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我很少用这个词，无论是在表达自己观点，还是评论别人观点时，因为它已被用得太滥，混乱到难以用来准确传达意思了。
不过既然小橘子又提到这茬（她与jflycn的这段讨论有点长，我就不在这儿摘录了），而且显然许多人还在用它，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理一理。
“市场失灵”这个词，我听到过且还能想起来的，至少有这样几种用法：
1）一种可欲的状况，没有在市场制度下出现（或者相反，一种不可欲的状况，在市场制度下出现了，下同）；
2）任何现实制度，多少都包括些市场的和非市场的元素，在某些事情的发展上，市场元素没能起主导作用，因而未能让一些可欲的状况出现；（这种用法很让人抓狂，但确实不少见）
3）一种可欲的、且至少可以合理想象（所谓“可以合理想象的”，是指它与目前已知的自然律都不冲突）的状况，在市场制度下没有出现；
4）一种可欲的、可想象的状况，尽管我们可以合理的想象其如何从某个初始状态发展而来，并且从那个初始时刻起，我们已等待了足够长时间，但它还是没有在市场制度下出现；
5）一种可欲的状况，在市场制度下没出现，但在不同于市场制度的另一种制度下，或者，加入一些非市场元素的市场制度中，因为这些非市场元素的作用，出现了；
6）依我们对市场及其进化机制的了解，本可期待某种状况在某个有限时间段内出现，但它让我们失望了。
前两种是最常见的朴素说法：市场未能消除乞丐，市场没有让每个人感到幸福，等等，这不过是在用貌似学术化的语言，倾诉一个宗教性的情怀：看哪，市场不是天堂。如此而已。
第3种说法相当于：市场没能爬上视野所及的最高峰；这就好比：进化没能造就出可以想象的性能最优良的器官；对此，我可以轻松坦然接受，只要你不把市场和进化视为上帝，都可以坦然接受：市场是一种类进化机制，它是短视和渐进的，到达视野内最高峰的路上，或许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第4种说法是第3种的加强版，QWERTY键盘是最常见的例子，它考虑了路径可达性（没有忘记进化是渐进的），但没有考虑路径的历史依赖（但忘记了进化是短视的）。
第5种说法是对市场最有力的质疑，但是，它对“失灵”一词的原有词义做了最大的扭曲，它想说的其实不是“市场失灵”，而是“市场不好”，至少在某些方面没有其它制度好，这当然是可以接受的，至少是值得严肃讨论的，假如我们搁置价值观分歧（即对什么是“可欲的”的分歧），可以举出很多例子说明市场在某些方面不如其他制度。
问题是，对制度的比较不能仅从“某些方面”进行，通货膨胀是坏事，金本位可以消除通胀，但金本位在其他方面造成的代价呢？假如金二愿意，朝鲜也可消除通胀，还可以避免许许多多在市场中出现的“不可欲的”结果，那又如何？
当你比较两种制度时，必须考虑它们的总体效果，而当你评估一项依票决结果为市场制度打补丁的动议时，不能只考虑补丁的效果，也不能只考虑“有这个补丁的市场和没有这个补丁的市场”之间的差别，还要考虑“一个引入了票决补丁制的市场和没有票决补丁制的市场”之间的差别。
所以，当人们在第5种意义上说“市场失灵”时，他们其实想说的或许只是：市场制度是有代价的（我完全同意），或：市场制度比其他替代制度差（我不同意）。
最后，按我对“失灵”一词的理解，第6种说法才是对该词的正确用法，但它仅相当于：我们对市场的理解有待改进，因而对它的预期应有所调整——当然，没错，我想没人会反对。
小橘子 @ 2011-03-04, 08:03
我总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涉及哲学而不太想谈了，但是既然跟你讨论总是很愉快，不妨再表达一下我的观点。
我所说的市场的失灵，指的是这里的第3和第5种含义。因为人类社会实验之不可能，这种讨论总是具有一定的模型化特征和理论性，因此第3种中的没有出现，我看做不会出现，于是可以省略第4种用法。也因为一定的模型化特征和理论性，那种可以合理想象的状况，在实践中是否已经出现，虽然有说服力和正确概率的区别，但是区别只在于合理想象是否真的合理。所以第3和第5种含义都是我所指的含义。
我并不介意把“市场失灵”改成“市场不好”，或者“市场不完美”。
在我活动的一些地方，当我说起市场的不完美，或者非市场因素的正面作用，几乎总是有人提出鲜明的反对。其观点未必不是我所同意的：如果用非市场制度全盘取代市场制度，会导致更糟糕的状况。另一些我不敢苟同：市场从不失灵、市场效率最高、一切干预均有害。
首先需要明确，“市场失灵”话题谈论的是在一个具体问题上的制度效果，并不试图得出总体上市场制度比非市场制度差的结论。笼统地说非市场制度比市场制度差，并没有进入到这个话题中来。
“问题是，对制度的比较不能仅从“某些方面”进行，通货膨胀是坏事，金本位可以消除通胀，但金本位在其他方面造成的代价呢？假如金二愿意，朝鲜也可消除通胀，还可以避免许许多多在市场中出现的“不可欲的”结果，那又如何？”这段话的第一句，说的是一个具体的制度（或者说在一个具体问题“货币来源”上的制度）在不同方面产生的效果。第二句说的是一个大制度（例如政府管制、市场）在许多问题上效果的总体。
进入到话题中的反对者，不管是否承认市场“在某些方面”不如其他制度，他们至少认为，考虑到每一个问题的多个方面，市场在每一个问题上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样的结论未免有点信仰的色彩了——这个结论是如此之强而难以论证，他们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又或者做过什么样的检验呢？为什么很多人笃信它呢？
既然证明这个结论是困难的，不妨试试证明这个结论的否命题：市场在某些问题上比其他制度差，即某个补丁制度是更优的。（我不太理解“一个引入了票决补丁制的市场和没有票决补丁制的市场”这一段表达的含义。是否表示不仅要考虑补丁的成本，还要考虑引入补丁的成本和可能性？）
这种尝试的一个捷径是找那些非常具体的例子和非常具体的制度——使这个补丁的效果尽量单一明确。我的一个偷懒的办法，是借用奥斯特罗姆教授在《公共事物的治理之道》中所做的案例研究。日本平野庄社群保有着一片森林和未开垦的草地。这些土地由于以下原因而没有使用私人保有模式：（1）单位土地生产值较低，（2）使用频率或产量的可靠性较低，（3）改进或加强的可能性较低，（4）土地的有效使用要以较大面积的土地为前提，（5）资本投资活动要求有相对较大的群体参与。这些公共土地通过村民自我组织的方式进行管理，这种制度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并且公共土地没有遭到生态破坏。对这块土地的公有自治和私有这两个制度，除了对这块土地的使用有影响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影响了。这个案例构成一个经验证据：对这块土地的自我组织的社群保有制度比私有制度更有效率。当然，市场制度不同于私有制度，股份制公司就是一种形式的公有制，但是这个村民自治组织，是否可以算做市场制度，是可以讨论的。（书中也有在政府干预下形成集体行动制度的案例，但是过于复杂。）这个案例也未必严格证明了某种补丁制度是更优的，但是，市场总是最优这样的结论，至少是应该受到质疑的。
我还遇到过另一种主张排除一切政府干预的人，他们认为极右主张是不可行的，但是在偏左的社会下，只有极右主张才能把博弈结果拉回到中庸的水平上来。我认为这种态度有很强的实用性，我也期望政府变得小一些，干预能够少一些。但是这种态度是社会活动家的态度，不是观察者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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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3 回复:
3月 4th, 2011 at 09:30
（我不太理解“一个引入了票决补丁制的市场和没有票决补丁制的市场”这一段表达的含义。是否表示不仅要考虑补丁的成本，还要考虑引入补丁的成本和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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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的含义应该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有可能出现很没效率的补丁，干扰市场的正常运行。
换句话说：票决补丁制的主要成本是出现在未来的，而且是长期的。
另补充：关于用进化论观点类比市场进化，我认为应该持谨慎态度，两种进化的条件不太一样。生物进化中，变异几乎是盲目的，完全没有方向性。而在市场进化中，变异可以产生于理性的思考。这是很大的区别，有可能导致类比失效，（虽然我还不知道它会导致什么类比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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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格 回复:
3月 4th, 2011 at 11:14
嗯，这个告诫我完全接受，类比确实很有风险。
不过我仍坚持一点：市场活动中当然充满了理性反思、理性构想和理性行动……，但至少到现在为止，理性对市场及其制度基础在整体上的把握还是非常微弱和拙劣的……
其次，那些被提议的补丁，即便已被证明是可行的，其实它们的目标多半可以在市场制度下以私人活动来实现，而无须以补丁来实现……
当然，对这个方向的讨论是开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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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3 回复:
3月 4th, 2011 at 13:41
我提的这个事情，有可能影响到的观点不仅仅包括市场有效的类比，还包括市场失灵的类比。
有人用个体追求竞争优势却导致了种群失去竞争优势的案例来类比市场的局限性。
市场中的企业不是生物个体，他们通常由富有远见的企业家所计划，可以牺牲短期目标追求长期目标，可以联合行动以消除机会主义行为，让市场进入他们认为应该如此的状态。
市场环境下，*个体的*（而非全局性的）理性计划，常常能超越所谓的局部最优的稳定状态，不断搜索资源配置的新方法，这切合奥地利学派关于创新的理论。
有趣的问题在这里：一个符合进化条件的系统中，个体的理性是如何影响到整个系统的进化的，我猜想这与生物进化的定论一定存在重大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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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3 回复:
3月 4th, 2011 at 14:01
这里我说得有点问题，“市场中的企业不是生物个体”，正确的方式应该是用生物种群来类比市场中的企业更为合适。
其实我没有具体的结论，只是在猜想，这个区别会导致一些什么有趣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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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橘子 回复:
4月 4th, 2011 at 22:55
最近看了一些新制度经济学的书，关于市场制度在一些情景下是无效的，似乎是主流共识。一个简单的例子是，在十字路口相遇的直行或左转车辆谁优先通过的问题，出价高者购得优先通过权的方式显然是无效率的。
对上述结论大概不存在争议。可能有争议的是，为了建立红绿灯和直行车辆优先通过的制度，而建立起来的那个权威（政府），其建立本身的代价，以及在其他领域产生的负外部性，是否超过了这个权威建立交通规则产生的效益。
从所有发达社会均为有政府社会来看，政府的诞生提高了社会的效率。实际上，对于持“存在即合理”哲学观（我所说的“存在即合理”和黑格尔没关系，就是决定论的哲学观）的人来说，判定单纯市场制度不是最高效率的制度的依据更简单：没有哪个社会发展出了单纯市场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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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r @ 2011-03-04, 10:00
我也和zhang3有相同的疑问，更一般地说–用ESS解释meme的进化是否合适？除了zhang3指出的变异可产生于理性思考外，meme和gene还有一个重大区别：meme往往是不会精确复制的，甚至会在复制过程中直接变异成另一种me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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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flycn @ 2011-03-04, 11:45
我倒没觉的差别有张三说的那么大。张三只说了变异没说选择，只是故事的一方面。从人类个体的角度来说，“变异”似乎是理想的，但是这改变不了市场的选择机制，而在这个机制中单独的个体的理性用处不大。不同的个体都从“理性”出发完全可以作出相反的决策，最终的成败还是取决于选择机制。选择机制比个体变异的产生机制更重要，我觉得这才是进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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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flycn @ 2011-03-04, 11:46
“理想的”——>“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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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豆 @ 2011-06-26, 11:52
具体说来，单纯市场不容易处理的经济问题的确存在一些。比如环境污染这种涉及第三方利益的问题，比如基础科学研究支持这种不是直接面向市场却很有用的活动，还比如保险业问题,free rider问题，垄断问题等等，从博弈论看来纯市场会带来问题的经济活动。现实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经济是无政府纯市场经济的。
另一个方面来说，古典自由主义基本都很右翼倾向于无政府强调消极的自由；新自由主义引入了积极自由的概念并且认为某些政府对人们经济生活的干预是必要的。这个也许和现实上的市场失灵问题是有关的。
我初识自由概念的时候，也是激进的无政府主义者。到现在我说不上我是什么主义。因为主义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很笼统 。落实到社会科学具体政策具体的事务上，哪些需要政府干预何种政策，具体的科学分析比套用主义更有用。
如果一定需要选择一个标签，我觉得这个最接近我：左翼自由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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