,所以它并没有让我感觉到所有权的存在。 如果不幸这个湖恰好处在中世纪西欧的某个森林边上,就可能会有一个家伙举着把斧头跳出来告诉说:我是国王的守林人,这是国王的湖,不许在这里钓鱼!我只好打消了钓鱼的念头,但又不甘心白跑一趟,所以就问守林人:游个泳总可以吧?他白了白眼说道:随便,淹死不管! 当然现在没有国王,我可以安心地在家乡的湖里(比如说太湖吧)钓鱼了,但是有一天,我把钓鱼杆换成了渔网来到湖边,正要把网撒出去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小子,住手!”,一问,原来是附近的渔民,七八个围上来,看架式要把我扔湖里去,说是我们十八代都在这里捕鱼为生,你小子竟想抢我们饭碗。 次日,我只好把渔网又换成了鱼杆。正当我回味着前日发生的事情时,鱼线一抖,往上一拉,一条色彩斑斓的大鱼,好漂亮,我赶紧喊边上的钓友过来看。这时,有只手在我肩上一拍,回头,一个拎公文包带红臂章的家伙向我举起工作证:环保局的。说:这是胭脂鱼,二级保护动物,罚款五百,没收渔具。 不必再延长这个乏味的故事了,尽管我在湖边还有很多事可做,比如我可能想在那里搭个小屋存放我的渔具,或者摆个冷饮摊顺便赚点外快,甚至某天发现湖里冒泡想钻个洞看看下面有没有天然气,总之,我猜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在这个故事里,涉及的资源是一个湖(和岸边的土地),我试图利用它来做不同的事情:游泳、垂钓、捕捞、搭小屋、摆冷饮摊、挖天然气,等等。那么,这个湖的所有权是谁的?国王的?渔民的?环保局的?阻止我搭小屋的太湖村的?阻止我挖天然气的县国土局的?从通常的角度可能比较难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按我的定义,答案是清楚的:它属于阻碍我做上述事情的那些人,他们分别拥有其所有权中的不同部分。当然,有个条件,他们施加的障碍受到习俗和法律的支持,因而是我可以合理预期的障碍。(除非特别指出,本文其他地方也隐含此条件) 对于一项资源,如果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使用它都不存在人为障碍,那么它就是非经济品;如果对别人有障碍,而对你没有,那表明,你拥有它的全部所有权;如果对你有障碍但比别人少,那表明,你拥有它的部分所有权。 比如,你所在城市有个公园,门票外地人10元,本地人5元,这就表明你对这个公园拥有部分所有权。你可以将这个所有权出租:用你的身份证买票再加价转卖给外地人。再如,你买了包香烟,你会说,你拥有了这包香烟的所有权,但注意,这只是一种近似的说法,当你坐在歌剧院里想把它点着时,你就遇到了障碍,就会感觉到其实你并未完全拥有它。当然,这种情况下,你也可以解释为你并未完整拥有歌剧院里的空气。是的,两种解释都没错,所以按我的思路,在对所有权的描述中,核心概念并不是“物”而是“行为”,这样,我们可以把“资源”概念从对所有权的定义中剔除,简化为:所有权就是,不拥有它的人(们),为在特定场合实施某种行为时必须排除的各种人为障碍的集合。或者反过来:所有权就是某些人在特定场合阻止他人实施某种行为的权利。 这样定义所有权另一个好处是,我们不必再费心区分不动产、动产、专利权、商标权等等不同所有权形式的概念差别,因为这些形式都是对行为的某种限制。 2. 排除障碍的方式 对于不拥有或仅仅部分拥有所有权的人,要使用资源就得克服障碍,这需要付出费用,但是使用人付出的费用不一定就变成所有人的收入;按克服障碍的不同方式,费用的支付方式也不同,大致有三种: 1)购买:向施加障碍的人(所有者)直接支付(以现金或收益分成的方式),换取其撤销障碍,所支付的就是租金。 2)侵犯:向第三方支付,由后者强行消除障碍。第三方可以是自己,但性质是一样的,都需要承担成本。 3)贿赂:向所有者的代理人支付,换取其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撤销障碍。贿赂实际上也是一种侵犯,只不过形式比较特殊,并且成本结构不同。 只要租金高于实施侵犯和贿赂的成本,其差额就可能成为侵犯和贿赂的动机,这两种排除障碍的方式,我称作机会主义方式,因为它们所产生的结果常常得不到法律认可,从而使事情变得不可预期。众所周知,机会主义是经济的大敌,人们谋求改进的努力多半依赖于结果的可预期性。其次,购买是一种自愿交易,只要是交易,就表明双方都有非负的纯收益,即导致帕累托改进;但是侵犯和贿赂则不能证明为帕累托改进,比如你想在太湖边上盖房,太湖村为此索价1000元,这表明该村认为你的盖房行为给他们带来的损失小于或等于1000元,但你没有付这笔钱,而是花了500元雇佣打手强行盖房,这样就给太湖村带来了负的纯收益,而只要任何一方存在负的纯收益,就不是帕累托改进。 基于上述理由,经济学家提出,要明确所有权。按照我的理解,所谓明确所有权,意在导致这样一种状态:当某人要做某件事情而遇到非自然障碍时,他能够明确地知道,是谁实施了这种障碍,并使他相信,直接向后者支付租金是消除这种障碍的最便宜和最有效的方法。这样,侵犯和贿赂的预期成本将高于购买,从而遏制了机会主义行为,并确保每一项改变为帕累托改进。 3. 所有权与交易费用 张五常教授曾警告说,中国的私有化要快,否则可能堕入印度模式,他对印度模式的描述是这样的:在那里管制无处不在,普遍的管制导致普遍的腐败,官员受贿不仅普遍而且成了惯例,甚至规定好星期一三五谁受贿,二四六谁受贿。很遗憾,这一说法非常容易导致误解。我对印度的情况了解不多,但是印度的贿赂行为如若果真像张教授所描述的那样已经成为固定的惯例,那就表明那里的所有权是明确的,受贿一旦成为惯例就不是受贿了。贿赂行为的坏处不在行为本身,如果我们能明确地知道为了做成某件事需要向谁行贿,而且一旦做成后结果不会被推翻,这就表明此人拥有相关的所有权。 在中国,我们知道,虽然受贿是普遍的,但远非明确和确定的,对于不熟悉官场奥妙的人,要办成一件事情该向哪些人行贿、该送多少钱,远不是一目了然的,我们也看不到哪个官员张榜公布他能批哪些条子,什么条子多少钱,这样就给办事者带来很大麻烦,为此承担大量交易费用,而一旦东窗事发结果还要被推翻,我把这种情况称为所有权不明确,一旦这些明确了,所有权就确立了。换句话说,雁过拔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雁不知道一路上有哪些人、什么时候、在哪里、要拔它几根毛,如果这些是可以稳定预期的,大雁自然会在开始他的旅途之前,去跟这些人去谈判达成一个有效率的均衡结果,如果我理解的对,这就是科斯定理要说的意思。 我猜想,对于假定中的所谓印度模式,真正需要担心的不是所有权不明确,而是所有权结构过于复杂。所谓复杂,是指这样一种事态:为实施一种常见行为所需要排除的各种障碍,由许多不同的人分别施加,因而使租金谈判过程变得过于复杂和昂贵。由于各种所有权有其不同的历史背景,因而以其独特的方式为不同的人所拥有。比如国王把一块新征服的土地分给他的伯爵,但为了保证自己的狩猎和巡游活动,他为自己保留了森林湖泊的使用权和道路通行权;伯爵又把把其中几块租给了自由民,经过几代人的续租,自由民逐渐拥有了一块土地的永佃权——即只要他按时交租永远保有承租权,但是这种承租权也是有限制的,比如显著不能改变其用途,发现的矿产归领主所有等等;对于相邻几块土地上的河流,邻近的几家佃户可能达成了一种用水安排,如此等等。所以当几百年后,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想买下这块土地进行开发时,可能发现,他必须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以便排除各种障碍:换取佃户放弃承租权,获得领主许可,与邻居们商量用水安排,说服村民允许他排放废气,请求国王批准他排干一片沼泽地,与本教区的主教商议修建教堂和牧师的聘任权问题,等等。 显然,对于一种新的产业模式来说,在旧有的生产方式下形成的所有权结构会显得过于复杂,带来庞大的交易费用,这是个古老的问题。但实际上我们不必为此担心,更不能以此为理由去破坏已经明确的所有权,只要权利是明确的,竞争是充分的,我们可以相信,市场会自己发展出新的所有权结构来适应新的产业模式,而历史也正是这样发展过来的。最初,交易的确显得过于复杂,但这种繁杂工作很快催生会出一个专业律师群体或者中间商,专门去处理这些事务,他们在工作中逐渐寻找、设计出各种面向最终使用者的一揽子交易合约。随着新的产业模式成为主流,经过若干次交易转手,旧有的障碍渐渐被新的方式所代替,资源被重新组织到新的所有权结构之下,那些旧的权利或许还会存在,但常常只是隐藏那些在不为人注意的、已经被视为套话的合约标准条款中。 4. 国有资产 已经有很多经济学家指出了国有资产所带来的无效率,并认为这种无效率是因为所有权的不明确。按我的定义,这意味着,当某人试图使用这些资源时,他不能明确的知道他所必须排除的障碍由哪些人所施加,以及如何才能让他解除这些障碍。这种情况当然是普遍存在的,也是重要的。但是我认为这不是国有资产最致命的问题,如果行政机构有足够的效率,有可能把使用国有资产的审批手续和步骤规定和执行得十分细致而且清晰,从而符合我对明确的所有权的定义。在我看来,国有资产与私人财产最重要的区别在于:对国有资产所涉及的资源施加障碍的人,被禁止为解除障碍而收取租金。正是这一点,构成了对采用机会主义方式进行不合法求租/寻租活动的巨大诱惑。 当施加障碍者——即所有权人——可以合法地获取租金时,根据科斯定理,资源将被出价最高者使用,即经济学所认为最有效率的使用,但是当所有权人必须以机会主义方式进行寻租时,则在两个方面导致无效率: 1)因为寻租必须私下进行,不能形成公开市场,导致巨大的交易费用; 2)私下寻租的不合法性带来的风险,使安全性成为比价格更重要的因素,因而不能保证资源转到出价最高者手中,从而导致资源的无效率使用。 5. 政府管制 从我对所有权的定义,很自然看出,所有权就是一种合法的私人管制。因而,任何对先前已得到法律认可的私人行为施加新的政府管制,就是部分或全部剥夺私人财产。比如,禁止在公共场所抽烟的法律,对于原先可以随处抽烟的人,就被剥夺了部分财产权,但是对于他在此之后所买的香烟,则不存在剥夺问题,因为那时候香烟的所有权结构已经改变了。 所以,政府管制实际上就是政府把私人财产权部分转移到政府控制之下变成国有资产,而根据上面的分析,国有资产将导致无效率。 当然,我并不是反对所有政府管制,有些行为障碍必须由政府实施,比如对他人人身伤害的障碍(按我的定义,这也是一种所有权),最终只能由政府的暴力机器来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