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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4:乳房之谜

乳房之谜
辉格
2014年3月3日

人类许多身体特征是独一无二的,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在《裸猿》中指出了其中最显著的一个:人类是所有灵长类中是唯一失去了体毛而将大部分皮肤裸露在外的物种;对此,一种解释是为了适应狩猎时的长途奔跑需要,裸露的皮肤加上发达的汗腺,可以在长跑时解决散热问题。

另一种解释是,裸露皮肤是为了增强性敏感,以配合人类异常频繁的性活动,如上一篇所介绍的,人类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被性唤起并实施性活动,这是女性为将配偶长时间吸引在身边而发展出的罕见特性,而更强的性敏感有助于实现这一点,支持这一解释的证据是:人类体表确实广泛分布着大量敏感区。

两种解释并不冲突,实际情况或许是,最初裸露只是为解决散热问题,而一旦体毛开始丧失,该特征便成为性选择的对象从而得到强化(即,光洁无毛的皮肤成为一项择偶偏好),结果,并不从事狩猎因而不怎么需要长跑的女性,体毛丧失反而比男性更彻底,这一点只能用性选择解释。

在前面的文章里我已提到,男性阴茎的巨大尺寸,或许暗示了强奸曾经是他们获得生殖机会的一个重要途径,另外,男性还有许多与性有关的身体特征,比如喉结、突出的下巴、特定分布的胡须等等,都是性选择所塑造的第二性征。

不过,男性拥有第二特征是件很平常的事情,许多配偶竞争激烈的动物,雄性都有鲜明的第二性征,比如孔雀的尾羽、狮子的鬃毛;由于雌性为每个后代所投入的资源远多于雄性,所以配偶竞争主要发生在雄性之间,因而性选择(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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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房之谜 辉格 2014年3月3日 人类许多身体特征是独一无二的,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在《裸猿》中指出了其中最显著的一个:人类是所有灵长类中是唯一失去了体毛而将大部分皮肤裸露在外的物种;对此,一种解释是为了适应狩猎时的长途奔跑需要,裸露的皮肤加上发达的汗腺,可以在长跑时解决散热问题。 另一种解释是,裸露皮肤是为了增强性敏感,以配合人类异常频繁的性活动,如上一篇所介绍的,人类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被性唤起并实施性活动,这是女性为将配偶长时间吸引在身边而发展出的罕见特性,而更强的性敏感有助于实现这一点,支持这一解释的证据是:人类体表确实广泛分布着大量敏感区。 两种解释并不冲突,实际情况或许是,最初裸露只是为解决散热问题,而一旦体毛开始丧失,该特征便成为性选择的对象从而得到强化(即,光洁无毛的皮肤成为一项择偶偏好),结果,并不从事狩猎因而不怎么需要长跑的女性,体毛丧失反而比男性更彻底,这一点只能用性选择解释。 在前面的文章里我已提到,男性阴茎的巨大尺寸,或许暗示了强奸曾经是他们获得生殖机会的一个重要途径,另外,男性还有许多与性有关的身体特征,比如喉结、突出的下巴、特定分布的胡须等等,都是性选择所塑造的第二性征。 不过,男性拥有第二特征是件很平常的事情,许多配偶竞争激烈的动物,雄性都有鲜明的第二性征,比如孔雀的尾羽、狮子的鬃毛;由于雌性为每个后代所投入的资源远多于雄性,所以配偶竞争主要发生在雄性之间,因而性选择通常也都指向雄性。 更值得谈论的,是女性的乳房,众所周知,乳房是用来哺乳的,可是假如乳房只是用来哺乳,那它为何在根本不需要哺乳的时候也总是鼓胀坚挺着呢?要知道,几乎所有哺乳动物的乳房,都只在需要哺乳时才隆起,只有人类女性的乳房才常年隆起,而且隆起的原因不是乳腺发达,而是充塞了与哺乳功能毫不相干的脂肪。 更奇怪的是,女人乳房的丰满半球形状,不仅对哺乳没有帮助,反而有妨碍,既不利于婴儿含吸,更容易导致哺乳窒息,从哺乳功能考虑,带有长乳头的U形乳房才是理想的形状——人工设计的奶瓶奶嘴正是如此。 对于人类女性永久性隆起的乳房,一种解释是,它是对臀部的自我拟态([[automimicry]]),这种看似离奇的说法不无道理;在猿猴类中,雌性发情信号主要表现在臀部的性肿胀,臀部的形状和颜色成为雌性向雄性发送性刺激信号的主要手段,因而雄性也发展出对这些信号的敏感性,实际上,人类男性仍保留了对丰满臀部和鲜明臀沟的敏感和兴趣。 但猿猴类还有个特点:它们相互间的观察和交流主要以面对面的方式进行,它们的许多特性都与此有关:向前的双眼视觉,更丰富细腻的面部特征和表情,经常采用直身坐姿,直立行走的人类更将这一点推向极致,所以,假如能通过拟态而将起信号交流作用的体征转移到身体前面来,是有好处的。 实际上,有些猿猴也正是这么做的,长鼻猴雄性那只没有实用功能的大鼻子,很可能是对雄性生殖器的拟态,而山魈([[mandrill]])那张形状奇特颜色鲜艳的脸,更是几乎完美再现了由它的屁股和生殖器所组成的“后脸”。 研究过乳房问题的生物学家,无论是否采纳拟态假说,至少都相信乳房的永久性隆起是女性的一项第二性征,这一点从男性心理上也可以得到印证(性吸引特征和对该特征的敏感总是成对出现的,否则便失去了其功能意义):乳房是男人的一个主要性趣焦点,整容业和色情业人士对此有着良好领悟。 然而,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为何女性会有第二性征?要知道,绝大多数动物只有雄性才有第二性征,因为性选择通常都指向雄性,而这又是因为雄性在配子制造和生育过程中投入很少,中途放弃并更换配偶的机会成本也很低,因而大可以抓住一切交配机会而无须挑剔对方的遗传品质,也就不会对异性的特征构成性选择压力。 可是人类女性却有许多鲜明的第二性征,除了乳房,还有光洁细腻的皮肤,修长的脖子,更细的腰和更低的腰臀比,堆积了更多脂肪的臀部,红润丰满外翻的嘴唇(其丰满和外翻程度比男性显著,有人认为这是对阴唇的自我拟态),细而清晰因而更具表现力的眉毛(眉毛是重要的表情工具)。 肘关节外翻可能也是女性的第二性征,女性肘关节的提携角(即手臂在体侧伸展时,上下臂之间的夹角)比男性大5-8度,从实用功能看,这可能是为了方便女人提携重物,因为女人的肩膀窄髋部宽,需要更大的提携角才能避免所提重物摩擦碰撞胯部从而妨碍行走,不过,实际的外翻程度可能是性选择强化的结果,它让女性手臂显得更加婀娜性感。 女性第二性征的重要性,从两性心理上也可看出,男性在选择伴侣(无论是长期还是短期的)时比女性更看重对方的外貌,常常将此列为头号条件,而女性在长期关系中只将外貌列为次要条件,在短期关系中才更注重外貌,但也不如男性那么注重;同时,女性也比男性更在意自己的外貌,整容和美容业主要是为女性服务的;这与动物界的普遍情况恰好相反。 为什么呢?一种观点认为,女性变得更漂亮性感,和隐藏排卵期一样,是为了将男性长时间吸引在身边,帮助她们共同保护和养育孩子,而美貌让女性在这方面做得更成功,因而构成一种选择压力,推动了女性的美貌和男性对美貌的偏好协同发展。 这个解释有些道理,但并不充分,因为性竞争中,两性的得失差异有着天壤之别,竞争失败的雄性可能输个精光,完全得不到交配机会,一个后代也留不下,在性竞争激烈的象海豹中,抢得王位的雄性独占几十上百头雌性,而绝大多数雄性却无后而终,非洲狮和大猩猩的情况没这么极端,但落得如此下场的雄性,比例也注定很高,可见选择压力之大。 相反,雌性无论如何都不会缺少交配机会,因为她们的生育资源太宝贵了,而雄性利用它的机会成本也很低,不可能被浪费;即便有些雄性资源条件优厚,也没有理由和资格挑剔雌性,因为他们倾向于多拥有配偶,而更多的配偶将摊薄每个配偶可以分到的资源,在均衡水平,每个雌性得到的抚养条件相当,因而没有理由接受雄性挑选。 这一点对照长臂猿和鸟类就很清楚,长臂猿采用一夫一妻固定配偶制,雌性同样需要雄性合作抚养后代,但长臂猿两性身体差异很小,没有显著的第二性征;许多鸟类都结成固定配偶合作抚养后代,也有发达的第二性征,但通常都限于雄性,雌性则相貌平平。 女性的第二性征,只能从人类独特的社会结构和等级差异才能得到理解,在前面的文章里,我已说明了,在人类两性合作关系中,男性被看重的,主要是他们的保护和抚养能力,同时,由于语言赋予了我们合作与组织能力,男性个体间的竞争优势差异被团队合作成倍放大了:少数男性通过紧密合作取得统治地位,支配其他男性,从而形成等级差异。 这种组织结构最初是出于狩猎需要,作为狩猎者,人类在身体构造和体能上没多少优势,优势主要来自工具和组织,而等级化组织一旦建立,其力量也自然被用于性竞争;这一发展带来了两个后果:一方面,那些高等级男性所能支配的保护和抚养资源,让他们有能力抚养许多妻子和她们所生的孩子,实际上,他们也确实比其他男性拥有更多配偶和性伙伴。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能占有其资源条件所允许的那么多配偶,这是因为,男性的竞争优势并不像大猩猩和象海豹那样来自个人能力,而更多来自团队合作,而为了取得团队中地位较低成员的支持配合(或至少不反抗),必须给他们也留出足够的性资源,否则会造成太多反抗和背叛,合作关系和统治地位皆难以维持。 实际上,类似局面在我们的近亲黑猩猩中已能看出苗头,灵长类学家弗朗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在《黑猩猩的政治》里,介绍了雄性黑猩猩之间如何勾心斗角合纵连横谋取支配地位,那只暂时成为头领的雄性,占有大约一半的交配机会,他的合作与支持者也会分得不少机会,而地位最低的雄性几乎没机会。 另一个因素也阻止了高地位男性占有过多配偶,如前文所提到,人类配偶关系并非忠贞不贰,女性常采用模糊暧昧的混合策略,控制配偶出轨是个困难的任务,在缺乏有效闺禁手段的条件下,闺禁成本和绿帽风险将随配偶数增加而急剧上升。 正是高地位男性抚养能力与最优配偶数的不一致,对女性构成了选择压力,因为合作需要和闺禁困难迫使这些男性采用以质量换数量的策略,换句话说,因为他们的资源条件不会被配偶数量摊薄至平均水平,所以他们有资格对配偶质量进行挑剔。 但这还不是故事的全部,如果嫁给高地位男性的好处仅仅是高出平均水平的抚养条件,恐怕还不足以为我们所见到的第二性征提供足够大的选择压力,更强大的选择压力,来自高地位的父系可继承性。 因为无论资源条件多么优厚,女性生育胎数都十分有限,嫁入豪门的好处,主要不是体现在她自己所生育的子代数量,而是她儿子可能为她生下的孙代数量,前提是:她确实生下儿子并且儿子继承了她丈夫的高地位。 当然,在人类早期社会,大概不会有制度化的继承权,但这并不意味着权力和社会地位就没有可继承性;首先,让男性在权力竞争中取胜的那些禀赋,很大程度上是可遗传的;其次也更重要的是,在亲子关系可辨认并且寿命足够长的条件下,既已获得高地位的男性,可以利用手中权力帮助儿子们谋取权力和高地位。 父系可继承性不仅成倍放大了女性嫁入豪门的好处,也大大强化了男性对貌美女性的偏爱,因为美貌妻子更可能为他生下美貌女儿,而美貌女儿更可能嫁入豪门,从而为她带来更多曾孙子女;如此便构成一个正反馈:嫁入豪门的好处越多,美貌带给女性的优势就越大,继而男性对美貌的偏好越强烈,于是嫁入豪门的好处更多,如此反复。 结果,人类发展出了动物界独一无二的双向性选择:首先是女性对男性的选择,导致了男性的诸多第二性征,以及(更重要的)地位与财富的分化(不妨称之为第三性征),而男性的地位分化(加上父系继承)进而对女性的美貌构成选择压力,而两种选择交互作用,相互强化。 上述洞见,对我们探索和理解人类社会的历史有着重大意义,它提示我们,固定配偶关系、社会等级分化、父系家族组织和父系继承关系等等曾被认为很晚才出现的文化元素,很可能在智人离开非洲之前很久便已存在,除非永久性乳房是离开非洲后各种群独立发展出的,但这看上去太不可能了。 不仅如此,由于双向性选择机制给权力竞争的成功者所带来的巨大优势,它持续推动着最初导致它出现的那些元素向更成熟更制度化的方向发展:将固定配偶关系变成由一整套法律和道德规范所支撑的婚姻制度,将最初限于狩猎团队内的等级组织变成大型社会的多层次等级结构,将父系合作关系发展成大型父系宗族,从父系继承关系中发展出了财产、权力和等级身份的法定继承权。 这些发展,又反过来增强了两性所面临的性选择压力,促使男性的第三性征(种种对地位和财富的标示和炫耀)和女性的第二性征变得越来越发达;不过,随着制度发展方向的分化,不同社会的性选择强度、起作用的方式和它所产生的效果,都有所不同,这或许也导致了性别特征显著性上的种族间差异。  
[微言]乳房、阴茎与肉唐僧

【2012-05-11】

@肉唐僧:#知心肉哥对你讲#某少妇(未提供腿照),32岁,律师。丈夫是大学同学,儿子1岁半。有孩子之后,丈夫极少与之同房,并明确表达了性趣缺失的意愿。该少妇多番努力,包括烫和@隔壁王太太 一样的头发、看AV自学提高技艺等,均无果。今天,丈夫向其坦述嫖妓经历,并表示很high云云… http://weibo.com/1657239733/yiAz59KiI

@喂羊的月亮熊: @whigzhou

@whigzhou: 关键论点全错。1)人类怎么会是灵长类里最爱杂交的呢,难道比群居且无配偶关系的黑猩猩和倭黑猩猩还杂?2)无配偶乱交恰恰不需要隐藏排卵期(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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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5-11】 @肉唐僧:#知心肉哥对你讲#某少妇(未提供腿照),32岁,律师。丈夫是大学同学,儿子1岁半。有孩子之后,丈夫极少与之同房,并明确表达了性趣缺失的意愿。该少妇多番努力,包括烫和@隔壁王太太 一样的头发、看AV自学提高技艺等,均无果。今天,丈夫向其坦述嫖妓经历,并表示很high云云… http://weibo.com/1657239733/yiAz59KiI @喂羊的月亮熊: @whigzhou @whigzhou: 关键论点全错。1)人类怎么会是灵长类里最爱杂交的呢,难道比群居且无配偶关系的黑猩猩和倭黑猩猩还杂?2)无配偶乱交恰恰不需要隐藏排卵期,详见 http://t.cn/aC19Ot 乱交物种很多,都不隐藏排卵期,3)乳房伪造哺乳期能有什么好处?告诉对方我不能怀孕滚远点? @whigzhou: 人类性策略是多种策略的复合,相当微妙,且有多态性,远非“乱交本能”所能概括 @whigzhou: 对永久性乳房较合理的解释是臀部拟态,直立人为适应传教士体位,原本作为第二性征的丰臀从前面看不见了,就用乳房来替代 @博伊德_拜Sapolsky教:sex is most profound topic in evolution, 可惜的广大的文艺青年们一看到sex就不淡定了,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大家,或者准确的说,文青们都能理解的人最厌烦,私以为如果不了解诸如J.M.Smith, W.D.Hamilton, G.C.Williams, R.Trivers之前不要随意解释的好 @sw小橘子: 性策略具有遗传性? @whigzhou: 虽还没看到微观证据,但这点我相当确信,专家似乎也这么认为,David Buss和Robin Baker貌似都以此为立论前提,当然有遗传性不等于先天决定,排行、贫富、风俗等影响特定策略前景的因素大概都会有影响,其实,性策略之外的大部分性格成分都已确认有遗传性,没有反倒怪了 @whigzhou: 哦,昨天漏了一条,阴茎尺寸与乱交程度关系是次要的,主要与交配姿态和性选择强度有关,比如有蹄动物因为难以把控雌性,阴茎一般都很长,而衡量乱交和精子竞争强度的直接指标,是睾丸大小 @tcya24 性选择强度指的是哪些。我确实不知道怎么解释人类的尺寸,“泵出前男精液”的假说难道不适用与黑猩猩? @whigzhou: 性选择强度就是雌对雄的挑剔程度,越挑剔,越不会随意接受交配请求,越需要雄性的把控能力,而长阴茎是对其他把控能力不足的补偿 @whigzhou: “泵出假说”对长度的解释力不强(有效泵出可能不需要那么长),倒是对粗细和龟头形状是不错的解释 @whigzhou: 简单说,长阴茎可以让雄性在雌性不甚配合甚至抵制的情况下较容易完成交配,因而具有优势,而一旦有了优势,雌性便会对长度产生偏好,于是启动性选择的正反馈过程 【后记】本来就对肉唐僧印象极差,但那是因为人品,原来还这么无知。  
关于“乳房的等级多偶制起源假说”,理理头绪

对于我所提出的“乳房的等级多偶制起源假说”(为引用方便起见,我刚给它取了个名字),不少朋友提出的质疑是:“按你的说法,乳房的起源晚于人类社会的等级分化,这实在难以置信。”

这一质疑抓住了问题的要害,确实,我当初提出这一想法时,也感觉到这是该假说最大风险所在,但也正因为如此,这很可能也是该假说的真正价值所在,如果它能引导我们向这个方向探索,并发现许多先前未被察觉的事实,或把许多此前被忽视的凌乱事实组织到一个简单的框架中,那它就有望成为拉卡托斯所说的“进步的纲领”,相反,如果推演开去发现处处碰壁,就该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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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所提出的“乳房的等级多偶制起源假说”(为引用方便起见,我刚给它取了个名字),不少朋友提出的质疑是:“按你的说法,乳房的起源晚于人类社会的等级分化,这实在难以置信。”

这一质疑抓住了问题的要害,确实,我当初提出这一想法时,也感觉到这是该假说最大风险所在,但也正因为如此,这很可能也是该假说的真正价值所在,如果它能引导我们向这个方向探索,并发现许多先前未被察觉的事实,或把许多此前被忽视的凌乱事实组织到一个简单的框架中,那它就有望成为拉卡托斯所说的“进步的纲领”,相反,如果推演开去发现处处碰壁,就该被抛弃。

那么,从我的假说,能推演出些什么呢?下面是我已经想到的几条:
1)等级多偶制的出现远远早于人类走出非洲的时间,我认为它的出现时间不会比智人的成种时间晚很多(如果不是更早的话),我猜想,它大致出现于人类获得成熟的语言能力之后几万年内。对此猜测,许多人感到惊讶,这是因为它与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们早先留给我们的印象迥然不同,但是,这些印象所依据的,并未得到实际数据的支持,毋宁说是这些学者基于其理论所做的猜测(和我一样)。
2)影响乳房和其他女性第二性征(比如腰臀比和容貌)的基因,不仅可沿母系遗传,也可沿父系遗传。
3)当我们沿着人口的家谱树向上回溯时,沿父系家谱树回溯的收敛速度,比沿母系家谱树回溯的收敛速度,要快得多,即,分子人类学的Y染色体亚当的年代比线粒体夏娃的年代,要晚得多。这一点已被基因测序的结果所证实(亚当比夏娃晚几万年),稍后我会介绍有关研究。
4)重男轻女的偏好,起源于贵族阶层。

下面着重说明等级多偶制。我说的等级制度,并不需要像日耳曼封建系统那般严格精确,其作为逆向性选择之动力来源,只须满足下列条件:
1)它是等级多偶的,而不是独占多偶的(详见下);
2)等级地位(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是可继承的,至少多数情况下可望继承一代以上,否则正反馈机制所依赖的隔代优势就不能成立。
3)配偶数量与社会等级地位和财富数量强相关。

我对等级多偶的定义是:一个群体(部落)内,具有稳定的配偶关系,每个男(雄)性按其等级拥有显著不同的配偶数量,这一等级与其在群体内的社会地位或财富数量强相关。与等级多偶相对的另一种多偶制是独占多偶(和等级多偶一样,是我取的名字),即,每个群体内只有一个成年雄性个体的配偶模式,此模式见于海豹、非洲狮、大猩猩和家鸡,等。

人类的多偶制都是且只能是等级化的,因为人类男性需要合作共存于一个群体内,所以不可能是独占多偶,因此对于人类,凡存在多妻制的地方,必有等级多偶,这样,对等级多偶起源时间的考察,就转变成对继承制和多妻制起源时间的考察。

稍后继续……

关于乳房和进化速度,答wuxianghong大师

我在上一篇里介绍了我对人类女性丰满乳房起源的看法,wuxianghong大师不以为然:“社会等级制度至多有几万年历史,其进化学的选择意义有多大呢?”

五万年大约相当于2000代,这在物种分化树上的确很短,但对于种内进化,并不算太短,特别是对于由性选择驱动的单一体表特征,可以说很长了。

性选择是一种基于正反馈机制进化加速器,道金斯在《盲钟表匠》(The Blind Watchmaker)一书第8章(EXPLOSIONS AND SPIRALS)中详细阐述了性选择的正反馈(positive feedback)机制:当一个性状成为性选择的对象时,不仅这一性状成为雄性的优势,对这一性状的偏爱也(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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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一篇里介绍了我对人类女性丰满乳房起源的看法,wuxianghong大师不以为然:“社会等级制度至多有几万年历史,其进化学的选择意义有多大呢?” 五万年大约相当于2000代,这在物种分化树上的确很短,但对于种内进化,并不算太短,特别是对于由性选择驱动的单一体表特征,可以说很长了。 性选择是一种基于正反馈机制进化加速器,道金斯在《盲钟表匠》(The Blind Watchmaker)一书第8章(EXPLOSIONS AND SPIRALS)中详细阐述了性选择的正反馈([[positive feedback]])机制:当一个性状成为性选择的对象时,不仅这一性状成为雄性的优势,对这一性状的偏爱也成为雌性的优势,并且,这一对“性状-偏爱”相互加速,即,拥有这一性状的雄性获得更多交配机会,而拥有对这一性状之偏爱的雌性更可能得到拥有这一性状的儿子,因而她的儿子们将有更多机会给她带来孙子女,这样,一旦某一性状在择偶中获得微弱的偏爱,便会迅速得到传播。 道金斯指出,性选择常常可以在数十个世代中显著改变一个性状。另外,他还指出,“军备竞赛”([[arms races]])——即捕食者与被捕食者之间的进化竞赛——是另一个具有类似效果的正反馈加速器:更好的进攻武器选择出更好的防御装置,反之亦然。 回到乳房问题。富贵男性对美貌女性的性选择,其进化效果类似于人类对家养动物的选育,家养动物因人工饲养条件而部分摆脱了自然选择的压力,因而相比自然条件下能容纳高得多的变异率,从而加速选育过程。一般认为,家犬与狼的分化也只有几万年,看看京八和德国牧羊犬,你就知道选育可以有多快(好玩的是,基因测序显示,京八与狼的亲缘关系,比德牧更近);同样,贵族为妻子(们)提供的优渥条件也可部分放松自然选择的压力,从而进一步加速性选择的速度。 人类走出非洲不超过8万年,而北欧人与东亚人的分化,也只有大约3万年,但现在欧亚澳美人与非洲人、北欧人和东亚人,其体征差异,已经十分可观,其中,女性乳房的形态,也大异其趣。
关于乳房,回abada

abada在最近的帖子里还讨论了“女性丰满的乳房的遗传价值何在”的问题,并提到了Nikolas Lloyd在<进化心理学:为什么女性有乳房>中的一段话。实际上,据我所知,那段话并非Lloyd给出的解释,而是他的一个设问。

乳房问题的确非常困难,我为此困惑了很久,2005年9月,我认为我找到了答案,见<权力与乳房:论男性的第三性征与女性的第二性征>,去年见到Lloyd的文章后我便迅速转载到我文章后面,并评论道:

我感觉Lloyd的贡献在于:全面回顾了乳房问题,澄清了许多错误解释,然后提出了自己的几点很有价值的看法,我认为主要有三点:1)把乳房永久化和排卵期隐藏联系起来是很好的主意,而后者已经有共识。2)把乳房和女性最佳策略“富贵老公+风流情人”联系起来,也很有启发。3)他的“一步翻转”理论挺有意思。弱点是,对乳房最初开始永久化的连续进化优势论证不足,达尔文主义的核心原则之一是连续性,即仅仅证明最终产品有优势是不够的,必须证明进化的连续过程中每一步都有优势。

但遗憾的是,Lloyd仍然把重点放在解释“为什么乳房会吸引男性?”,但在我看来,真正的困难是:“为什么女性需要吸引男性?(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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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ada在最近的帖子里还讨论了“女性丰满的乳房的遗传价值何在”的问题,并提到了Nikolas Lloyd在<进化心理学:为什么女性有乳房>中的一段话。实际上,据我所知,那段话并非Lloyd给出的解释,而是他的一个设问。

乳房问题的确非常困难,我为此困惑了很久,2005年9月,我认为我找到了答案,见<权力与乳房:论男性的第三性征与女性的第二性征>,去年见到Lloyd的文章后我便迅速转载到我文章后面,并评论道:

我感觉Lloyd的贡献在于:全面回顾了乳房问题,澄清了许多错误解释,然后提出了自己的几点很有价值的看法,我认为主要有三点:1)把乳房永久化和排卵期隐藏联系起来是很好的主意,而后者已经有共识。2)把乳房和女性最佳策略“富贵老公+风流情人”联系起来,也很有启发。3)他的“一步翻转”理论挺有意思。弱点是,对乳房最初开始永久化的连续进化优势论证不足,达尔文主义的核心原则之一是连续性,即仅仅证明最终产品有优势是不够的,必须证明进化的连续过程中每一步都有优势。

但遗憾的是,Lloyd仍然把重点放在解释“为什么乳房会吸引男性?”,但在我看来,真正的困难是:“为什么女性需要吸引男性?”——

很多人试图回答“为什么乳房会吸引男性”,却很少追问“为什么女性需要吸引男性”?
这才是关键问题,因为这是件非常例外的事情,动物界很少有雌性吸引雄性的情况,一般都是反过来。目前为止还没看到有人尝试回答这个问题,而在我看来,只有社会等级结构能作出解释。

对这个“真正的困难”,我的回答是:社会等级化和固定配偶家庭,让上层男性有了选择女性的机会,简言之:性选择创造了权力,权力创造了等级,等级创造了逆向性选择,最终创造了丰乳肥臀和美貌。今年7月,我得到了一个更好的表述:

男性控制资源的能力和交配机会的不对称,诱使那些控制大量资源的男性用交配对象的质量换取交配机会的数量,从而引发了逆向性选择。

在动物界,这种不对称很少见,雄性对领地、食物源等的控制和其交配机会是相称的,一只公鸡控制一片领地后,便拥有了该领地内的全部母鸡,但人类不同,因为有了等级结构,一个伯爵可以控制方圆数百里的领地,但也只有几个妻妾,即便最好色的贵族,其情人的数量也只是领地内女性数量的极小部分,所以,伯爵们就会用质量换取数量,选择最佳交配对象,这就导致了逆向性选择。

关于乳房问题的讨论细节,见这个帖子:http://www.vankeweekly.com/Forum/AnswerTopic.aspx?ForumID=37&TopicID=150737

 

最需要遮盖的地方

【2021-02-02】

1960年代,在委内瑞拉南部亚马逊丛林传教的慈幼会士(Salesians),觉得当地土著一丝不挂太过不雅,就送了很多旧衣服给他们,土著欣然接受,不过,虽然他们喜欢衣服的某些功能,却也对其中不便之处进行了改造:男人把裤裆部分剪掉了,女人则在乳房部位裁了两个洞,以方便喂奶,于是,教士们原本最希望他们遮盖的地方,反而变得更惹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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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1960年代,在委内瑞拉南部亚马逊丛林传教的慈幼会士(Salesians),觉得当地土著一丝不挂太过不雅,就送了很多旧衣服给他们,土著欣然接受,不过,虽然他们喜欢衣服的某些功能,却也对其中不便之处进行了改造:男人把裤裆部分剪掉了,女人则在乳房部位裁了两个洞,以方便喂奶,于是,教士们原本最希望他们遮盖的地方,反而变得更惹眼了  
食物与人类#10:禁忌种种

食物与人类#10:禁忌种种
辉格
2018年8月24日

食物禁忌是一种十分普遍的文化现象,许多社会都有着『不得吃某些食物』的规范,它们表现为不同形式,有些是自发的习俗,有些是宗教戒律,还有些则是法律或政府禁令,在多元文化交汇碰撞日益频密的现代,食物禁忌在社会生活中的曝光率很高,常常成为酒余饭后的话题,也是文化研究者关注的一大主题,人们从各种角度尝试理解为何某些食物在特定社会会成为禁忌,然而,迄今被提出的种种理由似乎还不能让人完全满意。

效率权衡?

人类学家马文·哈里斯(Marvin Harris)试图从经济效率的角度解释食物禁忌(以及其他饮食习俗),比如闪族(Semites)对猪肉的禁忌,在他看来,是因为,对于闪族这样生活于干旱地区的畜牧民族,养猪是不经济的,因为猪消化纤维素的能力很弱,作为杂食动物,其食谱与人类的高度重叠(实际上,猪的牙齿和消化系统都跟人类很像),这意味着养猪所用饲料将挤占人类食物来源,这问题在干旱草原地区尤为突出,那里不像温湿地区,有大量根茎、嫩叶、浆果、坚果和各种小动物等可供猪自行取食,因而养猪的成本将高的难以负担。

这是供给面的差异,而在需求面,畜牧民族肉奶来源充分,很少面临蛋白匮乏问题,所以没有必要负担养猪的高成本,相反,在低纬度地区,农作物产量高,营养瓶颈主要在蛋白质而非卡路里,同时养猪成本相对较低,所以更愿意负担这一成本,甚至,即便在成本变得很高时,也仍愿意负担,因为他们对蛋白质的迫切需求很难从其他途径得到满足,一个生动的例子是,新几内亚高地的妇女常常会用自己的乳房给幼年丧母的小猪喂奶(新几内亚也曾是食人俗盛行的地方)。

哈里斯也尝试以类似思路解释印度教徒的牛肉禁忌,认为这是从食肉畜牧向食奶畜牧转(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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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与人类#10:禁忌种种 辉格 2018年8月24日 食物禁忌是一种十分普遍的文化现象,许多社会都有着『不得吃某些食物』的规范,它们表现为不同形式,有些是自发的习俗,有些是宗教戒律,还有些则是法律或政府禁令,在多元文化交汇碰撞日益频密的现代,食物禁忌在社会生活中的曝光率很高,常常成为酒余饭后的话题,也是文化研究者关注的一大主题,人们从各种角度尝试理解为何某些食物在特定社会会成为禁忌,然而,迄今被提出的种种理由似乎还不能让人完全满意。 效率权衡? 人类学家马文·哈里斯(Marvin Harris)试图从经济效率的角度解释食物禁忌(以及其他饮食习俗),比如闪族(Semites)对猪肉的禁忌,在他看来,是因为,对于闪族这样生活于干旱地区的畜牧民族,养猪是不经济的,因为猪消化纤维素的能力很弱,作为杂食动物,其食谱与人类的高度重叠(实际上,猪的牙齿和消化系统都跟人类很像),这意味着养猪所用饲料将挤占人类食物来源,这问题在干旱草原地区尤为突出,那里不像温湿地区,有大量根茎、嫩叶、浆果、坚果和各种小动物等可供猪自行取食,因而养猪的成本将高的难以负担。 这是供给面的差异,而在需求面,畜牧民族肉奶来源充分,很少面临蛋白匮乏问题,所以没有必要负担养猪的高成本,相反,在低纬度地区,农作物产量高,营养瓶颈主要在蛋白质而非卡路里,同时养猪成本相对较低,所以更愿意负担这一成本,甚至,即便在成本变得很高时,也仍愿意负担,因为他们对蛋白质的迫切需求很难从其他途径得到满足,一个生动的例子是,新几内亚高地的妇女常常会用自己的乳房给幼年丧母的小猪喂奶(新几内亚也曾是食人俗盛行的地方)。 哈里斯也尝试以类似思路解释印度教徒的牛肉禁忌,认为这是从食肉畜牧向食奶畜牧转变的极端情形,在印度,养牛主要是家庭农耕者作为副业以高度分散的方式进行,因而分别用作奶牛和役畜的母牛公牛搭配比例恰到好处,不像规模化畜牧中必定有很大一部分公牛会成为肉畜,同时,由于农业密集化程度很高,进一步提高牲畜数量从而产生一些肉畜的潜力已不复存在,所以牛肉禁忌其实是一种维持最低数量产奶机器和耕作役畜的文化手段。 这个解释道出了一些真相,印度人确实非常依赖牛奶这一蛋白和脂肪来源,也正因此,他们在高度素食化之后蛋白匮乏问题不至于太过严重,可是单单以此解释牛肉禁忌明显缺乏说服力,首先,像印度这样的低纬度农耕区,特别是季风所及的湿热地带,解决蛋白匮乏问题的常见出路是养猪,外加禽鱼,印度在这一点上的独特性,或许只是雅利安畜牧传统的惯性延续。 其次,小规模分散的家庭蓄养方式,确实可能让奶牛和役畜构成适当比例,但从其他社会的经验看,当人口压力高到一定程度时,役畜也是可以牺牲的,比如在明清的长江三角洲,耕牛和骡马都已被人力所取代,况且,无论奶牛还是役畜,总有退役或自然死亡的时候,此时为何仍然不吃,显然需要更多解释。 依我看,牛肉禁忌只有放在印度自铁器时代以来素食主义日益流行这一背景下才能看得更清楚,我会在另一篇文章中专门讨论素食主义,这里暂且搁下。 洁净焦虑? 效率解释的最大问题是,它其实只解释了某些群体的食物偏好,而并未解释禁忌本身,事实上不吃或很少吃某种食物,和把这种食物视为禁忌,并不是同一回事,尽管前者可能是后者出现的前提条件,许多草原畜牧者都极少吃猪肉和鱼虾,但那很少成为禁忌,反之,水稻区很多人不吃面食和羊肉,也并非出于禁忌。 许多研究食物禁忌的学者都把它和洁净观念联系在一起,这和禁忌奉行者的主观认知是一致的,《利未记》(Leviticus)在详尽罗列可食与不可食物时,毫不含糊的以洁与不洁为区分要点,实际上,如何维持洁净(特别是在祭祀仪式这种与上帝发生关系的场合)是《利未记》的核心主题,该经文中有关洁净的规定不仅关乎食物,也涉及皮肤病,排泄物,尸体,衣物,沐浴,月经,分娩等等与卫生相关的方面。 《可兰经》大致延续了这一传统。印度的众多食物禁忌中,也弥漫着对不洁的焦虑(尽管有时他们会以哲学化的说辞来表达),比如被动物舔食或嗅闻过的食物,吃剩的食物,隔夜饭,非经常规方式屠宰的动物尸体,都会成为禁忌对象,印度厨师做菜时极少品尝,因为厨师的唾液被视为其他食客的污染源,有时甚至会被视为自己的污染源,所以有些人喝饮料时唇不沾杯,直接往嘴里倒。 印度习俗中有关谁可以和谁一起吃饭,谁可以接受谁递给的食物,谁可以吃谁吃剩的东西,有着严格而繁琐的规定,大致上,种姓之间尽量避免共食,高种姓尤其避免接受低种姓递给的食物,由于受这些规定的羁绊,印度人对在外就餐有着根深蒂固的抵触(节庆时在神庙的聚餐是个例外),所以现代以前印度餐饮业长期萎靡,仅服务于旅行者,虽然近几十年增长颇为可观,但也明显滞后于经济增长和上班族的壮大,对外出就餐的抵触还催生了一个印度独有的产业——dabbawalas,一群送餐工每天上午骑车从客户家里取来他们家人做好的午餐,送上火车,另一群送餐工将其递送到客户的办公室。 这一切背后,都隐藏着一种洁净焦虑。 这个视角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何闪族和印度人有着最繁杂的饮食禁忌,因为闪族和雅利安人都是侵入密集农耕区的畜牧民族,畜牧者人口密度低,环境干燥,其较高的游动性也让他们更少积累垃圾,正因此,他们较少为传染病所困,因而其免疫能力也不如密集农耕者,当他们进入人口密集,环境湿润,垃圾老鼠蟑螂富集的农耕区时,洁净焦虑是很自然的反应。 身败名裂的猪 在近东,至少最近一千多年来,已完全没有猪的立足之地,可是在农业时代早期,猪曾是近东人的重要肉食来源,至少占20%,考古证据显示,在所有降雨量高到无需灌溉即可耕种的区域,农民都养猪,而这样的区域很多,因为那时近东的气候远比现在温暖湿润,此后几千年中,印度洋季风逐渐减弱,季风线后撤,近东日益干旱化,猪的养殖也减少了。 猪肉在农民的肉食构成中的所占比例更高,往往占一大半,因为早期国家在征收实物税时,倾向于征收牛羊而不是猪,因为牛羊可成群长途驱赶,沿路靠吃草为生,对猪却很难这么做(19世纪一些阿巴拉契亚山民曾将猪成群赶往辛辛那提的屠宰场,但这种做法十分罕见,是极为特殊的成本收益结构下的产物),这也表明当时肉类腌制技术还不够成熟,或盐的成本太高。 到青铜时代晚期,随着干旱化日益加重,猪在近东人肉食中的比例降到了5%,更重要的是,猪的饲养方式发生了显著改变,那些仍然存在的猪,更多分布在人口密集的大城镇,以各种垃圾为食,包括食物加工废料,厨余垃圾,动物尸体,以及粪便,原本在林地、沼泽和灌木丛中觅食的乡村猪,变成了清扫垃圾的城镇猪。 以粪便喂猪的方法在东亚同样流行,古汉语的『溷』字既指猪圈也指茅厕,出土的众多汉代陶溷模型对此有生动演示,类似做法在韩国济州岛一直延续到现代。(电视剧《死木》(Deadwood)中反复出现吴先生用死人喂猪的镜头,或许并非毫无依据) (有学者甚至认为,猪正是因为爱吃人类留下的垃圾而被驯化:起初它们只是徘徊在人类居住地附近,以被人类捕杀的风险换取觅食垃圾的机会,同时还借助人类帮它们挡开来自食肉动物的危险,只要捕杀率足够低,这一共生关系便可长期持续,而选择性捕杀将导致其温顺化。) 垃圾饲养法虽缓解了哈里斯所指出的干旱地区养猪成本高的问题,却也严重损坏了猪的名声,尤其刺激了原本就有着较高洁净焦虑的闪米特人的敏感神经,所以,猪被他们视为不洁物,列入禁忌,就不难理解了。 历史学家马克·埃希格(Mark Essig)考察了欧洲人对猪态度的转变,发现了类似情况,每当饲养方法转变,人们的消费态度也随之而改变,西欧曾被茂密森林所覆盖,早期农业村庄附近大多有树林和湿地可供养猪,猪经常处于半野生的放养状态,体型也更像野猪而非现代家猪,有时放养者需要用弓箭去林子里射杀才能吃到肉。 在希腊和罗马社会,猪都是最常用的献祭牲畜,猪肉比牛羊肉更受欢迎,价格也更高,罗马本土的农业密集化程度很高,所以养猪成本不低,但罗马人有钱,特别是布匿战争后的征服扩张导致大笔财富流入,猪肉消费比例也随之大幅提高,由于价高也不愁销路,罗马养猪者不仅不给猪喂垃圾粪便,还经常用谷物催肥。 中世纪早期的西欧,猪肉是贵族食品,价格两倍于羊肉,穷人的肉食则主要来自退役牛羊和家禽,然而到中世纪盛期,人口压力加剧,森林法难以再维持,森林猪迅速减少,吃垃圾的城镇猪增加,猪肉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名声也变臭,几乎沦为穷人食品,贵族则转向野禽和鲜鱼,在英格兰,标志这一转变的是和大宪章同时签署的《森林宪章》,它大幅放松了此前领主对森林资源的垄断。 道德化 无论是效率权衡,还是洁净焦虑,都是功利性理由,两者对我们理解禁忌的起源都颇有启示,但仍然不能构成一个完整解释,因为许多(虽然不是全部)食物禁忌都有着强烈的道德色彩,禁忌一旦确立为戒律,便道德化了,正因为道德化,即便最初促成它的理由已不复存在,它仍可被长期奉行,对于信仰坚定的犹太教徒,不吃猪肉的理由不再是成本考量或卫生担忧,而是认为那么做在道德上是错误的,就像《马加比二书》中的犹太经师以利亚撒(Eleazer),宁死也不肯咽下安条克征服者硬塞进他嘴里的猪肉。 为什么饮食这种看起来纯粹私人性的活动会被道德化?这还要从人类道德的心理基础说起。道德规范是个体经由教化过程而习得的行为准则,社会有各种机制确保规范得以执行,比如长辈对晚辈失范行为的指出和矫正,公众舆论对违规者施加的社会压力,对严重违规者实施社交回避和社会孤立……较复杂的社会还有更正式的司法系统和惩戒机制。 但仅有这些外部执行机制是不够的,因为对个体来说,当这些机制被触发时,事态可能已经太过严重,恶果已难以挽回;由于遵循规范对个体通常是有好处的(甚至是在群体中继续生活下去所必需的),所以最好能有一种内部机制来帮助个体约束自身行为,以免频繁招来外部惩罚,乃至被视为反社会分子而遭孤立或驱逐。 人类道德心理的进化过程中,也确实找到了这样一个机制,那就是对污秽的嫌恶感和恐惧感,对污秽的本能反应原本与道德无关,而只是帮助人类降低中毒与疾病风险的,然而和许多新功能的进化一样,这一旧特性也被改造而扩展于新用途,之所以嫌恶感具有被改造扩展的潜力,是因为,尽管这种反应是本能的,但它所针对的目标集合(即它对之作出反应的污秽物清单)却可以是习得的,只须再跨出一步:将那些不合范行为(经由教化过程)也加入这份清单,一个基于嫌恶感的规范自我执行机制便产生了。 有关污秽反应与道德心理的关系,社会心理学家已有大量论证,在我们的日常语言中,体现这一关系的线索也无处不在:不道德行为是『龌龊』的,令人『恶心』,阴谋陷害是『肮脏』勾当,偷窃所得是『脏』物,私吞公款是贪『污』,放荡者过的是『糜烂』生活,有罪者赢得了『污』名,必须『洗刷』才能恢复『清白』,毁人清誉者泼的是『脏』水,骂人用的是『脏』字。 有了这样一个心理基础之后,食物禁忌的道德化就容易理解了,禁忌和道德这两种规范,无论是自我执行,还是针对他人失范行为的反应,借助的是同一个心理机制,其习得过程也完全一样:教化者努力在学习者内心建立起对失范行为的污秽反应,这样一来,习得者便很难将这两类规范区分开,当然,通过理性思辨他或许能够明白这是两码事,可是,在决定人类道德体系如何运行这事情上,理性思辨的作用恐怕是微不足道的。 族群认同 在不同文化交汇杂处的边界地带,或伴随着大规模迁徙的动荡时期,食物禁忌往往会被强化,原本只是简单不吃而已的东西(有些可能根本没见过,因而谈不上禁忌),突然被识别为区分彼此的标志,成为大肆谈论的话题和争议执着的焦点,特别是当交汇双方的关系不那么友好时,便有了充足动机将对方的饮食习俗加以污名化。 犹太人的猪肉禁忌在希腊化时期便得以强化,罗马征服时更甚,因为希腊罗马人都酷爱猪肉,对于大离散后进入欧洲的犹太人,猪肉禁忌是他们最显著的民族符号,犹太人对其禁忌的洁净解释也激怒了欧洲当地人,作为占支配地位的多数民族,他们自然不甘心被置于鄙视链的下游,于是编造了一个流传千年的谣言:犹太人不吃猪肉是因为他们把猪当作祖先来崇拜。 在中国,来自北方的蛮族征服者看到南方人吃青蛙时,也屡作惊恐状,鄙视不已,多次颁布食蛙禁令,这种禁令当然不会有什么实际效果,不过是一种文化宣示罢了。 在这方面走得最远的可能是印度人,印度有着最繁琐的饮食禁忌,不仅关乎食材,也涉及食物的来路,加工方式,食用场合,搭配,以及授受关系,印度独特的种姓制度似乎就是围绕洁净观念建立起来的,而洁净最初针对的便是饮食,所以饮食禁忌和种姓制度是一对紧密纠缠在一起的双胞胎,两者都被用于在群体之间树立文化屏障。 造就印度这一独特现象的因素,除了之前所说的雅利安畜牧者侵入低纬度湿热地区后所产生的严重洁净焦虑之外,或许也和该地区的特殊地理结构有关,次大陆就像一只西北角开了个口子的布袋子,历史上一轮轮移民浪潮只进不出,从近东农民,雅利安人,波斯人,阿富汗人,到马其顿人,希腊化的波斯人,希腊化的阿富汗人,伊斯兰化的突厥人(德里苏丹国建立者),波斯版伊斯兰化的蒙古/突厥人(莫卧儿王朝建立者)。 而且这个布袋子不够深,不像东亚,阿尔泰牧民向南推挤汉族,汉族继而向南挤压百越,百越被推进越南、缅甸和西南山区,可是在印度,向南推挤的余地不大,于是便形成了百衲衣般的多元文化混居杂处格局,而且印度的政治整合度历来很低,从未有一个王朝有能力像集权官僚帝国那样强力推行单一文化和官方意识形态。 结果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印度有着举世无双的文化多样性:分属四大语系的415种语言,23种官方语言,其中14种拥有千万以上母语人口,四种本土大宗教,外加几大外来宗教和无数中小教派,3000多个种姓,外加1108个表列种姓和740个表列部落(表列种姓与部落即为以前的贱民),所有这些,都被压缩在一个并不算太大的空间里。 将某些食物污名化,将习惯强化为禁忌,对内用作群体认同标志,对外成为群体间文化屏障,在这一文化过程中,古代知识分子起了助推和催化作用,先知,哲人和经师(即编纂、阐释和传授经文者)们努力将对待食物的态度加以体系化和逻辑一致化,并将其纳入一个完整宏大的世界体系之中,这种努力会大幅扩展禁忌清单。 比如犹太经文(《利未记》或《申命记》)将骆驼、野兔和蹄兔也列入禁忌,理由是它们反刍却不是裂蹄(cloven hoofed)动物,所以是怪异因而不洁的,猪则相反,裂蹄却不反刍,鲸鱼、鳗鱼和鲶鱼则因为是鱼却没有鱼鳞而被视为不洁,这些都体现了一个共同原理:作为其世界体系的一部分,先知和经师们有一套朴素动物分类系统,每一类别有一个样板物种,当某种动物和任何样板都差别太大,以至引发归类困难时,就会被视为不洁,因为这些怪物冲击了世界体系——很明显,只有知识分子会想这么多。 中产价值 还有一类禁忌晚近才出现,一些动物有幸在人类生活中扮演了合作者角色,久而久之,与之相处的人对它们产生了情感依恋,最终它们成为宠物,或有着类似宠物的地位,其中尤以猫,狗,马最为尊贵,它们的肉因而也成为禁忌,但并非所有工作动物都有相同待遇,驴骡也为人类工作,但吃驴肉引起的反感就没马肉那么强烈,在古代印度和中世纪西欧,孔雀与天鹅既是装点苑囿的观赏动物,也是常见的盘中美餐。 马与狗的幸运之处在于它们和贵族生活的特殊关系,在欧洲,战马是上层武士特有的装备,品种血统讲究,成本极高,价格数十倍于普通役马,其形象与贵族地位紧紧相连,狗则是贵族的狩猎伙伴,而狩猎是贵族专属的休闲运动,后来当骑士精神日渐衰微之后,比武和狩猎活动减少了,或者中产化了,但马与狗并未因此失宠,它们在马术运动和上流社会的客厅里重新找到了位置,甚至比以前更加养尊处优。 贵族在犬马的选育、训练和保养上极其舍得花钱,待遇常比仆人更高,用凡勃伦的话说,这是一种代理性炫耀消费——连我的犬马都这么矜贵,我自己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法国在大革命之后曾掀起一股吃马肉的风潮,很可能就是出于革命群众对贵族文化的敌视,以及翻身做主人后的快感渲泄。 当西欧社会(至少其中未经历大革命的那些)逐渐平民化时,迅速壮大的中产阶级其实很大程度上通过模仿上层而形成了新的中产文化,他们从贵族那里吸纳了大量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元素,其中就包括狩猎、骑马和养宠物,同时他们也加入了自己的新元素,比如家庭成员之间的亲密与温情(贵族家庭则较为冷峻严肃,父亲和孩子难得见面也很少说话),这种情感也延及宠物,因为它们也被视为家庭一员。 现代中产阶级还有个特别之处,在以往的等级社会中,人们默认的相信其他阶级的人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当一位贵族看到穷人在吃狗肉时,其反应充其量只是皱眉摇头掩鼻而过,中产阶级则常常满脑子平等主义和普世主义,默认的以为每个人的处境和想法都该一样,如若不然天就要塌。 以往各族人民相互鄙视和污名化对方的特有食物,却很少有人会像现代中产者那样热衷于将自己的禁忌强加给全人类(传教士和一些执行同化政策的政府是例外),特别是一些新富国家的新兴中产者,更是急于要证明自己好不容易挣得的中产地位,不放过任何展示中产价值观的机会,这大概就是近些年猫狗党如此活跃的原因所在吧。 参考资料 Colleen Taylor Sen - Feasts and Fasts (2015) Stewart Lee Allen - In the Devil's Garden (2002) Mark Essig - Lesser Beasts (2015) 马文·哈里斯 - 《好吃》(2001) 俞为洁 - 《中国食料史》(2011) 路易·杜蒙 - 《阶序人》(2017) 乔纳森·海特 - 《正义之心》(2014) Wikipadia: Kashrut Wikipadia: Book of Leviticus Wikipadia: Dabbawala
[译文]根本没有种族这回事

Such a thing
种族这回事

作者:Gregory Cochran @ 2016-4-19
译者:Tankman
校对:龙泉
来源:https://westhunt.wordpress.com/2016/04/19/such-a-thing/

“there’s no such thing as race” is a standard sentence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Europe. Conventional wisdom, and like so much conventional wisdom, false.

“没有种族这回事”在欧美,这是老生常谈。传统观点,甚至如此传统的观点,是错误的。

Of course there is.

种族,当然是存在的。

First you need to define your terms. I would suggest that any population – a group whose members have mated within that group, almost entirely, for some time – and has experienced strong-enough natural selection to change significantly in some trait that we give a shit abo(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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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ch a thing 种族这回事 作者:Gregory Cochran @ 2016-4-19 译者:Tankman 校对:龙泉 来源:https://westhunt.wordpress.com/2016/04/19/such-a-thing/ “there’s no such thing as race” is a standard sentence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Europe. Conventional wisdom, and like so much conventional wisdom, false. “没有种族这回事”在欧美,这是老生常谈。传统观点,甚至如此传统的观点,是错误的。 Of course there is. 种族,当然是存在的。 First you need to define your terms. I would suggest that any population – a group whose members have mated within that group, almost entirely, for some time – and has experienced strong-enough natural selection to change significantly in some trait that we give a shit about can usefully be considered a race. Or a ‘goklu’, where goklu has exactly the same operational meaning as race, without having yet acquired any toxic associations. 首先,你得需要为你的术语给出定义。我的建议是:任何人群,群内成员交配繁衍(有时几乎只在群内交配),并且经历了足够强度的自然选择因而显著改变了一些被我们所在意的重要性状,那么方便起见,这样的群体便可称作一个种族。或者叫它“格克鲁”【译注:作者生造词】也行,在此处,格克鲁有着和种族完全一样的操作性意义,但尚未像后者那样获得毒性。 Low levels of inward gene flow allow selection to change the frequencies of alleles, so mating within the group is important. Usually this endogamy is a natural consequence of geography (not much gene flow across the Atlantic before Columbus) but sometimes it has been caused by social rules, as in the case of the Ashkenazi Jews or the Hindu castes. 低水平的外来基因流入,让自然选择得以改变等位基因的频率,因此交配限于群内这一点是重要的。通常这种内婚是地理分割的自然结果(如哥伦布之前,大西洋两岸并未发生很多基因转移),但有时社会规则也会导致内婚,如阿什肯納茲犹太人和印度种姓制度。 Low inward gene flow: in order for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in the neutral genome to accumulate, there must have been < 1 immigrant per generation for tens of of thousands of years or more. That has happened sometimes, and not just with Neanderthals: sub-Saharan Africans and Eurasians were that separate until fairly recently, and have that kind of differences in their neutral genomes. For that matter, Bushmen and Bantu were genetically distinct for an even longer period. So it takes only a little gene flow to stop drift in its tracks. 低水平的外来基因流入:为了累积中性基因组的显著差异,在数万年甚至更长时间内,每代的外来迁入率必须小于1%【编注:依下文内容可知,此处原文漏了百分号】。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而且不止在尼安德特人身上: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和欧亚人种间的隔离状态,直到相当晚近时才结束。而他们的中性基因组也有这种差别。同样的,布希曼人和班图人在更长的时间内,在遗传学上有显著不同。所以,只需要一小点基因转移,就能让遗传漂变改变轨迹。 Selection can be a lot stronger, and it takes more gene flow to scotch it. You could have effective selection for IQ among the Ashkenazi Jews even in the presence of as much as 0.5% inward gene flow per generation from the general European population. 2% would have been too much, though. 选择压力的作用则可强大得多,需要更多的基因流入才能抵消。即使目前经历了每代0.5%的来自欧洲人口的外来基因流入,你仍可以在阿什肯納茲犹太人中观察到针对智商的让人印象深刻的选择压力。不过,也许2%的外来基因流入会抵消选择压力的效果。 A long period of genetic isolation does not automatically generate differences in any particular trait: but it does show that there has been an extended opportunity for selection to operate effectively and generate population differences. 长期的遗传隔离不能自动产生任何特有性状上的不同:但是它的确显示了选择压力更起作用,并导致种群差异。 So when we see differences, how old are they? and how can we tell? Plausible selection pressures could generates one-std trait differences in as little as a thousand years, and in some cases, like the Ashkenazim, it likely has. In other cases it may have operated over tens of thousands of years, even as much as quarter of a million years (Bushmen/Pygmies versus other humans). 所以,当我们看到差异时,如何得知这些差异发生多久了?某些情况下,在短短一千年里,合理的选择压力可以产生一个标准差的性状差异,阿什肯納茲犹太人很可能就是这样。其他情况下可能要花上几万年甚至长达二三十万年(比如布须曼人/俾格米人相对于其他人类的差异)。 If the trait in question is characteristic of a geographically extended population, you might suspect that selection had operated over a long time. But since we now know that there have been many population expansions and replacements, you might be wrong. Ancient DNA may be a better guide. 如果讨论的性状属于一个在地理上广泛分布的人群,你一定会怀疑自然选择已经作用了很长时间。但是既然我们现在知道很多人口扩张和替代现象,你的猜测可能是错的。古代DNA可能是更好的线索。 So sometimes the explanation for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wo populations may go back deep into the Ice Age, but it might also have happened since the birth of agriculture, or even since the fall of Rome. 所以有时解释两个种群间的差异,可能要回溯到冰河时代,但它也可能发生在农业起源之后,甚至是罗马灭亡之后。 Suppose you have a one-std difference in some trait between two populations? What can we say about the genetic architecture? Well, sometime it boils down to the presence or absence of a single allele. Other times it is caused by a shift in the frequencies of a number of alleles that each have a small effect on the trait. 假如在两个种群间,一些性状存在一个标准差的差距,在遗传构成方面,我们有何结论?有时,这归结于某个等位基因的存在或缺失。也有时,这是因为多个等位基因的频率漂变,每个(对)等位基因对性状均有一些影响。 African-Americans average about 1-std lower in white count. That’s all due to the Duffy allele. All else equal, northern Europeans are a couple of centimeters taller than southern Europeans: that is caused by frequency differences in hundreds of alleles affecting height, a shift that on the whole has increased the frequency of plus variants. 非裔美国人平均比美国白人矮一个标准差。这完全归因于Duffy等位基因。其他条件相同时,北欧人比南欧人高一两厘米:这是因为数百个影响身高的等位基因的频率差异,某个漂变作用于这些等位基因上,增加了正向变异的频数。 So what to say to someone that asks about the ‘race gene’? First, you tell her that she’s an idiot. The complex of shovel-shaped incisors, thick hair, small breasts, more eccrine sweat glands, and a different shape to the hangy-down part of the ear, fixed in northeast Asia, is indeed caused by a single allele, an EDAR variant that is essentially nonexistent in Europe or Africa. On the other hand, Pygmy height, or the lack of it, is influenced by a number of alleles. 所以如果有人问道“人种基因”的问题,该怎么回答呢?首先,你告诉她她是个白痴。铲形门齿,浓密头发,小乳房,小汗腺发达,以及耳垂的不同形状,这些集中于东北亚人种的组合性状,实际上是由同一个等位基因带来的,一个不存在于欧非人种中的EDAR变异。另一方面,俾格米人的身高,或者说身高很低,则反映了大量等位基因的影响。 But the genetic architecture isn’t all that important: it’s the differences that matter. Pygmies are really short – that’s what matters. 但是遗传结构并不一定都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性状差异。比如俾格米人真的很矮,这才是要紧的。 Along those lines, Lewontin and other bullshit artists have tried to argue that genetic statistics are such that human groups can’t really be different. Most genetic variation in humans is within-group, rather than between-group: so fucking what? the same is true for dogs: am I supposed to think that pit bulls and Chihuahuas and border collies are ‘really the same’? 类似的,列万廷或者其他喷子一直试图争辩,遗传统计学反映了人类族群并非真的不同。人类的大多数遗传学变异出现在族群内,而非族群之间:那又如何?对狗来说也一样啊:难道我就应该认为斗牛犬和吉娃娃和边境牧羊犬“真的是一样的”吗? Having more plus variants in the alleles that affect a particular quantitative trait doesn’t show up in these genetic statistics (like Fst) at all. Neither would a big frequency difference in a single allele that had a big effect, like EDAR. 这些遗传统计学差异(例如Fst,【译注:费雪统计量,衡量种群间基因差异程度】)完全不能反映影响了特定性状的数据对应的等位基因含有更多正向变异。也不能反映某一有显著影响的单个等位基因在频数上的巨大差异,例如EDAR。 People are mostly about as different as they seem to be. There are exceptions, cases where an environmental insult makes a fair amount of difference. This is particularly the case with height, where nutritional status can easily create a 1-std difference. But height is influenced by genetics, too, and the shortest people (the Pygmies) are short for genetic reasons, not because they’re starving. 一般来说,人群间的差异看上去有多大,他们的基因差异就有多大。环境冲击是一个例外,它也可以导致相当多的差异。尤其是身高,营养环境可以造成一个标准差的差异。但基因也可以影响身高。最矮的人群(俾格米人)长得矮就是因为基因而非饥饿。 What about the magic immunity of the brain to natural selection? That’s nonsense, of course. We know, for sure, that different goklus have different distributions of personality traits – because they act significantly differently with 24 hours of birth. All the psychometric results indicate that goklus vary in intelligence too [perhaps 3 stds from highest to lowest] probably largely because of differences in the frequency of many alleles with small effects. 关于自然选择,难道大脑就能神奇的免于其影响吗?这当然是胡扯。我们确定知道,不同种族在人格特质上有不同的分布——出生24小时之后,人们的行为就明显不同。所有智商测试结果都表明不同种族在智商上也有差异(最低水平与最高水平间约有三个标准差),这可能归因于众多影响智商的等位基因在频率上的差别。 (编辑:辉格@whigzhou) *注:本译文未经原作者授权,本站对原文不持有也不主张任何权利,如果你恰好对原文拥有权益并希望我们移除相关内容,请私信联系,我们会立即作出响应。

——海德沙龙·翻译组,致力于将英文世界的好文章搬进中文世界——

沐猿而冠·第2章·男女·导言

作为有性繁殖生物,两性关系自然对人类有着头等重要性;和其他有性生物一样,过去的觅偶策略(mating strategies)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今天的我们,它在我们的身体、心理和文化上都留下了深刻烙印,许多习俗和制度元素也都是实施这些策略的结果,这是一个重要且富有启发却往往被忽视的事实。

用生物学眼光看,这种烙印比比皆是:睾丸重量显示男性间的精子战争曾相当激烈,永久性乳房则显示男性也曾有机会挑剔配偶,发情期和性肿胀的消失表明,我们祖先迫切需要某种机制将夫妻天天栓在一起,大量分布的性敏感区似乎也是为了配合这一需要,其尺寸在灵长类中傲视群雄的阴茎,或许暗示了男性在求偶中曾广泛使用强迫手段的历史……

当我们把目光转向文化时,性策略的痕迹同样明显:我们有许多发达的第二性征,也努力装扮自己以求吸引异性,同时却又用衣物遮掩最具性刺(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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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有性繁殖生物,两性关系自然对人类有着头等重要性;和其他有性生物一样,过去的觅偶策略(mating strategies)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今天的我们,它在我们的身体、心理和文化上都留下了深刻烙印,许多习俗和制度元素也都是实施这些策略的结果,这是一个重要且富有启发却往往被忽视的事实。 用生物学眼光看,这种烙印比比皆是:睾丸重量显示男性间的精子战争曾相当激烈,永久性乳房则显示男性也曾有机会挑剔配偶,发情期和性肿胀的消失表明,我们祖先迫切需要某种机制将夫妻天天栓在一起,大量分布的性敏感区似乎也是为了配合这一需要,其尺寸在灵长类中傲视群雄的阴茎,或许暗示了男性在求偶中曾广泛使用强迫手段的历史…… 当我们把目光转向文化时,性策略的痕迹同样明显:我们有许多发达的第二性征,也努力装扮自己以求吸引异性,同时却又用衣物遮掩最具性刺激的部位,如此构造了一个精心调控收放自如的信号系统,因为我们的性魅力是定向投送的,适当遮掩才能避免在错误时机向错误对象发送性信号,那会带来严重后果,这表明我们对配偶相当挑剔,也会因交配而承担巨大责任。 这一可调控信号机制,将我们的性魅力表达与感知能力塑造得极为精妙,创造出了从最大胆奔放到最含蓄微妙的种种性吸引和性暗示方式,这些元素也渗透进了服饰、语言、戏曲、文学等等创造物中,全面而深刻的影响了我们的审美情趣和艺术创作。 人类性心理中另一些机制则更为特别,女性对配偶出轨的细微线索异常敏感,也对任何潜在对手在配偶面前的出现表现得十分警惕,而且忍不住会对其竞争实力进行评估,并与自己做一番比较;男性的敏感点不太一样,无论他们在做什么,只要有适龄女性出现,就会表现得更要强好斗争胜;这些特性,都和我们的觅偶策略与婚配模式有关。 抚养孩子的需要,迫使我们建立固定配偶关系,但同时我们的性策略又相当机会主义,并不那么专一,所以在觅偶过程中,两性都需要以某种方式让对方相信自己的承诺,男性用一种看起来高度非理性的颠狂状态来证明其难以自拔的迷恋和不顾一切的许诺,女性则用羞怯和矜持来证明其贞洁和自爱。 雄性历来倾向于广种薄收的数量策略,但人类婴儿的脆弱性和沉重抚养负担却迫使男性经营长期关系,他们为此作出了巨大投入,实际上,这是促使男性辛勤劳作和在社会竞技场的拼搏奋斗的主要动机,对于这样的巨额投资,他们自然会寻求某种保障来控制亲子关系不确定所带来的风险,反过来,女性也会寻求一种机制来确保男性履行其持续投入于长期关系的承诺。 这场博弈的结果是一整套婚姻契约和与之配合的性伦理规范,要求双方忠诚守诺;然而,此类规范赋予两性的责任是不对称的,一方面要求女性贞洁专一,同时却往往容许男性寻求更多性伙伴,只要不影响他们继续履行对已有婚姻的责任,在基督教文明主导世界之前,多数社会的性伦理都正式接受多妻关系。 但这又明显不同于狮子或海豹那样的多偶关系,而是一种允许男性在确保履行既有责任的前提下,按其资源能力决定配偶数量的弹性多妻制,这一安排或许是因为,人类若要成功狩猎,并在相邻群体的争斗中取胜,必须依靠团队合作,因而不能接受海豹那样的赢家通吃局面,而必须在合作团伙内分享性资源,但分享比例不必是均等的,可以随个体在团队内地位而异。 这一局面将雄性间古老的配偶竞争引向了全新方向,尽管人类男性也会像雄孔雀那样展示优良禀赋,或像公鸡那样一对一搏斗,但更多采用的是组织化竞争手段(正如他们在狩猎和战争中所做的),其中最古老也最普遍的,是父系家族组织,从凭借对共同祖先的个人记忆而维系的小型家族,到依靠符号、仪式和神话而维系的氏族、宗族、部落等更大规模血缘组织,组织化竞争推动着社会结构和制度向日益复杂的方向发展。 由于父系家族常与外婚制([[exogamy]])相搭配,因而通婚关系往往成为不同父系群体之间建立合作联盟的基础,而适当选择通婚对象,也是个人、家族和部落经营其合作网络以扩大自身政治权力的重要手段;长期持续的通婚关系,既是超越父系家族之上的更高层政治共同体得以维系的纽带,也是在更大范围内形成共同文化的重要途径。 一旦通婚有了这样的功能,族内的待嫁女性以及她们的禀赋和声誉,便成了家族经营其政治实力的宝贵资源,因而具有了家族公共资产的性质,这便为家族(尤其是从家族势力中获益较多的上层人物)严格执行其性规范以维护家族声誉提供了强大激励;不难发现,越是宗族组织发达、宗族间竞争激烈的地方,对贞节牌坊的需求和惩罚越轨者的冲动便越是强烈。 通婚在维系合作纽带和建立共同文化上的作用,在社会各阶层之间并不同步,每个层次上的跨群体合作与文化融合,总是首先在这些群体的上层人物之间发生,而下层大众的通婚和交往范围都更为局限,结果是,任何一个多层次大型共同体的任一层次上,无论在语言、知识、生活方式,还是价值观念、历史记忆、民族认同上,都会出现上层融合而下层分异的情况。 婚姻的上述社会性功能,也促使父母们强化了对子女婚姻的控制,导致各种形式的包办婚广为流行:童婚、攀附婚、买卖婚、政治婚,等等;此时,一桩婚姻的缔结不再只是夫妻双方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关系的全面整合,相应的,离婚将是这一关系网的一次大撕裂;如此一来,青年男女便逐渐丧失了恋爱婚姻自由,并被束缚在日益严苛的性伦理之中。 直到近代(西方更早些)以来,家族的社会结构功能逐渐被教会、学校、企业、社团、政府等其他组织所取代,社会变得更富流动性,个人才得以从那张严丝合缝、笼罩一切的伦理之网中挣脱出来,获得独立和自主,恋爱、婚姻和家庭生活才与公共生活隔离开来,成为闲人莫入的私属领地,一个避风港。  
我们是谁?一个憨厚的回答

一席演讲稿

2015年8月23日,上海

 

我今天被叫到这儿来,是因为我不久前写了本书,叫作《沐猿而冠》,书中一个核心主题是,人类文化是如何与我们的人性共同进化的,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其中的一些想法。

我们是谁?你是你所吃?——这个问题的答案中,文化扮演了何种角色?

据说哲学家的一个基本问题是:我们是谁?

或者——像传说中的北大门卫那样——用第二人称形式问:你是谁?

18世纪的法国美食家萨瓦兰有句名言:“告诉我你吃些什么,我就能说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听上去有点道理。

确实,在古代农业社会,一个人要是天天吃肉,那我们就可以很有把握的断定他是个富人,甚至是位贵族;这么说是有历史依据的,最简单的一条证据是,考古学家发现,古代富人的身高明显高于穷人,而身高和营养条件,特别是肉类奶类的摄入量是有明确关系的。

所以古代平民百姓对富贵人物的一个称谓——大人——,在我们现代人看来好像是一种象征性的说法,但其实在字面上也是成立的,那时候,富贵者的身材确实普遍比穷人高大;所以工业革命之后,当大众也都吃得起肉了时,平均身高便迅速增长。

我们是谁?——这要看跟谁比,以及我们这个圈子画多大

不难看出,萨瓦兰在说那句话时,关注点是放在阶级身份上的,然而,当人们试图回答“我们是谁?”这个问题时,阶级或者阶层身份只是一个方面,我们还可以从其他许多方面来回答这个问题,具体选择哪个方面,取决于这问题是在何种情境下被提出的,或者说,我们是在跟谁比,以及,“我们”这个圈子画得有多大。

翻开一本百科全书,浏览一下其中的人物词条,你会发现,用来描绘一个人的诸多属性中,排在最前面的通常有性别、职业、民族,以及他所生活的地区、年代,还有他说的语言,信仰的宗教或者意识形态,所有这些方面,被我们称为文化特性,这些特性组合起来,构成了一个群体或者个人的文化禀赋。

现在我们回到萨瓦兰的立场,所有这些文化特性,都或多或少的体现在我们的饮食之中;比如就性别而言,男性对肉食的偏爱明显比女性强烈,而女性对小零食的偏爱则比男性强烈;就在几十年前,从吃不吃面食或者羊肉,就有相当大的把握判断一个(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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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演讲稿 2015年8月23日,上海   我今天被叫到这儿来,是因为我不久前写了本书,叫作《沐猿而冠》,书中一个核心主题是,人类文化是如何与我们的人性共同进化的,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其中的一些想法。 我们是谁?你是你所吃?——这个问题的答案中,文化扮演了何种角色? 据说哲学家的一个基本问题是:我们是谁? 或者——像传说中的北大门卫那样——用第二人称形式问:你是谁? 18世纪的法国美食家萨瓦兰有句名言:“告诉我你吃些什么,我就能说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听上去有点道理。 确实,在古代农业社会,一个人要是天天吃肉,那我们就可以很有把握的断定他是个富人,甚至是位贵族;这么说是有历史依据的,最简单的一条证据是,考古学家发现,古代富人的身高明显高于穷人,而身高和营养条件,特别是肉类奶类的摄入量是有明确关系的。 所以古代平民百姓对富贵人物的一个称谓——大人——,在我们现代人看来好像是一种象征性的说法,但其实在字面上也是成立的,那时候,富贵者的身材确实普遍比穷人高大;所以工业革命之后,当大众也都吃得起肉了时,平均身高便迅速增长。 我们是谁?——这要看跟谁比,以及我们这个圈子画多大 不难看出,萨瓦兰在说那句话时,关注点是放在阶级身份上的,然而,当人们试图回答“我们是谁?”这个问题时,阶级或者阶层身份只是一个方面,我们还可以从其他许多方面来回答这个问题,具体选择哪个方面,取决于这问题是在何种情境下被提出的,或者说,我们是在跟谁比,以及,“我们”这个圈子画得有多大。 翻开一本百科全书,浏览一下其中的人物词条,你会发现,用来描绘一个人的诸多属性中,排在最前面的通常有性别、职业、民族,以及他所生活的地区、年代,还有他说的语言,信仰的宗教或者意识形态,所有这些方面,被我们称为文化特性,这些特性组合起来,构成了一个群体或者个人的文化禀赋。 现在我们回到萨瓦兰的立场,所有这些文化特性,都或多或少的体现在我们的饮食之中;比如就性别而言,男性对肉食的偏爱明显比女性强烈,而女性对小零食的偏爱则比男性强烈;就在几十年前,从吃不吃面食或者羊肉,就有相当大的把握判断一个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而通过对像鱼腥草这种比较特别的食物的偏爱,可以把一个人的家乡所在猜的更精确,至于猪肉禁忌和宗教身份之间的关系,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还可以从哪里窥视我们的文化特性? 除了饮食之外,文化特性也会从其他行为上表现出来,实际上,我们完全可以把萨瓦兰那句话里“吃”这个动词,换成穿、住、行、玩等等其他动词,照样可以成立,当然,有效程度有所不同。 从一个人穿什么衣服、住在什么样的社区、家里有些什么家具、开什么车、周末有哪些娱乐活动,你多少都能看出一个人的文化背景、收入状况、教育程度,乃至他所特有的个性。当我们把所有这些方面合起来时,就得到了一个比较丰满完整的答案。 在当今时代,假如你想了解一个陌生人,我可以教你一个简单办法,拿过他的智能手机,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应用,心里大致就有点数了,效果可能比看简历更好。 谈论这些究竟有何意义? 那么观察和谈论这种种文化特性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仅仅是因为它们本身有趣吗?就像昆虫爱好者,满世界抓虫子,做成标本,命名归类,描述其特性,贴上标签,然后陈列在博物馆里,好比我们在民俗博物馆里看到的各种所谓文化标本。 当然,做这些事情也可能蛮有乐趣,然而,作为一个对生活和对世界有着较多哲学兴趣的人,停留在这一层次上,是不能让我满意的,我希望,这些观察与思考,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我们祖先所走过的历史,理解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以及我们成长于其中、将我们教化成为文明人的那些文化,并且,最终,让我们回过头来,更好的理解我们自己。 生物学家可以带给我们什么启发? 幸运的是,多年前我阅读了几位生物学家的著作,比如德斯蒙德·莫里斯的《裸猿》和贾瑞德·戴蒙德的《第三种黑猩猩》,他们仿佛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得以从一个更有利的角度观察这些事情。 生物学家的优势在于,他们会把人类和其他动物,特别是和我们的灵长类近亲放在一起做比较,从而获得一个更宽阔的视野,而且就像得到了一面镜子,通过对比,可以注意到许多以往被熟视无睹的现象,并且,当你从进化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时,便会很自然的将人类所经历的漫长进化历史纳入观察背景之中。 那么,这种视角会带来什么启示呢?我想可以举几个例子。 睾丸透露了什么信息? 比如动物学家会测量雄性的睾丸重量,并据此推测这一物种两性关系的基本模式,原理是,两性关系越混乱,雄性间的精子战争越激烈,就需要越大的睾丸来大量而迅速的制造精子,所谓精子战争,就是来自不同雄性个体的精子,在同一位雌性的身体里竞争到达卵子的机会。 动物学家在这么做时,也没放过人类,而测量结果发现,人类睾丸占体重的比例,在猿类中排在黑猩猩后面,大猩猩前面,这暗示了,人类配偶关系看来有着悠久历史,而且确实降低了性关系的混乱程度,但配偶关系的牢固和忠贞的程度并未达到大猩猩那种水平,这些推测,和我们所掌握的人类学材料也是吻合的。 那么阴茎呢? 当动物学家将尺子瞄向雄性的另一个性器官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更惊人的事实,人类的阴茎是所有灵长类中最硕大的,而硕大的阴茎往往和两性关系中的强迫行为有关,当雌性不配合、或者体型姿态不方便交配时,较为粗长的阴茎可以让雄性更容易完成交配,而人类在形体方面似乎不存在什么障碍,所以原因看来要从前一种去找。 一个有意思的对照是鸭子,雄性鸭子以强奸惯犯而出名,其阴茎长度和整个身体差不多,这就提示我们,人类历史上,强奸或许是相当普遍的现象,而且这一行为确实让擅于此道的男性留下了更多后代。 还有乳房? 和男性器官相比,女性有一个器官就更让人震惊,那就是常年隆起的乳房,其他动物的乳房只有在哺乳期才会隆起,只有人类女性的乳房常年鼓胀挺拔,里面充塞着对哺乳毫无帮助的脂肪,实际上,半球状的乳房反而不利于哺乳,偶尔还会造成哺乳窒息。 很明显,乳房是个用来吸引男性的器官,这一点从男人的反应便可看出,色情艺术的创作者对此也是心知肚明;问题是,女性为何需要吸引男性,要知道,在绝大多数动物中,需要吸引异性的,都是雄性,所以往往雄性更漂亮,用生物学术语说,就是有更发达的第二性征。 女性的乳房迄今还是个谜,各种解释都没有得到学术界的公认,不过,我们至少可以明确一点:从很早开始,比如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前,男性,至少一部分男性,已经在对配偶进行挑剔了,而动物界通常的法则是,只有雌性挑剔雄性,这暗示了我们远古祖先的择偶策略、家庭模式,乃至社会结构中,隐藏着一些我们迄今尚未探明的秘密。 牙齿,下巴和鼻孔 现在让我们再次回到萨瓦兰的话题,看看当我们采取生物学家的进化视角之后,能否在吃这个话题上发现一些新鲜而有趣的事实;动物学家在了解一种动物吃些什么之后,便可推测它们的牙齿大概会是什么样子,反过来也是,若要猜猜一种陌生动物吃些什么,掰开它们的嘴巴看看牙齿,也能猜个大概。 人类的牙齿组成和猪很像,因为我们都是杂食动物,切削用的门牙,穿刺撕裂用的犬牙,研磨用的臼齿,一应俱全,就像瑞士军刀,每样都不算突出,但很全面,不像食草动物,只有门牙和臼齿,也不像食肉的猫科动物,撕咬剪切能力超强,研磨能力却几乎没有,食物都是大块吞咽的。 但人类牙齿最显著的特点还不在这里,而是和我们的猿类近亲相比,人类的整个下颚和牙床都大大缩小了,而且排列的非常紧密,以至于最后几颗臼齿很难长出来,变成了所谓的智齿,结果是,我们的口吻部大幅内收,收到与颧骨对齐,嘴巴的开口度也变得很小。 这也导致了另外两个附带后果:我们有了下巴,而他猿类是没有下巴的,我们的鼻子拉长而且鼻孔朝下,而其他猿类的鼻孔是朝前的,想象一下,假如我们的口吻部没有内收,那么一个朝下的鼻孔就会被挡住,呼吸就会受影响。当然,鼻梁拉长还另有原因,大概是因为我们祖先从热带森林移居到了更寒冷的地带,因而需要更长的鼻道来加热吸入的空气。 对于如此剧烈的改变,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人类不再那么依赖牙齿的咀嚼功能了,我们祖先一定很早就找到了代替牙齿的手段,人类学家考虑了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敲打和研磨,另一种是烹饪,前者意味着我们学会了使用石器工具,而后者意味着我们学会了如何控制和利用火;在结合了其他证据之后,人类学家推测,这一变化大约在170万年前,也就是我们的能人祖先生活的时代,就已经开始了。 眼白,眉毛和嘴唇 以上我谈论的一些身体特征,为我们理解我们祖先的生活方式和两性关系提供了线索,他们生活在何种环境中,吃些什么,如何加工的食物,有没有掌握烹饪技术,如何择偶,两性关系处于什么状态,等等,这些都是我们文化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然而,由身体特征所提供的线索,我们还可以对历史了解的更多,比如我们知道,人类是高度社会化的,我们的社会性与合作倾向,在灵长类中是最显著的,正因此我们才建立了今天这样结构复杂的社会,而这一点,在我们身体上同样留下了痕迹。 比如我们的眼白,其他猿类是没有眼白的,眼白是一种用于面对面交流的表情工具,通过观察眼白,你很容易了解对方的注视方向,从而推测他正在关注什么,这一点对于我们的语言能力非常关键,当我们说话时,会用一个代词或者名词指称某个对象,可是假如仅仅依靠词汇本身,听者其实很难明白对方所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点语言哲学家已经有过大量分析。 对于指称意图的领会,必须借助语音之外的其他线索,尤其是在儿童最初学习语言时,以及早期人类刚刚开始使用语言时,更是如此;提供其他线索的辅助手段有好多种,包括以手指物、目光跟随、共同注视,以及最高级也最困难的意图读取,而眼白可能就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另外,我们的眉毛和向外翻出的嘴唇,也是猿类中独一无二的,它们大概也都是表情工具,因为作为一种辅助交流手段,表情在语言以及其他社会交往中,都起着重要作用。 除了身体,我们还可以从哪里寻找线索? 到此为止,我谈论的线索都来自身体,但除了身体特征之外,动物学家的这种进化视角,同样可以运用到人类的心理和行为特征上,甚至运用到我们所创造的人工制品和社会制度上,只要它们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人性和文化,理解社会与历史。 我想举几个例子来说明我的意思。 为什么有些东西看起来那么萌? 养过宠物、玩过布偶娃娃、或者看过动画片的朋友都知道,有些形象大家都认为很萌很可爱,会激发出非常强烈、难以遏制的怜爱情感,娱乐、传媒和广告业都很清楚如何利用这种心理;为什么会这样?生理学家可能会告诉你,那都是催产素惹的祸,但这实际上并没回答我们真正的疑问,而且,为何我们觉得很萌的东西是这些而不是另一些? 心理学家研究过这个问题,他们发现,这事情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几乎所有萌物,都带有一些婴儿特征,大脑袋、短腿、小鼻子小嘴、大而清澈的眼睛,较大的眼距,或者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叫声,等等。 大自然为我们设计了对婴儿的怜爱心理,好让我们精心照料他们,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但人类的特别之处在于,男性对萌物也有强烈反应,这就表明,在怜爱这一心理机制得以塑造的那个年代,男性已经开始承担起和女性共同照料孩子的责任了,而这种情况在我们猿类近亲中是不存在的,即便在整个动物界,父爱也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这一点,再结合其他线索(比如我前面提到的睾丸和乳房的特征),我们大概可以推测,婚姻和家庭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化现象,不大可能像过去某些学者所认为的那样,是农业起源之后才出现的。 邓巴数的历史启示 我们再来看看另一个更有意思的例子,大家可能都听说过邓巴数,这个数字所代表的那种理论是说,每个人与之维持持久关系的熟人,数量最多不超过200,通常只有100多。 所谓熟人的意思,不仅仅是说你认识这个人,而是说,你会把他当作一个特殊个体对待,会记住和他的交往历史,以及他和其他你认识的人之间的关系,虽然100多看起来不是很大的数字,但这些两两关系的数量却非常庞大,所以尽管我们的大脑已经比黑猩猩大了三四倍,但也很难处理更庞大的关系网络和交往历史了。 邓巴数理论对我们理解人类社会的进化史很有帮助,人类学家早就注意到,传统社会基本上都是小型熟人社会,这些社会的内部秩序主要靠熟人之间的合作与信任来维持,而这些人之所以相互熟识并生活在一起,是因为血缘和姻亲关系为合作互惠创造了前提。 在定居文明出现以前,不存在比熟人社会更大的社会结构,而邓巴数理论告诉我们,这不是偶然现象,而是人类的认知局限所造成的结果,实际上,人类学调查也发现,凡是依靠熟人关系维持的社会,一旦人口接近或超出邓巴数限制,就会发生分裂。 邓巴数理论带来的一个启示是,当后来我们建立起大型社会的时候,必定是找到了某些特别的组织手段和制度元素,来克服邓巴数局限;一种比较容易想到的可能性,是阶层分化和婚姻联盟,设想这样几个小型社会,它们各自都分化出了两个阶层:少数贵族和多数平民,然后,几个社会的贵族之间通过姻亲关系建立了上层熟人圈,于是,一个双层社会结构便诞生了,上层熟人圈成了其统治阶层,并且为这个较大社会的秩序维持提供了一种关系纽带。 类似的发展也可以以横向扩展的方式进行,前提是专业分工和职业分化,多个小型社会中,从事同一职业的个人之间,可以通过师徒关系或行会组织而建立职业熟人圈,从而将这些社会连结成一个更大的结构,另外,像宗教组织、同乡会、帮派、商会等等非血缘组织,也可以起着类似的作用。 邓巴数的当代启示 邓巴数理论带来的另一个启示,和当代生活有着更直接的关系,今天,多数人生活在城市,甚至是上千万人的大都市,与传统熟人社会截然不同,然而我们的基础认知能力却并没有很大改进,所以,当我们有机会接触那么多人,尤其是有了网络社交之后,就不可能像以往对待熟人那样对待遇到的每个人了。 于是我们便倾向于用以往对待陌生人的方式去对待他们,即便和他们的交往内容看起来不像是陌生人之间发生的那种,这一局面导致的一个结果是,标签横飞,因为我们无法将每个交往对象当作有血有肉的个体,而只能通过贴标签来加以识别和记忆,这是个浙江佬、理科生、文青、五毛、工业党、波士顿高华、法左、国奥、小粉红……这大概是都市时代和网络时代不可避免的场面,无论我们是否喜欢,都将不得不去面对和适应。 这些说法靠谱吗? 我已经说了很多,最后我想声明一下,我不是生物学家,也不是心理学家,或人类学家,所以我不能担保我在这里说的东西都有着扎实的科学依据,我关心这些话题,更多是出于一种哲学上的兴趣,为了理解人类、理解世界、最终也更好的理解自己,毕竟,不是只有科学家才有探索世界的兴趣,我们普通人也可以保持这样的好奇心。 我今天谈论这些,还有之前写作《沐猿而冠》这本书,只是想分享我的心得,激起更多人的好奇心,说服你们也站到我努力呈现的这个视角上来,因为这个视角曾让我受益匪浅,从那个角度观察,相信你会看到一个更精彩更有趣的世界。 谢谢大家。  
另一篇采访问答

最近接受了几次采访,其中《长江日报》刘功虎先生的书面采访是我接受过的采访中最让我畅快的一次(不久前与喂羊、hercules、tcya和万门大学校长童哲先生的非正式访谈也很畅快,不过口头叙述毕竟不如书面表达来得从容流畅)。

《沐猿而冠》中许多文章都曾以“读史笔记”为题发表于《长江日报》读书版,而撰写这个系列,最初便是受功虎先生所邀,在此特别感谢功虎先生,还有《长江日报·读周刊》编辑扁担先生。

下面是这次采访的问答记录:

Q: 你的阅读量很大,面很广,但有时候你还会看看电影,你的时间一般是怎么安排的?你的典型一天是怎样度过的?

A: 我的生活节奏有点像季节变换,每当进入一种状态,通常会在这一状态中持续几个月或半年一年,在此期间,我会专注于一件事情,可能是阅读、写作、写代码,也可能只是玩。

专注的意思是每天花在上面的时间会超过10个小时,最多可以到16小时。能这么做,是因为我坐在家里,免去了通勤负担,也很少有社交活动。

通常,我在将近中午时起床,早饭后先翻一翻邮箱和博客,刷一下豆瓣和微博,两点到五点是大块阅读时间,然后下楼扔垃圾,顺便在小区散个步,买点东西,接着在晚饭前再阅读两小时。

晚饭后到睡觉前是最大最完整的一块阅读或工作时间,不过晚饭时间弹性很大,如果自己做(我最近在实践的旧石器食谱较难在外面得到满足),可能要多花两小时。

近年来我还养成了饭后看一集美剧或英剧的习惯(如果是电影,就拆成两三次看),顺便喝几口红酒,主要是为了增进和女友亲密相处的机会。

Q: 从《自私的皮球》到《沐猿而冠》,好像都是你平时写的一些文章的合集。手头有没有一些你感兴趣的“大题目”,吸引你写专著?

A: 我的理解和思考是零星获得逐渐积累的,体现在写作上也就是零敲碎打的;零敲碎打的好处是激励链条短,反馈及时,因而容易让我将工作继续下去;另一个好处是可以把文字拆成一篇篇文章卖,你知道,文章比书卖得贵,而且还能卖两遍。

当然,永远停留在零敲碎打状态也是不可取的,所以我时而会写几篇长文,阶段性的总结我在某个主题上的看法,或就某一领域给出一个稍稍体系化的表述;和上一本文集《自私的皮球》相比,我在《沐猿而冠》里大幅增加了各章导言的篇幅,便是此类努力的一种,未来,当这些导言变得越来越长时,我的文集或许也会变得越来越像一部专著。

确实有一些主题,你必须用很大篇幅才能连贯而完整的把想法说清楚,特别是当这个领域尚不存在一个你大致认可的理论框架时(否则你只须简单援引它即可);目前我觉得有此必要的一个领域是伦理学,因为我所持有的那种契约主义框架和现有其他框架都十分不同(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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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接受了几次采访,其中《长江日报》刘功虎先生的书面采访是我接受过的采访中最让我畅快的一次(不久前与喂羊、hercules、tcya和万门大学校长童哲先生的非正式访谈也很畅快,不过口头叙述毕竟不如书面表达来得从容流畅)。 《沐猿而冠》中许多文章都曾以“读史笔记”为题发表于《长江日报》读书版,而撰写这个系列,最初便是受功虎先生所邀,在此特别感谢功虎先生,还有《长江日报·读周刊》编辑扁担先生。 下面是这次采访的问答记录: Q: 你的阅读量很大,面很广,但有时候你还会看看电影,你的时间一般是怎么安排的?你的典型一天是怎样度过的? A: 我的生活节奏有点像季节变换,每当进入一种状态,通常会在这一状态中持续几个月或半年一年,在此期间,我会专注于一件事情,可能是阅读、写作、写代码,也可能只是玩。 专注的意思是每天花在上面的时间会超过10个小时,最多可以到16小时。能这么做,是因为我坐在家里,免去了通勤负担,也很少有社交活动。 通常,我在将近中午时起床,早饭后先翻一翻邮箱和博客,刷一下豆瓣和微博,两点到五点是大块阅读时间,然后下楼扔垃圾,顺便在小区散个步,买点东西,接着在晚饭前再阅读两小时。 晚饭后到睡觉前是最大最完整的一块阅读或工作时间,不过晚饭时间弹性很大,如果自己做(我最近在实践的旧石器食谱较难在外面得到满足),可能要多花两小时。 近年来我还养成了饭后看一集美剧或英剧的习惯(如果是电影,就拆成两三次看),顺便喝几口红酒,主要是为了增进和女友亲密相处的机会。 Q: 从《自私的皮球》到《沐猿而冠》,好像都是你平时写的一些文章的合集。手头有没有一些你感兴趣的“大题目”,吸引你写专著? A: 我的理解和思考是零星获得逐渐积累的,体现在写作上也就是零敲碎打的;零敲碎打的好处是激励链条短,反馈及时,因而容易让我将工作继续下去;另一个好处是可以把文字拆成一篇篇文章卖,你知道,文章比书卖得贵,而且还能卖两遍。 当然,永远停留在零敲碎打状态也是不可取的,所以我时而会写几篇长文,阶段性的总结我在某个主题上的看法,或就某一领域给出一个稍稍体系化的表述;和上一本文集《自私的皮球》相比,我在《沐猿而冠》里大幅增加了各章导言的篇幅,便是此类努力的一种,未来,当这些导言变得越来越长时,我的文集或许也会变得越来越像一部专著。 确实有一些主题,你必须用很大篇幅才能连贯而完整的把想法说清楚,特别是当这个领域尚不存在一个你大致认可的理论框架时(否则你只须简单援引它即可);目前我觉得有此必要的一个领域是伦理学,因为我所持有的那种契约主义框架和现有其他框架都十分不同,希望未来五六年内我有能力把它表述出来。 Q:上面这个问题换个问法:你对建构原创的理论体系有没有兴趣或野心?你很感兴趣的进化心理学方面,有没有你觉得比较大的开掘空间? A: 我对体系化有一种强烈的畏惧,所以总是尽可能逃避这样的任务,实在逃不过去的,也会尽量限于回顾性的,而不是推导式的、建构式的那种。 相信我,时有所得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进化心理学是个很好的理论纲领(我在拉卡托斯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不过它目前已较为成熟,未来更有意思、更激动人心的发展,将来自把进化思想运用于其他人类与社会领域的尝试,比如人类学、社会学、语言学、历史、宗教、艺术、国家起源,等等。 就我个人而言,我把自己定位为哲学家,而我为哲学家设定的目标是:描绘一幅世界图景;这样,我对特定学科的兴趣便取决于对如下问题的回答:它可能在我的那幅世界图景中扮演何种角色? 正因此,我对那些特别成熟的学科,兴趣反倒没那么浓厚,读上一两本、有个大致了解,也就满足了,因为它们在世界图景中的位置很容易明确,也不会有太大争议;最吸引我的,是那些有望带来颠覆性影响的开拓性领域,它们至少有可能在我的观念世界中造成一场或大或小的地震。 Q: 现在你遇到读者,他们会问你形形色色的问题,在他们和我心目中,你简直无所不知。你觉得自己有知识上的盲区吗?做一个“全知”的人你觉得有困难吗?有压力吗? A: “无所不知”的印象,或许和我的自我定位有关,为了描绘世界图景,你必须把视野放得很宽,涉猎大量领域;但实际上,在多数领域,特别是那些被我视为“安全地带”的领域,我只是匆匆扫过,甚至仅仅满足于学校教育和大众传播环境留给我的东西,只有在那些“地震带”,才会流连徘徊,沉浸下去,探个究竟。 问题是,从地震带里冒出来的知识往往被大家认为是新鲜而“冷僻”的,于是有人就会惊叹:你懂得太多了,连这么冷僻的东西都知道;这种惊叹确实会给我一点压力,不过也算不上很大的困扰,可见我的脸皮还是蛮厚的。 在我视野之内,无疑还有大量的盲区,比如最近关注的语言问题,就还远没有理出个头绪,去年曾经涉猎过的国家起源问题,更是一片朦胧,再早时琢磨过的宗教问题,也因为一时想不清楚而暂且搁置了。 类似的盲区还很多,但这些都是拉姆斯菲尔德所谓的known unknown,而最大的盲区则是迄今还处于你视野之外的东西,即unknown unknown,那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开放地带。 Q: 你关心的东西都很“烧脑”,但这不妨碍你的粉丝越来越多,这说明什么问题?无论粉丝多少,你会不会有一种智力上的成就感或者优越感? A: 我想这大概说明,一个人关注你、转发你的帖子可以有很多种理由,“知道你在说什么”、“对你谈论的主题有兴趣”未必是其重要理由,观点好像符合我的立场、其中一句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不明觉厉、时下大伙儿都在谈论这话题、连我关注的几个大V都转发了肯定很厉害……,这些或许是更常见的理由。 一些想法能够引起共鸣,这确实会给我带来智识上的快感和成就感,但这跟粉丝数量关系不大,老话说,得二三知己足矣,我现在至少有小几十位朋友可称得上知己,已经很满足了,而要得到这些知己,依我看小几千粉丝也就够了,再多恐怕带不来更多知己。 互联网创造了一个极为通畅的传播环境,所以你只要把想法公开发表,并让文本持久存在,那么,可能成为知己的人早晚会找到你。 不过话说回来,粉丝数跟钱关系挺大,而钱我是想要的,所以即便带不来更多知己,粉丝数持续增长也会让我高兴。 Q: 黄章晋他们很关心你这本书,做了大力推介,现在这书的销量怎么样?据你观察,主要是哪一类读者感兴趣? A: 这次推介效果很好,预售阶段已卖掉将近七千本,我很满意了,所以我特别感谢黄章晋老师。这次买书的读者,我想主要就是大象公会的读者吧。 Q: 你现在还在“为了谋生不得不写代码”(黄章晋语)吗?你享受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吗?你今后会不会以思考和写作维生? 我目前确实还在写代码,也确实部分依靠写代码获得的收入而生活,不过给我带来收入的,是我以前写的代码,还有我女友的写代码工作(她去年在我煽动下变成了码农),所以,黄老师这句话虽不算错,但不太精确。 我最近正在写的代码,是一个语义化的社交产品,是基于我对语言、知识和社交的理解而构思的,我相信它未来会展现出商业价值,但目前并未给我带来收入,而且我希望不远的将来有更专业的团队来接手代码工作。 我对当前生活状态很满意,首先是因为我有一位与之相爱的女友,其次是有条件安心而从容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同时生活也有保障。 我曾经认为在国内单靠写作难以维持一种让人满意的生活状态,过去七年中的一些时间段(我从2008年开始职业写作)也确实表明很可能是这样,不过近两年来,在得到一些媒体同仁(包括你们《长江日报》的编辑),特别是黄章晋老师的大力扶持之后,我逐渐相信未来单以写作为生也是可能的。 Q: 在你看来,婚姻是一门生意吗?婚姻这一文化现象的背后,有着怎样的经济学、人类行为学的解释? A: 婚姻确实是一门生意,否则就不会有媒婆来充当交易中介,不会有婚前的各种摸底、试探和谈判,还有一整套习俗和法律来确保双方履约。 但婚姻是一种通过契约来实施的长期一揽子交易,而不是一锤子买卖,正是这一差别,促使人们竭力否认婚姻的交易性质,正如我们在人情往来和师徒关系中,也会尽力掩盖这些关系的交易性质,以便将其与一锤子买卖划清界线。 指出婚姻的交易性质,是为了更好的分析和解释与之有关的心理和习俗,并不是要否认婚姻与家庭的情感成分,更不是要贬低它,相反,从交易出发的分析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这些情感。 Q: 婚姻的目的仅仅是孩子?人来到这个世上,除了做基因的接力棒,还有没有其他的存在意义?按照进化论的观点,个体生命的存在是一种宿命,必然是一种决定论的形式? A: 婚姻的核心功能是合作抚养孩子,这么说的意思是:假如夫妻合作抚养孩子的需要不复存在,那么从文化演化的时间尺度上看,婚姻便会趋于瓦解。但这并非是在否认婚姻还可能承担着其他功能心理或文化上的功能,正如师徒关系的核心功能是教育和训练,但这一关系一旦建立,也可同时承担其他功能。 进化赋予了人类“感受意义”的能力,但并未给我们规定什么是意义,至于后一个问题,我唯一想说的是:生活是有意义的,但并不比你所感受到的更多,也不更少。 宿命论、决定论和必然性,是三件十分不同的东西。决定论是指:任一时刻的世界状态由其前一时刻状态完全决定;而宿命论的意思通常是:无论我怎么深思熟虑、怎么努力,都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 宿命论和决定论是直接抵触的:首先,决定论并不暗示我们有能力预见未来,而假如我们无法预见未来,就不可能有意义的谈论“既定命运”,其次,决定论不认为我们的斟酌和努力是徒劳的,或者我们的选择不会影响未来,恰好相反,我们在当前时刻做出的斟酌和努力,作为世界状态的一部分,将(和世界状态的其他部分一起)直接决定下一时刻的世界状态,决定论只是说:我们在当前时刻会如何斟酌、如何努力、如何选择,乃由前一时刻的世界状态所完全决定。 之所以存在上述误解,我想是因为人们往往把自己的心理活动和行动排除于世界状态之外,而这是一种二元论的看法。 至于必然性,说的是一种因果关系,即,何种条件必定会引出何种后果。和常见的误解不同,它其实和决定论没什么关系,因为决定论谈论的是相继两个时刻的世界完整状态之间的关系,而必然性是有关因果关系的。 然而我们在谈论因果关系时,从来不会将世界完整状态作为因或果,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描绘世界完整状态,被我们当作因或果而加以谈论的,都是有关世界某个局部或某一方面的命题。 Q: 保留备胎是不是女人的天性?女人和男人都一样“花心”吗? A: 备胎策略是人类女性的性策略库中的一件,这个策略库很庞大,所谓天性是指该策略库整体,而每位女性个体的策略组合只是其中一个子集,是否包含备胎策略,不能断言,但我相信几率不会很低。 需要强调的是,即便一位女性的策略组合中包括了备胎策略,也未必会动用它,因为不同策略在不同条件下具有不同优势,所以只要没有面临适当条件,她就可能不会动用它,假如她从未面临这种条件,就可能从未冒出过想要动用它的念头,这样的话,我们便没有丝毫理由说她是“花心”的。 所以我们不能泛泛的说男人女人是“花心”的,恰当的说法是:人类男女的性策略组合,都有着机会主义、分散投资和配偶多样化的倾向,但男女的策略有着重要区别,男性在数量策略上几乎是没有上限的,而女性的备胎策略是极为有限和保守的。 Q: 你曾经说过,人类的性选择,是男女双向进行的,具体该怎么理解?这种模式与动物界区别大吗? A: 其他动物的性选择(如果有的话)通常是雌性对雄性的选择,因而只有雄性发展出鲜明的第二性征(通俗地说就是雄性更漂亮),相反的情况非常罕见,而人类的性选择是双向的,而且女性的第二性征比男性更鲜明,其容貌也得到更多关注,这是人类诸多独特性之一,而且在我看来是非常重要的一项。 Q: 人类是不是朝着越来越聪明的方向进化? 人类进化有一个“超级完美”的终极样态在等着我们吗? A: 如果“进化”是指生物学意义上的进化,那么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在当代城市社会的生存环境中,我看不出智力能给个体带来什么遗传优势,实际情况很可能相反,在当代社会,智力和繁殖成效或许是负相关的,而且眼下还看不出这一局面会如何扭转。 但假如我们扩展一下进化这个概念,将文化方面也包括进来,那么回答可以是肯定的,因为一个成年人的智慧,除了其遗传禀赋,还可以得到大量文化元素、教育经历和技术手段的扩充(我用“衣冠”一词概称所有这些元素),所以只要有助于扩展我们理性能力的文化元素仍在发展,装备了这些元素的人类就有机会变得越来越聪明。 把进化理解为朝向某个“超级完美”的终极形态演变的过程,这是一种历史决定论的观点,依我看是完全错误的。 Q: 人类除了没有毛之外,和猿类最重要的区别有哪些? A: 从身体上看,重要的区别还有:人类有下巴、正在丢失第三臼齿(这两项都是骨骼纤细化的表现),有眉毛和眼白作为表情工具,有长度惊人的头发,有最大的头脑和最短的消化道;女性有永久性乳房,消除了性肿胀,隐藏了排卵期,光洁皮肤上分布着大量性敏感区,男性则有灵长类最硕大的阴茎…… 但最重要的区别在心理和行为上:人类有语言、有自我意识、有高度发达的社会性,有最漫长的童年期,有固定配偶关系,最善于学习、交流与合作,所有这些特性,让我们组织起了庞大而复杂的社会,发展出了纷繁多样的文化。 Q: 一般我们说“沐猴而冠”,你这个书名为什么叫“沐猿而冠”? A: 最初是受了莫里斯“裸猿”一词的启发,莫里斯以动物学家的眼光审视人类,而我则更关注人性之文化方面,从这个角度,我为人类奉上了“衣冠之猿”这个雅号,所谓衣冠,是指人类成年个体所装备的整套文化元素。 不难预料,这个称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衣冠禽兽”和“沐猴而冠”这两个高度贬义的词汇,正确理解的话,我的概念和它们确实不同,这两个贬义词里的衣冠是字面上的服饰,意思是,仅仅穿戴上服饰却没有真正习得文化的人,徒具其表,不是真正的文明人;而我的衣冠是指全套文化装备,所以我说的衣冠之猿,是真正的文明人。 我不顾上述差别仍然移用这两个词汇,是基于一种反本质主义的考虑,在本质主义者看来,无论我们在进化历程中而获得了多少新特性,习得了多少文化元素,只要我们的起点不是人,我们的祖先不是人,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是真正的人,因为我们不拥有人之“本质”,因为在我们新获得的生理特性和文化元素中,没有一项可以被视为人之本质。 此类本质主义观点,是我们认识和理解人类及其所创造文化的一大障碍,“衣冠之猿”和“沐猿而冠”这两个词,是我对本质主义的挑逗式嘲讽。 Q: “人性”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性离动物性有多远? A: 所谓人性,就是自从我们祖先从黑猩猩群体中分化出来之后,该种系在进化历程中所获得的新特性,以及他们创造并习得的文化元素,它距离“猿性”大约五百多万年。 Q: 有一种说法认为,尽管我们现在的物质生活形态与两千年前大不一样,但是人们的内心世界、心理状态、甚至智力进化水平,跟两千年前没有多大不同,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A: 不认同,这个说法最多适用于新生婴儿,对于成年人是远远不成立的,一个在现代社会受过教育或有机会接触现代传媒的成年人,其心智状态与前工业或前农业时代的文盲的心智状态,是十分不同的。 生活在狩猎采集社会的成年人,很可能从未数过比三更大的数字,从未照过镜子,从未见过陌生人,从未到过或听说过20公里以外的世界,对曾祖辈以上祖先的事情毫无所知。 当然,和狩猎采集者相比,农业社会的文盲已十分不同,农民多半很会数数,也善于计算,善于为生活做长远计划,甚至会出门做生意,但和现代人相比,仍有许多重大区别,其中原理,和他们与狩猎采集者的区别类似。 Q: 你这书的副题是“文化如何塑造人性”,请你结合几个具体例子,谈谈你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A: 农业是个很好的例子,农业是一种文化现象,人类的生物特性并不要求我们从事农业,不像蜘蛛,蜘蛛的生物特性已经规定了它们采用吐丝结网抓虫子这种生活方式。 所以,在农业刚刚兴起时,农耕群体和狩猎采集群体在人性上没有显著差别,但是,这种生活方式的分化持续了几千年之后,两类群体之间便有了显著差别,农民变得更善于计算,有更强的时间观念,更善于做长远计划,对付出努力取得回报的过程也更有耐心,看待财产和权利边界的观念也得到了强化,类似差异还有很多。 重要的是,这些变化和差异,不仅仅体现在后天习得的文化元素上,也部分体现在生物特性上,即,在经历几千年分化之后,农耕者和狩猎采集者在生物学方面也有了可观察到的差异,这些差异,虽然比较细微,但已经足以让我们宣称:文化在改变着我们的人性,不同的文化环境已经塑造出了有所不同的人性。 Q: 知道很多科学道理的人,更能过好自己的日常生活吗? A: 科学是我们探索、认识世界的方法之一,而且是迄今所找到的最好方法,运用这套方法所建立的知识体系,已成为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我们的认知能力高度依赖于所习得的文化,因而从整体上看,科学无疑帮助人类大幅提升了理性能力。 然而,具体到特定个体是否能从一组特定科学知识中受益,或更一般的问,掌握更多科学道理或知识,是否会让你在生活上较为成功或幸福,那就未必了。 科学和技术远未发达到能为每一个体装备一套足以代替人类智慧的辅助决策系统,在日常生活中,即便是最死硬的科学主义者(即所谓死理性派),也只能主要仰赖进化赋予我们的认知能力和文化赋予我们的常识和习惯来指导其行动,科学充其量只能在个别方面提供一些原则性指导,诸如别吃中药别信巫术等等,或在一些高度专业性的领域提供帮助。 这样一来,科学能否在生活上惠及特定个体,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能否在他的整个认知/知识系统中为科学找到恰当的位置,而在这一点上,掌握更多科学知识的人,未必就把握的更好,一个懂得许多科学道理的死理性派,或许会处理的很糟糕。 Q: 你在一堂讲座中讲的那个题目,“进化心理学:习俗如何从个体选择中涌现,以及文化保守性之数学理由”,主要讲了哪些人类行为,有什么主要观点。 A: 讲了一些习俗是如何产生的,比如买卖者为何会集中到某些地点去交易,从而产生集市,交易又为何会自发的集中在某些日子,从而产生集日,何以出现像春节这样的节日,为何过年回家的动机如此强烈,道路是如何自发出现的,等等。 其中用到了协调博弈和资产特化的理论,说起来话长,主要内容包含在《沐猿而冠》第五章的导言里,讲座的视频未来可能会上线。 Q: 你在新浪微博提到的那几条,能分别展开说说? 1)认为智商概念毫无意义的男人,娶的都是聪明女人。2)软件当然也会影响硬件,要不然键盘上的开始键是怎么来的?3)我喝威士忌是装逼,我孙子喝就不是。4)文化隔阂带来痛苦和纷争,那是因为隔阂还不够深。5)男人的乳房不是谜,女人的才是。6)你们都不生孩子没关系,反正穷人会生。 第5条我大概知道一些,我看过你有专门讨论女性乳房的文章,这里可以说说男人为什么有乳腺,这是雄性动物的普遍特征吗,为什么不是谜。 A: 1)不乏有人认为智力不是一个可观察的指标,但进化心理学家大卫•巴斯的大规模调查发现,两性在择偶时,都将对方的智力列为重要的挑选标准,通常和容貌、财富、地位等指标一起排在前几位,这说明,人们有能力(或至少普遍相信自己有能力)评估对方的智力。 2)这是说,文化(软件)也会反过来影响人类的生物学特征(硬件),正如Windows95的流行导致键盘上出现了开始键一样。 3)这是说,有些文化元素在经历几代人传承之后,会内化为个人的价值观,因为人们看待自己幼年期便习得的元素,和看待自己成年之后才遇到的元素,态度会十分不同,前者往往被视为理所当然、无须解释、本身就有价值,而后者则需要一个理由才能接受。 4)这个说来话长,可参考《沐猿而冠》第六章第二篇。 5)首先,乳房是对女性有用的器官,假如我们已认定它对女性有用,那么“男人为何也有乳房”这个问题就很容易回答:因为把男女设计成不同样子要比把他们设计成一个样子更麻烦,所以,进化倾向于让男女尽可能共享同一套设计方案。于是问题变成:乳房对女性有何用?其哺乳功能当然很容易理解,但永久性乳房有何用,这是个非常困难的问题。  
审美偏好的若干可能来源

前几天和学总一起啃猪脚时,问起之前和大诗面基时都聊了些啥,学总说,尽是些漫无边际的闲扯,比如其中一个话题是容貌审美,他自己倾向于平均脸假说,而大诗指出优势文化的影响,学总继而指出,这一影响可能是通过改变个人所观察到的人脸样本集而起作用的,因而与平均脸假说不构成竞争。

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这问题,觉得对容貌的审美偏好可能有更多来源,而且优势文化的影响也可能不限于改变用于计算平均脸的样本集。下面几个因素似乎都可能会让一个族群所表现出的审美倾向偏离平均脸(当然不限于脸,可以是审美偏好所指向的任何容貌指标):

(我猜)

1)非猿化:对于人类区别于猿类近亲的那些指标,理想值会朝远离猿类特征的方向偏离。

比如有关直立化的指标:腿长/身高比,非罗圈腿,挺拔的胸部……;

有关体毛退化的指标:光洁润泽的皮肤;

与烹饪和工具使用所导致的撕咬/咀嚼功能退化有关的指标:牙床缩小导致的吻部内收,吻部内收导致的突出下巴,更细、排列更紧密的牙齿,更小的嘴巴开口度,吻部内收和开口度减小导致的鼻子更窄更前突,更纤细的咀嚼肌,更(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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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和学总一起啃猪脚时,问起之前和大诗面基时都聊了些啥,学总说,尽是些漫无边际的闲扯,比如其中一个话题是容貌审美,他自己倾向于平均脸假说,而大诗指出优势文化的影响,学总继而指出,这一影响可能是通过改变个人所观察到的人脸样本集而起作用的,因而与平均脸假说不构成竞争。 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这问题,觉得对容貌的审美偏好可能有更多来源,而且优势文化的影响也可能不限于改变用于计算平均脸的样本集。下面几个因素似乎都可能会让一个族群所表现出的审美倾向偏离平均脸(当然不限于脸,可以是审美偏好所指向的任何容貌指标): (我猜) 1)非猿化:对于人类区别于猿类近亲的那些指标,理想值会朝远离猿类特征的方向偏离。 比如有关直立化的指标:腿长/身高比,非罗圈腿,挺拔的胸部……; 有关体毛退化的指标:光洁润泽的皮肤; 与烹饪和工具使用所导致的撕咬/咀嚼功能退化有关的指标:牙床缩小导致的吻部内收,吻部内收导致的突出下巴,更细、排列更紧密的牙齿,更小的嘴巴开口度,吻部内收和开口度减小导致的鼻子更窄更前突,更纤细的咀嚼肌,更薄的嘴唇(是指嘴唇肌肉更薄,不是指嘴唇外翻程度或唇线位置)…… 有关大脑膨胀的指标:更显著的前额,被前额膨胀所淹没的眉脊; 有关表情工具的指标:清澈的瞳孔,鲜明的眼白,线条分明的眉毛,酒窝,大眼睛…… 2)性选择,第一类指标中有些可能被性选择挑中因而得到强化,但性选择也可能挑中其他无关指标,被挑中的指标,理想值将朝性选择的方向偏离。 比如男性身高,下巴突出度,前额宽度和突出度;女性腰臀比、乳房形状及尺寸、提携角、脖子长度、红润嘴唇、更浅的肤色…… 3)优势文化 我相信优势文化的审美影响是存在的,这不是因为(如学总所认为的)优势文化占据了更多传播位置,因而在个体计算平均脸的样本集中占了更高比例,而是因为:计算平均脸的算法,大概会对来自较高地位的样本赋予更高的权重。 因优势文化影响而发生审美偏离,我能想到的最明显例子是头发,对卷发和浅发色的热衷,显然是文化影响的后果,对双眼皮的偏好可能也是,不过这一点我不太确定。 4)富裕线索 透露个体以往富裕生活的指标,大概会得到偏爱。(优势文化的影响其实是它的一个特例) 前面第一类指标中与咀嚼功能有关的那些,在个体之间会有差异,而这些差异可以部分的归因于后天的生活史状况,比如特定年龄的牙齿状况,和粗糙食物有关,咀嚼肌的发达程度或许也和食物粗糙与否有关。 另外,与表情和体态有关的容貌指标,或许也可反映个体生活状态:长期忧愁或闷闷不乐或许会在皱纹上表现出来,长期劳作者很难保持细嫩手指,静脉曲张因其暴露了长期的负重劳累,就被视为是丑陋的,许多农活会导致弯腰驼背,还有,假如你地位很低,常年需要在大人物面前低头哈腰曲膝,体态就会变得比较猥琐…… 不过胖瘦这个指标究竟是被怎么对待的,我还没想清楚,一种说法是,大家都吃不饱时,胖会得到一些偏爱,等大家都吃撑了,瘦就被偏爱了,不过这说法和我的历史经验貌似并未很好的吻合,存疑。 5)健康线索 这方面大卫·巴斯说过一些,诸如对称性、皮肤光泽之类,我暂时还补充不了什么,不过仔细检查应该还能找出一些。 最近忙,以后有空可以考虑为大象公会攒一篇,题目当然是《外貌协会入会考试辅导教材》。  
蛋蛋与科学

【2015-06-07】

@吴昊老是重名很无奈 @whigzhou 辉总,知乎看到这个问题,觉得高票答案扯蛋,却自己提不出最合适解释,您怎么看?【为什么人类的睾丸长在体腔外?】刘哈哈:转自豆瓣–南度的日记:《蛋疼三部曲》之一:

@whigzhou: 大概看了下,对问题的描述和介绍的各种假说挺有意思,但他自己的分析不行,比如他老是用“这个解释虽然漂亮,但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其他动物不把睾丸放在外面,难道它们的精子就不需要磨练么?”这种说辞来反驳,他显然没意识到:这个逻辑可以秒杀任何进化生物学解释。

@吴昊老是重名很无奈: 是的,我也是这(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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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07】 @吴昊老是重名很无奈 @whigzhou 辉总,知乎看到这个问题,觉得高票答案扯蛋,却自己提不出最合适解释,您怎么看?【为什么人类的睾丸长在体腔外?】刘哈哈:转自豆瓣--南度的日记:《蛋疼三部曲》之一: @whigzhou: 大概看了下,对问题的描述和介绍的各种假说挺有意思,但他自己的分析不行,比如他老是用“这个解释虽然漂亮,但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其他动物不把睾丸放在外面,难道它们的精子就不需要磨练么?”这种说辞来反驳,他显然没意识到:这个逻辑可以秒杀任何进化生物学解释。 @吴昊老是重名很无奈: 是的,我也是这个感觉,他对很多假说的反驳还是有道理的,虽然经不起深究。我想过是不是性选择造成的,但是似乎不像男性对女性的乳房一样,女性对男性的睾丸外挂却没有表现出相应的心理机制。 @whigzhou: 既然外挂在哺乳动物中那么普遍,这事情肯定不能从人类的条件去想 @姚广孝_wayne:然而进化生物学现在走进了一个误区,即喜欢用“这样有什么好处”来替代本来想论证的“为什么会这样”,而前者往往只需要首先脑补,然后寻找证据 @whigzhou: 找出“这样有什么好处”是论证“为什么会这样”的重要步骤,先构造假说,再找数据验证,这难道不是科学研究的常规方法吗? @whigzhou: 这和破案中考虑作案动机是一个道理,可供探索的可能性空间几乎是无限的,不借助某些线索的启发,就只能瞎蒙乱撞,瞎蒙乱撞不是科学方法 @whigzhou: 进化生物学家研究性状起源时,和通过反向工程破解电路板的人一样,采取的是丹内特所称的设计立场,也就是功能主义立场,即,首先假定它是具有某种功能的,然后猜测它可能具有什么功能,然后做一系列测试去验证猜测,几番努力还是找不到,再考虑其他可能,比如副产品、退化残余、漂变之类 @real_whisper:科学研究的唯一方法是分析归纳。科学必须基于事实判断,上来就定义“好处”这种价值判断不是科学方法。 @whigzhou: 那你说说啥叫“分析”? @慕容飞宇gg:辉总,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这样有什么好处”和“为什么会这样”有区别吗? @whigzhou: 有。你还得构造并验证它如何带来此等好处的完整因果链,就好比你光有作案动机不能定罪,还得构造因果链并加以证明  
《沐猿而冠》·目录

序 衣冠之猿 3
第一章 饮食 6
01. 吃还是不吃? 8
02. 劝酒拼酒何时休 10
03. 饕餮经济学之肚皮收租法[1] 13
04. 饕餮经济学之吸血蝙蝠和猎获物分享 15
05. 食物禁忌的文化功能 17
第二章 男女 20
06. 吵闹不休的神圣同盟[1] 22
07. 微妙的人类性策略•男性篇 26
08. 微妙的人类性策略•女性篇 30
09. 乳房之谜 34
10. 童贞崇拜与掠夺性强奸 39
第三章 家庭 44
11. 婚姻被抛弃了吗? 46
12. 婚姻关系将变得越发单纯 48
13. 婚恋障碍为城市化过程所难免 50
14. 婚姻生意是怎么做的? 53
15. 真的有过母系社会阶段吗? 57
第四章 教育 64
16. 对待孩子,严厉还是宽松? 66
17. 为何高等教育在制造失业? 69
18. 从学区房看教育市场 71
19. 教育本可更多彩 74
20. 替代教育有(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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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衣冠之猿 3 第一章 饮食 6 01. 吃还是不吃? 8 02. 劝酒拼酒何时休 10 03. 饕餮经济学之肚皮收租法[1] 13 04. 饕餮经济学之吸血蝙蝠和猎获物分享 15 05. 食物禁忌的文化功能 17 第二章 男女 20 06. 吵闹不休的神圣同盟[1] 22 07. 微妙的人类性策略•男性篇 26 08. 微妙的人类性策略•女性篇 30 09. 乳房之谜 34 10. 童贞崇拜与掠夺性强奸 39 第三章 家庭 44 11. 婚姻被抛弃了吗? 46 12. 婚姻关系将变得越发单纯 48 13. 婚恋障碍为城市化过程所难免 50 14. 婚姻生意是怎么做的? 53 15. 真的有过母系社会阶段吗? 57 第四章 教育 64 16. 对待孩子,严厉还是宽松? 66 17. 为何高等教育在制造失业? 69 18. 从学区房看教育市场 71 19. 教育本可更多彩 74 20. 替代教育有待走出边缘 77 第五章 传统 81 21. 过年习俗的未来[1] 83 22. 天灾与社会[1] 86 23. 奥林匹克回老家 92 24. 别指望用科学全面指导生活[1] 95 25. 同性婚姻与保守主义 98 第六章 现代 101 26. 从同性恋纷争看文化宽容 103 27. 从过年恐惧看文化冲突 105 28. 高考折射出的身份焦虑 107 29. 身份焦虑也是繁荣的动力 109 30. 冷却时代的文化禀赋 111 第七章 城乡 116 31. 春运人潮的未来走向 118 32. 从名校生源看农村空心化 120 33. 传统家庭农业即将消亡 122 34. 贫民窟与城中村 124 35. 落脚之后 127 第八章 文化 130 36. 语言演化不可阻挡 133 37. 世界杯:民族激情的焚烧炉 135 38. 瀑布与汲泵 137 39. 文化的融合与分化 139 40. 市场与蚂蚁:创造复杂性的两条途径 141 第九章 人性 146 41. 人类还在进化吗? 149 42. 人类会越来越聪明? 151 43. 制度差异也有遗传基础? 154 44. 你被洗脑了吗? 157 45. 兰德热潮与个人主义 159 附录 何为理性动物 163    
男女#Q&A:嗯,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这篇在大象公会发表时删改幅度较大,这里是完整版本)

嗯,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辉格
2014年3月19日

〈男女系列〉发表之后,读者反应颇为热烈,不过,其中不少评论赞赏或谴责了我其实未曾表达的观点,从文章内容也不能合乎逻辑的引出这些观点;考虑到主题的敏感性,这样的误解在预料之中,许多也可以情有可原,但误解仍是误解,还是澄清一下吧。(有些问题其实与我的文章没有直接关系,只是人们在阅读这些主题时容易冒出来,这里也顺便一并作答。)

Q:你是在宣扬多妻制吗?

A:不是。我是在尝试理解人类各种婚配模式的起源和功能,并未赞许或贬斥其中任何一种。说明一种社会模式或制度规范有着进化和存在基础(无论是环境、生理、心理或其他基础),指出它当前或曾经具有某种社会功能,并不等同于对它的赞许;经济史家也曾指出棉花种植业的繁荣极大推动了美国南方的奴隶制,但我不认为他们是在宣扬奴隶制。

Q:你在为出轨行为开脱吗?

A:不是。指出某一行为的原因并不等于为该行为开脱,某人打破商店橱窗偷走一件衣服,或许是因为他喜欢这衣服,或许是他崇拜的明星穿过这个款式,或许是他的初恋情人送过同样款式的衣服给他,这些原因无论是否成立,都不能免除他为偷窃行为应负的道德责任。至于出轨者是否应负道德责任,取决于你所认同的道德规范,这超出了本系列的谈论主题。

Q:你在教我们怎么搞男女关系?

A:岂敢,这我可是外行。我只是在尝试理解人们在两性关系中的行为模式,而且是在最基础的层次上,尚未涉及那些更高级的层次,当我说某种策略具有某种“优势”时,是基于高度简化的模型,而所谓优势也是对繁殖目标而言,绝不是要鼓励人们采用这种策略,假如我的措辞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

Q:在你眼里(和嘴里)人和禽兽好像没啥两样?

A:当然不一样,很不一样,实际上我已指出了人类区别于其他灵长类乃至其他动物的许多独特之处,比如阴茎、乳房、毛发、排卵期、绝经,等等,而且这些生理上的独特性还暗示了心理和社会属性上的更多独特性。当然我理解,其实你想说的大概是——

Q:照这么说,人和动物一样,(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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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在大象公会发表时删改幅度较大,这里是完整版本) 嗯,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辉格 2014年3月19日 〈男女系列〉发表之后,读者反应颇为热烈,不过,其中不少评论赞赏或谴责了我其实未曾表达的观点,从文章内容也不能合乎逻辑的引出这些观点;考虑到主题的敏感性,这样的误解在预料之中,许多也可以情有可原,但误解仍是误解,还是澄清一下吧。(有些问题其实与我的文章没有直接关系,只是人们在阅读这些主题时容易冒出来,这里也顺便一并作答。) Q:你是在宣扬多妻制吗? A:不是。我是在尝试理解人类各种婚配模式的起源和功能,并未赞许或贬斥其中任何一种。说明一种社会模式或制度规范有着进化和存在基础(无论是环境、生理、心理或其他基础),指出它当前或曾经具有某种社会功能,并不等同于对它的赞许;经济史家也曾指出棉花种植业的繁荣极大推动了美国南方的奴隶制,但我不认为他们是在宣扬奴隶制。 Q:你在为出轨行为开脱吗? A:不是。指出某一行为的原因并不等于为该行为开脱,某人打破商店橱窗偷走一件衣服,或许是因为他喜欢这衣服,或许是他崇拜的明星穿过这个款式,或许是他的初恋情人送过同样款式的衣服给他,这些原因无论是否成立,都不能免除他为偷窃行为应负的道德责任。至于出轨者是否应负道德责任,取决于你所认同的道德规范,这超出了本系列的谈论主题。 Q:你在教我们怎么搞男女关系? A:岂敢,这我可是外行。我只是在尝试理解人们在两性关系中的行为模式,而且是在最基础的层次上,尚未涉及那些更高级的层次,当我说某种策略具有某种“优势”时,是基于高度简化的模型,而所谓优势也是对繁殖目标而言,绝不是要鼓励人们采用这种策略,假如我的措辞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 Q:在你眼里(和嘴里)人和禽兽好像没啥两样? A:当然不一样,很不一样,实际上我已指出了人类区别于其他灵长类乃至其他动物的许多独特之处,比如阴茎、乳房、毛发、排卵期、绝经,等等,而且这些生理上的独特性还暗示了心理和社会属性上的更多独特性。当然我理解,其实你想说的大概是—— Q:照这么说,人和动物一样,不过是依本能行事而已? A:就算是这样(实际上不是,后面我还会解释),人和禽兽也大不一样,人的本能要复杂的多,包含了许多其他动物所没有的高级特性,比如自我意识、自由意志、同情心和道德感,所以,即便同样是依本能行事,人和禽兽也是大不一样的,正好比,同样是由那几十种原子组成的几十斤血肉,一条活狗和一条死狗是大不一样的。 Q:所以爱情之类都是假的,不过是荷尔蒙在发作? A:不是这样。荷尔蒙只是某些生理/心理过程赖以进行的介质,这就好比,许多音乐作品都是以五线谱形式表达的,但你不能说:什么交响乐、圆舞曲都是假的,不过是一串串小蝌蚪,对吧? Q:你开口闭口“策略”,人真的这么会算计吗? A:问得好。人确实会进行一些有意识的算计,但更多时候,策略并不表现为理性算计,采用特定策略的个体也未必意识到它的存在和作用,或者有所意识但不知道它服务于什么目标,当我从进化生物学或进化心理学角度谈论“策略”或“利益”时,也并未做这样的假定,而只是认为存在某种生理或心理机制来引出符合策略的行为或后果。 比如妊娠期糖尿病,是胎儿对母亲实施剥削策略(通过分泌hPL激素提高母亲血糖水平以便让自己获得更多营养)的结果,胎儿显然不会有意识算计,也不可能意识到这是在牺牲母亲健康而换取自己的发育优势,但进化所创造的这一机制确实造成了这样的效果。 Q:可是不管有没有意识到,人真的有这么自私吗? A:这要看你怎么定义自私了。人人都希望事态向符合自己愿望的方向发展,在这种最宽泛意义上,所有人都是自私的,区别仅在于他们的愿望不同,有些人的愿望是尽可能帮助别人,也就是说,他把别人的利益也纳入了自己的愿望,我们就会说他是利他主义者,但他并不是无私的,只有植物人才是无私的,因为植物人已经没有愿望了。 Q:可你显然把愿望限定在繁殖后代上了,你说的策略不是都指向遗传收益吗? A:到目前为止是这样。但这只是个起点,作为起点,围绕遗传收益的进化分析是个很好的选择,因为人首先是生物,而生物的基本目标就是最大程度的繁殖后代,当然人还有许多生物学和进化论难以解释的方面,但我希望首先尽量挖掘生物学视角的潜力,然后再考虑(比如)组织和文化方面的分析,换句话说,我想把人先剥个精光,然后再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透彻一些。 Q:剥光了就是一部彻底自私的基因机器? A:还是要看你怎么定义自私。即便是在追求遗传收益时,也会表现出许多利他行为,比如伟大的母爱、对血缘近亲的帮助、姐妹间合作,人类甚至还有父爱;即使在非近亲之间,也会出现策略性的合作互惠关系,并出于长期利益需要而遵循合作性规范,按“自私”一词较为狭窄的通俗含义,这些行为都算不上是自私的。 Q:可是有些行为明明跟繁殖目标直接相悖啊,比如做爱戴套、为爱殉情、同性恋、出家做尼姑,不是吗? A:确实有许多特性和行为偏离了繁殖目标,有些是随机出现的异常或病态,比如先天耳聋,有些是有益特性的有害副产品,比如镰刀型细胞贫血症,另一些则是原本有益的特性在新环境下的有害表现,比如对甜食的无节制嗜好,因为进化适应总是滞后于环境变化,所以偏离是难免的;当然,还有些偏离有着更高级的理由,涉及到文化传播和自由意志。 Q:比如? A:比如出家和独身主义,人类心智的某些特征,恰好使得一些人的头脑容易被某些观念所占据,并促使他们去传播这些观念,尽管这些观念(在过度强烈时)会导致背离其生存繁殖目标的行为,这就好比被一种寄生虫控制的蚂蚁,会自杀性的爬到草尖上被羊吃掉,通过牺牲自己而传播了寄生虫,有些文化现象有点类似,只不过寄生虫换成了观念。 Q:可是追求遗传收益也只是在传播基因,为啥传播观念就算是被操纵了? A:嗯,问得好。一种行为究竟算是服务于自身利益,还是被操纵,要看我们如何界定自我,或者叫主体,把边界划在哪里;如果将自我利益等同于来自受精卵的那个基因组的利益,那么背离该利益的观念就算是入侵物了。 但我们不是非要这么划界,将后天获得的观念包括进来,好像更符合我们对自我的常识理解,甚至把寄生在我们体内和体表的千万亿细菌的基因组包括进来,也没什么不对,当然,观念和寄生物的利益和主基因组的利益是有冲突的,可是,主基因组内部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冲突,所以人本身就是个利益复合体,被各种利益倾向拉扯着。 Q:这么说,我们只是多方拔河竞赛里的那根绳子,那个体还有什么独立性可言? A:呵呵,我们不只是绳子——如果我们不把自我的圈子划得太小的话——我们还包括了参与拔河的各方;当然,在发展出人类独有的自我意识之前(或者虽然拥有自我意识但疏于运用它进行自我审视和反思的时候),我们确实没有多少独立性,不过是个被各种往往相互冲突的目标、本能、冲动和观念拉扯着的傀儡。 但是,在我们获得并积极运用自我意识时,或者说当我们积极运用自己的理性时,情况就不同了,我们开始对上述拉扯我们的种种力量进行反思,作出选择,压制和摒弃我们的自我所否定的,留下自我所肯定的,于是,这些留下的目标,变成了我们自己的目标,而因为有了自己的目标,我们就不再只是傀儡了。 Q:你说的自我意识那么神奇,它是上帝从耳朵孔吹进来的? A:是很神奇,但并不神秘。自我意识最初只是一种喃喃自语,作用是把头脑某部分正在酝酿的念头表达出来,让头脑其他部分“听到”,这样后者就有机会对这些念头进行遏制或干预,好比小孩在画画或玩家家时喜欢把下一步打算做什么说出来。 这一机制在发展壮大之后,变成了一台奇妙的虚拟机,可以让拉扯我们的各种念头、意图和计划在上面预演,一次预演所产生的预期在经过语言表征后可以重新输入并引发另一次预演,如此反复迭代,于是我们便获得了对自己头脑中的目标、意图和计划进行内观的能力。 所以,自我意识虽然独特而神奇,但也是从拉扯我们的各股力量通过语言能力相互沟通调制而形成的,并不需要一个神秘的外部力量将它吹进我们头脑。 Q:可不管是谁的目标,目标到行为之间,仍只是些策略和算计,人真的有这么功利吗,那情感、理想、专业、高贵、尊严又到哪里去了? A:最宽泛意义上,功利的意思是一个人有目标、有追求、有理性,这当然没什么可鄙视的,不过在日常意义上,功利通常是指专注于那些更直接关系到生存繁殖机会的目标,策略上也更短视更机会主义,你列举的这些高级目标,最初也是配合某种策略服务于更低级的目标,只是在经过自我意识的反思和肯定之后,才显得不那么功利了,只要得到了肯定,它们就仍然存在着,没有消失。 Q:那道德又怎么说,既然行为都服务于个人自己的目标,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A:作为一种社会性的行为规范,道德最初也是出于策略需要而发展起来的,在着眼于长期利益的互惠与合作关系中,人们可能会希望让他人来帮助自己抵御短期诱惑,而道德正是用来相互约束机会主义行为、抵御短期诱惑的一种方式(有时抵押物也可以起类似作用);最初只是在合作各方之间形成的规范,经过社会化的协调博弈过程,成了整个社会的规范。 作为个人,你遵从这些规范的理由可以有多种:1)有些规范经过鲍德温机制内化为了你的本能,或者经过幼年期教化而成了近乎本能的价值取向,因而遵从它成了你的自动反应;2)有些规范在经过理性反思之后得到了你的肯定,变成了你的价值观,因而努力遵从它;3)另一些规范没有得到你的肯定,但出于策略考虑,你仍勉为其难的尽量遵从它。 在传统社会,不遵从主流道德规范是非常危险而窘迫的,而在更为开放和自由的现代社会,你在这方面有了更多自主选择的机会,假如你经过理性思考之后决定拒绝某些道德规范,这或许会让你失去一些朋友,失去一些信任和尊重,但不至于让你无处容身,你也可以选择一些非主流规范,在小圈子内寻找朋友、信任和尊重,但无论如何,你的拒绝并不能否认这些规范的真实存在和它们所具有的社会功能。 Q:可我怎么还是觉得读完这些之后,人类看起来更不堪了? A:嗯,脱光了照镜子确实可能有点难堪(特别是如果之前有人向你展示了太多虚假的美丽光环的话),无论在理性还是道德上,人类确实算不上完美,这不是新闻,即便在达尔文之前,对人类邪恶堕落的指责也并不少见(或许更多),将达尔文视为头号敌人的教会就乐此不疲。 不过依我看,人类已经够伟大了,其最伟大之处在于:他们不仅是高度机会主义的动物,而且还意识到了自己的机会主义,并且发展出种种价值准则和道德规范来约束自己的机会主义倾向,最终还将这些准则和规范上升到了终极价值的地位,从而将自己转变成了赋义者——这个曾被认为只有上帝才能扮演的角色。 Q:这些文章里的看法都是你自己的? A:不都是。大多数内容都采纳了科学界的既有观点,包括生物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和经济学家,不过,以这种特定方式解读这些知识和观点,并将它们以这种方式组织在一起并构成一个阐释,是我的决定,由我负责。另外,有少数观点是我自己提出的,比如本系列第四篇的核心观点。 Q:那你怎么不注明他人思想的出处和文献? A:这些文章发表于大众杂志,而不是学术期刊,所以未遵循学术界的参考引用标准,有些较新的观点我提到了来源,我觉得比较广为人知的就没提;在个人博客文章中,我会对来源作更多说明,而在报纸杂志上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更好,我还在探索之中。 Q:你援引的思想都得到科学界公认了? A:不是。许多还有很大争议,有些甚至还处于边缘地位,没引起学界足够重视。 Q:把尚不成熟未获公认的思想写进科普文章真的合适? A:我不把自己的文章定位为“科普”。首先,科普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我不采取这样的姿态;其次,科普预设了普及科学知识的使命,我不负担这样的使命;第三,上述姿态和使命据说让科普作家承担了某种“社会责任”,我拒绝承担这种责任。 Q:还有你自己的观点,开玩笑吧,那还不去学术期刊发论文? A:学术期刊的严谨审稿标准对科学发展起了很好作用,我很赞赏,但我不认为那是发表新思想的唯一合理渠道。 Q:你是说做个民科也没啥丢脸的? A:嗯,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