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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穷人更爱买彩票?

若从直觉出发推断,风险偏好似乎应与收入水平成正相关,即富人更爱冒险,因为富人有更强的风险抵御能力,百万富翁输掉90%还有10万,收入越高,便有越多的比例可以输掉而不影响基本生活所需。

然而在现实中,可以观察到,在许多风险领域,比如彩票、赌马等,穷人具有更高风险偏好。

我觉得,这一现象只有放到我的“消费离散性假说”之下,才能得到适当的理解,在该假说引导下,我们甚至可以精确的预测,一个人究竟穷到何种程度,才会对何种风险拥有较高的偏好。

按离散性假说,决定个人消费行为的动机分为三层:

1)维持现有生活方式;
2)努(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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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从直觉出发推断,风险偏好似乎应与收入水平成正相关,即富人更爱冒险,因为富人有更强的风险抵御能力,百万富翁输掉90%还有10万,收入越高,便有越多的比例可以输掉而不影响基本生活所需。 然而在现实中,可以观察到,在许多风险领域,比如彩票、赌马等,穷人具有更高风险偏好。 我觉得,这一现象只有放到我的“消费离散性假说”之下,才能得到适当的理解,在该假说引导下,我们甚至可以精确的预测,一个人究竟穷到何种程度,才会对何种风险拥有较高的偏好。 按离散性假说,决定个人消费行为的动机分为三层: 1)维持现有生活方式; 2)努力提升至更高阶的生活方式; 3)在给定生活方式下,更多更好的消费; 假说认为:其中前两层是根本的、决定性的,第三层是琐碎的、次要的、容易割舍的。 由此不难得出关于风险偏好的若干推论: 1)若某人之预期收入流只够勉强维持其当前生活方式,毫无结余,则其风险偏好极低; 2)若某人之预期收入流足以维持其当前生活方式,且结余额有望在可见未来助其升至更高阶生活方式,则其风险偏好居中; 3)若某人之预期收入流足以维持其当前生活方式,但结余额无望在可见未来助其升至更高阶生活方式,则其在运用该笔结余时的风险偏好很高。 大量低端工薪者恰属第三种情况,他们无论如何省吃俭用,省下的积蓄也不足以让他们住进高档社区、开上宝马、搂上小蜜,而一个头奖却可以立即做到,所以在每周几十块的彩票上,他们的手会很松。 这一解释也对彩票设计指出了原则:彩票价格必须适合低端工薪者的开支结余,头奖金额必须能让他在生活方式上提升至少一级台阶。
观察物价的山寨方法

在我作出通货膨胀已经发生的判断之后,bear问我:你是怎么得到15-30%这个数字的?仅仅是直觉?

这个问题问得我有点脸红,我所凭借的,确实只是直觉,但直觉又怎么会基数化的呢?实际上,我得承认,我是暗自“估算”了一下的,可所用的算法十分山寨,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示人,但既然问到这儿了,为诚实计,只好摊牌:

对于物价上涨的过程,我的看法是:一般地说,其他条件不变,货币增加,物价上涨,这是没错的,但其间的过程未必是平滑的,正如某种液体到某个温度要沸腾,但具体气泡的生成机理还颇有些复杂,并非凭空而发,处处一样。<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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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作出通货膨胀已经发生的判断之后,bear问我:你是怎么得到15-30%这个数字的?仅仅是直觉?

这个问题问得我有点脸红,我所凭借的,确实只是直觉,但直觉又怎么会基数化的呢?实际上,我得承认,我是暗自“估算”了一下的,可所用的算法十分山寨,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示人,但既然问到这儿了,为诚实计,只好摊牌:

对于物价上涨的过程,我的看法是:一般地说,其他条件不变,货币增加,物价上涨,这是没错的,但其间的过程未必是平滑的,正如某种液体到某个温度要沸腾,但具体气泡的生成机理还颇有些复杂,并非凭空而发,处处一样。

充分竞争条件下,即便成本压力巨大,每个商家都不愿率先涨价,都希望别人先动,自己在跟进之前捞点好处,结果会形成一个滞后期,如果通胀很温和,滞后期可能很长,这时,大家都会憋到一个确信所有同行会同时调价的时刻,有这么巧的事吗?有的,比如重要节日,比如季节性商品的新上市季,商品或材料的型号款式升级换代,等等——我把这些时机叫做节骨眼。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这些节骨眼,便为我们这些视统计局如粪土的草民提供了一个观察物价形势的良好机会,以节骨眼为参照系,可以粗略的识别出几种基本通胀形势:

1)若在所有节骨眼前后,价格都持平(这意味着节前的涨价在节后全部跌回),甚至下降,可断定发生了通缩(因为如果节骨眼不涨,平时就会因相互压价而下降);

2)在温和通胀中,部分或全部节骨眼被用来涨价,但平时价格持平或有所下降;

3)在高通胀中,节骨眼已不够用,平时也要涨几次价;

4)在恶性通胀中,节骨眼已不存在,价格以固定加速度或固定指数连续平滑上涨。

我的本次判断便是沿上述思路,首先,观察到的涨价发生在春节前很久,我认为无关于任何节骨眼(如果我错了,很可能就错在这里),因而,我认定当下处于第三种形势,而这种形势的通胀率是两位数,其次,既然等不到春节就涨了,估计春节期间会再涨一次,我把估计数字乘2,得出了上面的数字。

上述理论未经任何实证检验,山寨得令人发指,估算数字也粗糙随意的令人发指,但我暂时已满足于此状态。

 

消费之非连续性与需求弹性

我的那个消费离散性假说(或曰消费非连续性假说),不幸被子旸老师嗤之以鼻:

这么说吧,作者重新发现了乘法表。费雪的《利息理论》对作者论述的问题都有了更深入全面的分析,而且,时间提前了好几十年。作者不如转而去写一篇《利息理论》的读书笔记。

我当即表示不服:

费雪……指出了不耐水平的不同引出的储蓄含义,在他的理论里,不耐水平是外生的,而我的非连续性假定将几种不耐水平向前推到了一个更深的机制,变成内生的了。风格B可以最好的演示我和费雪的差别:B看上去很耐得住性子,其实B对于下一次迁越比A更不耐,呵呵。

另一位铅笔老师冀志罡的批评听着比较暖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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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个消费离散性假说(或曰消费非连续性假说),不幸被子旸老师嗤之以鼻:

这么说吧,作者重新发现了乘法表。费雪的《利息理论》对作者论述的问题都有了更深入全面的分析,而且,时间提前了好几十年。作者不如转而去写一篇《利息理论》的读书笔记。

我当即表示不服:

费雪……指出了不耐水平的不同引出的储蓄含义,在他的理论里,不耐水平是外生的,而我的非连续性假定将几种不耐水平向前推到了一个更深的机制,变成内生的了。风格B可以最好的演示我和费雪的差别:B看上去很耐得住性子,其实B对于下一次迁越比A更不耐,呵呵。

另一位铅笔老师冀志罡的批评听着比较暖洋洋:

用韬光养晦、享乐、冒进来解释行为,已经不是经济学了,属于行为学范畴,几种风格实际是不同的策略选择。

志罡老师说的有道理,但不是唯一可以成立的道理,要看从什么角度:不耐也可叫做时间偏好,而对于经济学家,偏好是外生的,无须考究,从这个角度,我是越出了经济学。 不过我还是想出了办法继续赖在经济学里:我的阐释也可视为一种“物品识别”的尝试,而物品识别是经济学家常干的事情,一条需求曲线所对应的物品究竟为何,常常不是那么一目了然的,需要仔细辨认,张五常在阐述其需求定律时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其需求定律的有效性,乃是基于对物品的恰当识别,如果识错了,曲线未必向下,具体可参见《经济解释》第五章“需求定律”第六节“何谓量?”,和第六章“小试牛刀”第五节“多质的需求验证”,分别演示了钻石和苹果的物品识别问题,苹果那个尤其精彩。 消费离散性假说,实际上将消费行为识别成了一个两阶段选择:首先选择生活方式——它本身是一种消费品,然后在此生活方式所框定的范围内选择具体的物品和消费量;进而,该假说指出了,对生活方式的不耐与对具体消费品的不耐是两种不耐,且会以特定方式相互影响——比如在策略B之下,前一个不耐会导致后一个很耐。 --------------------------- 答辩结束,主题开始-------------------------------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我惊喜的发现,消费离散性假说远比我原本想象的更有意思,而且这些意思绝对能够唤起经济学家的热情——它居然可以推出许多关于需求弹性的推论。 通常,我们会用必需品和奢侈品等类别来区分不同弹性的消费品,然而,用弹性所区分出的必需与奢侈,有时跟我们的直觉感受很难协调,比如“面子”,按理说算不上不可或缺之物,但许多人都可以为了面子不要命,弹性小的令人乍舌;现在有了离散性假说的若干推论,此类现象便很好理解(注:这些现象在常识直觉中或许原本就并不难理解,我说的更好理解特指“更好的在经济学框架下理解”): 1)推论一:同一物品,对于处于不同生活方式的同一个人,具有不同的弹性。 2)推论二:处于一种生活方式底部的消费品——意味着失去它们就会堕入另一种更低阶的生活方式,即便它在其它不处于该生活方式中的人们看来是奢侈品——,弹性很小,反之,远离底部的消费品弹性很大。 3)推论三:同一物品的上行弹性不等于其下行弹性,也就是说,物品随收入上升(或价格下降)的弹性变动曲线,与物品随收入降低(或价格上升)的弹性变动曲线,未必重合,用俗话说就是:某些物品,他拥有之前不甚在乎,拥有之后却守之如命。
三种基本消费风格,及其储蓄含义

我在年初一篇文章《高储蓄率是我们的时代特征》里,提出了对消费行为的一种看法:

个人消费会随着收入的提高而提高,这很明显,但这种同步提高并不是线性和连续的,而是在一系列生活方式所对应的消费水平中,作阶梯式的跃迁。假如你原先的收入勉强维持你的单身公寓、QQ车和15元快餐构成的白领生活,现在你的工资涨了两千元,远不足以支付梦想中的三居室公寓、凯美瑞和保姆构成的小富生活,那你很可能将新增收入的大部分储蓄起来,为将来的跃迁做准备;相反,如果你的收入只差一点就能负担小富生活,便很可能借助信贷来提前实现梦想。

上述分析的逻辑结果是:储蓄水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与当前水平的差距,也取决于他们对下一代生活的期望与这一代的差距,(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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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年初一篇文章《高储蓄率是我们的时代特征》里,提出了对消费行为的一种看法:

个人消费会随着收入的提高而提高,这很明显,但这种同步提高并不是线性和连续的,而是在一系列生活方式所对应的消费水平中,作阶梯式的跃迁。假如你原先的收入勉强维持你的单身公寓、QQ车和15元快餐构成的白领生活,现在你的工资涨了两千元,远不足以支付梦想中的三居室公寓、凯美瑞和保姆构成的小富生活,那你很可能将新增收入的大部分储蓄起来,为将来的跃迁做准备;相反,如果你的收入只差一点就能负担小富生活,便很可能借助信贷来提前实现梦想。

上述分析的逻辑结果是:储蓄水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与当前水平的差距,也取决于他们对下一代生活的期望与这一代的差距,人们对自己未来或下一代进行生活方式跃迁的期待越高,就会把越多的钱堆积在两级台阶之间。很明显,正是在这一点上,中美两国存在着巨大差异。过去几十年的经济发展和门户开放,使中国社会的生活方式经历了急剧的动荡和变迁,所有人都在调整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各种前所未有的消费生活模式展现在他们眼前。

今天又在想这个问题,发现原先的说法有点问题,只考虑到其中一种情况,实际上,从“消费行为在若干非连续状态(我将这些状态称为生活方式)间迁越”这一假定,可以推出三种消费风格,其储蓄含义不同: A)及时享乐主义:选定一种自己能够轻松负担的生活方式,并在此方式下尽可能多消费; B)韬光养晦主义:选定一种自己能够轻松负担的生活方式,并在此方式下尽可能少消费,多储蓄,为下一次迁越做尽可能快的准备; C)冒进主义:选定一种可能的最高阶生活方式,即便为此穷尽一切已有的或预期可获得的资源; 显然,这三种消费风格带来不同的储蓄倾向,对应的储蓄率C<A<B。 这样,那篇文章对中美储蓄率差异的解释便可表述为:中国消费者更多的持有B型消费风格,即他们对本人或其子女的未来生活方式都有较高的期望,并为此而大量储蓄。原文中对应这个意思的文字是:

正是因为他们迫切渴望改变生活状况,尤其是下一代的状况,他们才需要更多的储蓄,因为当前的收入还不足以立即负担这些期望。在美国,各种主要的生活方式都已存在好几代,上几代为此而准备的储蓄已经在当前转变为消费,从而抹平了总的储蓄率;而在中国,多数人都在为从未有过的更好生活而打拼和积累;并且,中国传统令他们对下一代背负更多责任,这意味着他们对未来消费流赋予了更大的权重。

上述澄清虽未推翻但削弱了此文的解释力,因为该解释不再由消费的非连续性直接得出,而加入了额外的假定,原文包含了这个意思,但没表述清楚。 题外话,实际上还可以想象第四种风格: D)清心寡欲主义:无论收入多少,选定一种尽可能低阶的生活方式,多出的钱自动变为储蓄。 但是,风格D与经济学硬核中的“稀缺性假定”相矛盾(该假定认为,人必有至少部分欲望永难满足),故不予考虑。 补充说明:我用了“阶梯”这个词来表述生活方式之间的高下,容易造成这样的误解,生活方式集合构成一个单向链,其实我觉得,用一个有向网络(directed network)来描述可能更贴切。
饭文#F7: 制度经济学是只金母鸡

(按:篇幅关系,写的不很清楚,有机会再细说。)

制度经济学是只金母鸡
辉格
2009年10月19日

今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了两位新制度经济学家,这一消息在国内掀起了对制度经济学的一股小小关注热潮;在制度研究领域,尽管此前已有布坎南、科斯、诺斯等多人获得诺奖,但诺奖委员会的这次选择还是得到了学界的一致赞许;制度的性质、功能及其演变规律,始终是经济学、社会学和政治学等许多学科关注的重要课题,然而它也是个令无数学者头痛的大难题,尤其是制度的发展和分化历史,迄今还没有一个一致的理论框架能作出完整的解释;长期存在的中心问题(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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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篇幅关系,写的不很清楚,有机会再细说。)

制度经济学是只金母鸡
辉格
2009年10月19日

今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了两位新制度经济学家,这一消息在国内掀起了对制度经济学的一股小小关注热潮;在制度研究领域,尽管此前已有布坎南、科斯、诺斯等多人获得诺奖,但诺奖委员会的这次选择还是得到了学界的一致赞许;制度的性质、功能及其演变规律,始终是经济学、社会学和政治学等许多学科关注的重要课题,然而它也是个令无数学者头痛的大难题,尤其是制度的发展和分化历史,迄今还没有一个一致的理论框架能作出完整的解释;长期存在的中心问题,经常是构成学术中心凝聚力和学科发展分化的核心要素,它们被称为下金蛋的母鸡,制度问题便是这样一只母鸡。

对于中国学者,制度问题更是一个长期难以解开的心结,自从戊戌维新派认识到制度是中西差异的根本所在以来,一代代学者都在探寻和追问:中西制度差异之中,究竟哪些是重要和根本的?它们是如何造就了西方的繁荣?这些制度要素是如何发展出来的?为何它仅仅在西方出现了?为何一度让宋代登上世界文明巅峰的那套制度却最终让中国走向自闭和落后?为何接管了希腊文明且掌握着地中海和印度洋贸易的伊斯兰文明后来也衰弱了?进而,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巨大进步,究竟是哪些制度因素起了关键作用?今后的发展趋势下它们将会得到强化还是面临挑战?

制度研究在经济学界的地位几起几落,上世纪二十年代,以凡勃伦和康芒斯为代表的旧制度经济学一度拥有巨大影响力,但此后新古典主义在继承了边际革命的成果、并接纳了凯恩斯宏观理论之后,在形式化和模型化上获得了重大进展,从而占据了经济学主流;而制度学派在形式化上始终没有进展,没有形式化,一段文本一百个人可以读出一百种意思,推理链条的正确性也无从检查,没有计量模型,解释和预测也无法接受实证检验,这样,旧制度经济学因停留在散文状态而被挤出了经济学主流。

形式化上的困难,源于制度经济学没有找到清晰而可行的方法论基础,他们没有明确,制度所影响的、和推动制度建立和演变的基本单位,究竟是个人、组织、社会结构,还是各种文化和制度要素,康芒斯既反对方法论个人主义,也反对方法论集体主义,但又没有明确自己的方法论,凡勃伦倒是想以进化论作为理论基础,但关于制度的进化单位是什么,变异、复制和选择机制如何,并没有清晰界定,凡勃伦从本能、习惯、习俗到制度的多层次演化路径很有启发性,但在这些概念被形式化之前,也仅仅是启发而已。

经过四十多年沉寂之后,科斯的《企业的性质》一文给制度研究带来了新希望,科斯用交易费用解释了组织对市场的局部替代,张五常进而基于交易费用提出了合约理论,解释了交易类型和合约安排的多样性;沿着这条思路,人们发现许多组织形态和制度要素都可获得更好的理解,从行会、工会、拍卖行到交易所,从学徒制、计件工资、分成地租到婚姻契约;交易费用理论的好处是兼容于主流经济学,它保留了后者的基础假定、价格理论和均衡模型,只是在模型中引入了交易费用,但解释能力却获得了巨大扩展。

然而,基于交易费用的制度研究,多半集中在给定法律和政治制度下的私人制度,并且它倾向于将制度差异归因于交易的地理、时间、信息分布等技术条件,由于它预设了权利归属是明确的、合约会得到履行这两个条件,因而其解释范围便大为受限,它无法解释保障产权和合约履行的基础制度本身是如何产生和维持的,而这恰恰是制度发展中的核心问题,历史上出现过的各种制度中,很少有既能全面保护产权,又能在大跨度交易中保证合约履行的。

正是上述局限,使得新制度经济学在对制度史的解释上大打折扣,它只能在法治大致已确立的条件下解释私人制度安排,而这一条件仅在最近几百年,在小部分地区成立;相比之下,文化人类学、社会学,却已经详尽描述和阐释了大量迥异于现代市场社会的人类制度,对于这些,经济学家迄今说不出多少道道;那些尝试分析这些制度的经济学家发现,要这么做,不得不放弃方法论个人主义和完全理性假定,而像人类学家那样把制度视为文化系统的一部分,而这个系统由各种独立于个人选择的文化要素按特定结构组成;然而困难在于,放弃理论内核意味着放弃已取得长足发展整个经济学,而在人类学那里却又没有形式化程度相当的替代品。

不过,这一困境在近年来有了突破的希望,曙光来自70年代的进化生物学革命,进化的理论基础,在自私基因假定和进化稳定策略(ESS)模型之上得以重建;随后这一模型被应用于行为分析而发展为进化心理学;同时,阿克塞尔罗德将策略均衡分析引入政治学;接着,革命战火迅速烧进功能主义和结构主义人类学的领域,人们发现许多文化元素都可以在行为策略进化的视角下得到解释,文化结构被理解为策略均衡状态下的共同信念、符号体系和自发规则,而制度便是内生于策略均衡之中。

新制度经济学的最新进展,便产生于上述背景之下,许多经济学家开始放弃完全理性假定,转而采用认知结构规定下的有限理性,并承认行为策略的生物和文化惯性,也开始放弃一般均衡分析,转而采用ESS分析,将制度阐释为在进化过程中积累下来的惯性元素层层包裹而成的复杂系统,这些转变将在制度研究领域掀起一场革命,眼下它还刚刚开始,可以期待这只金母鸡在未来生下更多的金蛋。

马尔萨斯《人口原理》第十八章全文

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一直被我吹捧为头号经济学经典,而其中最重要的思想是在第十八章,是极少数我会反复阅读的bible级文献,就我接触的范围而言,极少有人领会了该章的洞见,达尔文是这极少数之一。

人类困苦不堪地生活着,经常处于贫困状态,且几乎毫无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人类生活的这样一幅图景,似乎会使人不可避免地把希望寄托在来世上。与此同时,在我们前面考察的那些自然法则的作用下,人类又必然会受到各种各样的诱惑,由此而使世界显得象通常人们所认为的那样,似乎是考验和磨练人的品格与意志的学校,以使人进入较高级的幸福状态。但我希望人们能谅解我,我要对人类在这世界上的处境提出一种与此有所不同的看法(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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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一直被我吹捧为头号经济学经典,而其中最重要的思想是在第十八章,是极少数我会反复阅读的bible级文献,就我接触的范围而言,极少有人领会了该章的洞见,达尔文是这极少数之一。

人类困苦不堪地生活着,经常处于贫困状态,且几乎毫无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人类生活的这样一幅图景,似乎会使人不可避免地把希望寄托在来世上。与此同时,在我们前面考察的那些自然法则的作用下,人类又必然会受到各种各样的诱惑,由此而使世界显得象通常人们所认为的那样,似乎是考验和磨练人的品格与意志的学校,以使人进入较高级的幸福状态。但我希望人们能谅解我,我要对人类在这世界上的处境提出一种与此有所不同的看法,在我看来,我的这种看法更加符合我们所观察到的各种自然现象,更加与我们有关全能的、仁慈的、先知先觉的造物主的观念相一致。

如果我们对人的理解力抱适当的怀疑态度,并正当地感觉到我们无法完全理解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事物的原因,如果我们怀着感激之情为照射进我们心灵的每一道光线而欢呼,而当没有光线时认为黑暗是来自我们心灵的内部而不是外部,如果我们对造物主的最高智慧谦卑地表示敬意,认为他的“思想高于我们的思想”,“犹如天空高悬于大地之上”,那么我希望人们不要把这看作是对人的智力的无谓滥用,试图“证明上帝为人作出的安排是正当的”。

不过,在我们试图以自己微薄之力“发现尽善尽美的上帝”时,我们的推理应该是由自然推论至自然的上帝,而不是由上帝推论至自然,这一点似乎是绝对必需的。一旦我们不是尽力去说明事物现在的这种样子,而只是一味询问为什么某些事物不是另外一种样子,我们的推理就会无所适从,陷入极其荒谬、极其幼稚可笑的境地,我们在了解神意方面的全部进展就会停止,甚至为此而作出的探究也不再是对人脑的有益训练。我们总是单纯而幼稚地想象造物主具有无穷大的力量。这一观念太大,太叫人无法理解了,每当思考它时,人的头脑便被弄得混乱不堪。由于带有这种观念,我们往往想象上帝能创造出无数生存物,其数目之多犹如整个无限的空间所能容纳的点,所有生存物都不会遭受痛苦的折磨,都很完美,都具有出众的美德与智慧,都能享受到最高级的快乐。但当我们的目光离开这种虚无缥缈的梦幻境界,转向我们唯一能看清上帝面目的大自然这本书时,我们看到的则是绵延不绝的有感觉的生物,它们显然产生于大量的物质微粒,在这个世界上要经历长期的、有时是痛苦的过程,但其中许多在这一过程结束之前,肯定会具有很高的才能,拥有强大的力量,从而能处于某种较高级的状态。既然如此,难道我们不应根据我们实际所看到的存在物纠正我们对万能的上帝所抱的看法吗?除了根据已被创造出来的天地万物之外,我们又能根据什么来品评造物主呢?倘若我们不想贬抑上帝的仁慈而吹捧上帝的力量,我们就应得出结论说,即使是伟大的造物主,尽管其力量无比巨大,也仍需要一定的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至少是我们所认为的时间),才能创造出符合其崇高目标、具有高尚精神品质的人。

如果认为人处于受磨难的境地,那似乎意味着,人在未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就已存在,而这是与婴儿期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一致的,同时又使人怀疑上帝是否有先见之明,而这是与我们有关上帝的观念相矛盾的。所以,正如我在前面一个注释中所暗示的,我宁愿将这个世界和在这个世界上的生活看作是上帝安排的一伟大过程,其目的不是为了使人遭受磨难,而是为了创造和形成人的精神。若要唤醒死气沉沉、浑沌无序的物质,使其成为精神,若要使地上的尘埃升华为灵魂,若要使泥土迸发出耀眼的火花,这一过程是必不可少的。倘若这样来看待这一问题,则可以把人在生活中得到各种印象和受到各种刺激看作是造物主的手通过一般法则在起作用,怠惰的存在物通过与上帝接触而被唤醒,具有活力,得以享受较高级的事物。人类所犯的原罪,就是混沌的物质的麻木与腐败,而人可以说正是从混沌的物质中诞生的。

考察精神究竟是与物质不同的实体,抑或仅仅是物质的较为精致的表现形态,是毫无用处的。这一问题最后很可能仅仅是名词之争。精神无论是由物质形成的还是由任何其他实体形成的,从本质上说仍是精神。我们根据经验知道,灵魂与肉体是非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所有迹象似乎都表明,它们是自从婴儿期起一同成长起来的。很少有人认为,每个婴儿都具有健全而完整的精神,只不过在人生的头20年,身体的各个器官软弱无力、缺少感觉,精神未能起作用。人们都倾向于认为,上帝既是肉体的创造者又是精神的创造者,肉体和精神是同时形成,同时发展的,因而如果设想上帝在不断用物质创造精神,而人在生活中不断得到各种印象便是创造精神的过程,如果这种设想是符合自然现象的,那也就不会与理性相悖,不会与天启相悖。从事这样的工作肯定是与造物主的最高属性相称的。

这样来看待人类在地球上的处境,完全是有理由的,因为根据我们对精神的性质的那少许了解,通过仔细考察会发现,我们周围的现象以及人类生活的各种事件,似乎都是特意安排来达到那一伟大目标的,特别是因为,根据这一假设,我们甚至可以运用我们自身有限的理解力来解释生活中那许多艰难困苦与坎坷不平,爱怨天尤人的人正是为此而经常埋怨自然之神的。

精神的最初重大觉醒,似乎产生于肉体方面的需要。正是肉体方面的需要,最先刺激了婴儿的大脑,使其进行有感觉的活动,而原初物质却具有非常大的惰性,以致如果不通过特定刺激方式产生出同样强有力的其他需要,那就似乎仍要有肉体需要的刺激来保持已唤起的活动不中断。如果不是饥饿和寒冷把野蛮人从麻木状态中唤醒,他们会永远躺在树下打盹。他们不得不尽力获取食物、为自己建立栖身之所,以免受饥饿和寒冷之苦,为此而作出的努力便造就了他们身体各部分的官能,使其处于不断的运动状态,而如果不必为此作出努力,他们就会陷入无精打采的懒散状态。根据我们对人脑结构的了解,如果广大人民群众没有肉体需要,从而不被刺激去作出努力,则我们与其说有理由认为他们会由于拥有闲暇时间而跻身于哲学家的行列,还不如说有理由认为他们会由于缺少刺激而沦为野蛮人。物产最丰富的国家,其居民的智力不见得最敏捷。需要是发明之母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人脑进行的一些最崇高的努力,就是出于满足肉体的需要。肉体需要常为诗人的想象力插上翅膀,使历史学家的创作进入旺盛期,使哲学家的研究更为深刻。虽然毫无疑问,现在有许多优秀人物,其大脑已在各种知识和社会同情心的刺激下变得非常发达,即使不复存在肉体刺激,也不会重新陷于无精打采的状态,但是,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广大人民群众如果没有肉体刺激,则会陷于普遍而致命的麻木不仁状态,未来改善的萌芽便会消灭殆尽。

根据我的记忆,洛克曾说过,主要是避免痛苦而不是追求幸福刺激了人们在生活中采取行动。我们想获得某种快乐时,只有等到对这种快乐思考了很久,以致没有这种快乐而感到痛苦不安时,才会采取行动以得到这种快乐。避恶趋善似乎是人类的神圣职责,而这个世界似乎是特意安排来提供机会让人不懈地做这种努力的,正是通过这种努力,通过这种刺激,才产生了精神。如果洛克的观点是正确的,如果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洛克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恶对于促使人类作出努力似乎就是必不可少的,而作出努力对于产生精神显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为了维持生命而对食物产生的需要,也许要比肉体或精神的任何其他需要在更大的程度上促使人类作出努力。上帝下了这样的命令,在人类尚未向地球表面投入大量劳动和才智以前,地球不得向人类提供食物。就人类的理解力来说,种子与产生于种子的草木之间没有任何可以想象的联系。毫无疑问,造物主无需借助于我们称之为种子的那一丁点物质,甚或无需借助于人类的劳动和照管,就能使各种植物生长,供其创造物使用。耕地、除草、收割、播种等项劳动,肯定不是帮助上帝来进行创造的,而是上帝规定的先决条件,只有满足了这些先决条件人类才能享受生活的幸福,借此促使人类积极行动,按理性的要求塑造精神。

为了经常不断地刺激人类,为了敦促人类精心耕种土地以促使上帝的神圣构想得以实现,上帝已下了这样的命令:人口的增长将远远快于食物的增长。毫无疑问,正如前文所指出的,这个一般法则产生了许多局部的恶,但稍稍思考一下,我们也许会看得很清楚,这个法则产生的善远远超过了恶。要使人不懈地努力,似乎得有很强的刺激才行,而要给人的努力指引方向,使人类具有推理能力,上帝的所作所为必须符合一般法则。自然法则的固定不变,或者相同的原因总是会产生相同的结果,是人类推理能力的基础,如果在正常情况下经常可以看到上帝的力量,或者更确切地说,如果上帝经常改变其意志(其实,我们在所见到的每片草叶上都可以看到上帝的力量),致使人类不能肯定其努力是否会带来预期的结果,那么人体各器官的功能也许很快会陷入普遍而致命的麻痹状态,甚至连人类的肉体需要也不再能刺激人类积极努力。正是由于自然法则保持不变,农民才勤奋劳作、深谋远虑,工匠才不知疲倦地运用其技巧,医生和解剖学家才熟练地搞研究,自然哲学家才仔细观察和耐心考察。人类运用智力所取得的所有最伟大、最辉煌的成就,都仰赖于自然法则的固定不变。

所以,就连对我们的理解力来说,自然法则保持不变的理由也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如果我们回过头来看人口原理,看一看人类的真实面目,认识到除非被需要所逼迫,人类总是惰性很大的,懒散的,厌恶劳动的(毫无疑问,按照我们幼稚的幻想来谈论人类可以成为什么样子,是极其愚蠢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断言,若不是人口增殖能力大于生活资料的增长力,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人居住了。这不断刺激人类去耕种土地,倘若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土地的耕种仍进行得很缓慢,我们就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比这轻的刺激是不会起作用的。即便经常受到这种刺激,物产丰富地区的野蛮人也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从事畜牧业或农业。假如人口和食物按相同比率增长,人类很可能永远也不会脱离野蛮状态。但假设一个亚历山大、一个凯撒、一个帖木儿或一场流血革命可以把本来人口稠密的地球弄得人烟稀少,致使造物主的伟大计划落空。而且一场瘟疫的影响可以持续几个世纪之久,一场大地震可以使一个地区永远荒无人烟。这种人类的恶行或自然灾害是一般法则带来的局部的恶,人口增长法则可以阻止它们妨碍造物主实现其崇高的目标。在人口增长法则的作用下,地球上的人民总是会与生活资料的数量不相上下,这一法则是一种强大的刺激因素,不断促使人类去进一步耕种土地,使土地能养活更多的人口。但这一法则在产生上述明显符合上帝意图的结果时,不可能不带来局部的恶。除非人口原理根据各国的具体情况而发生变化(这不仅与我们有关自然法则的一般经验相抵触,而且甚至还与人类的理性相矛盾,在人类的理性看来,要形成理智,一般法则是绝对不可少的),否则很显然,既然人口原理在勤劳的帮助下能在短短几年中使富饶地区人烟稠密,它必然也会使早已有人居住的国家陷于贫困。

然而,从各方面来看,人口法则所带来的那些公认的困难,很可能会促进而不是阻碍达到上帝的一般目的。这些困难会刺激人们作出普遍的努力,有助于造成无限多样的处境和印象,而这从整体上说是有利于精神的发展的。当然,太大的刺激或太小的刺激,太穷或太富,很可能同样不利于精神的发展。处于中产阶级的地位似乎对智力的发展最为有利,但想要全体社会成员都成为中产阶级却是违反自然的。地球上温带地区似乎最有利于人类发挥其精力与体力,但不可能整个地球都是温带。由于只有一个太阳温暖和照耀着地球,因而在物质法则的作用下,有些地方必然永远覆盖着冰雪,另一些地方则必然永远炽热炎炎。每一块平放的物质,必然有上面和下面,不可能所有物质微粒都在中间。对于木材商来说,栎树最有价值的部分既不是树根也不是树枝,但树根和树枝对于人们所需要的中间部分即树干的存在却是绝对不可少的。木材商不能指望栎树没有树根或树枝而生长,但是,如果他发明了一种栽种方法,能使树干长得较大,树根和树枝长得较小,那他尽力推广使用这一方法就没有什么不对。

同样,虽然我们不能指望消除社会中的贫富现象,但是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政治制度,能借以减少两个极端的人数,增加中产阶级的人数,则我们无疑就有义务采用这种制度。不过,正象栎树的情况那样,大量减少树根和树枝必然会减少输往树干的树液,与此相同,在社会中,减少两极的人数超过一定限度,就必然会减弱整个中产阶级生气勃勃的活力,而这种活力正是中产阶级智力最发达的原因所在。如果谁也不想在社会的阶梯上往上爬,谁也不担心会从社会的阶梯上摔落下来,如果勤劳得不到奖励,懒惰得不到惩罚,中产阶级就肯定不是现在这种样子了。讨论这一问题时,我们显然应着眼于全人类,而不是着眼于个别人。毫无疑问,现在有许多富有才智的人,而且从概率上说也应该有许多富有才智的人,因为已有那么多的人早已由于受到特殊的刺激而焕发了活力,无需再经常受狭隘动机的驱使来保持活力。但如果我们回想一下各种有用的发现、有价值的著作以及人类作出的其他值得称道的努力,我想我们会发现,人们作这种努力大都是出于影响许多人的狭隘动机,而不是出于影响少数人的高尚动机。

闲暇对于人类来说无疑是非常宝贵的,但就人类现在的这种样子来说,闲暇很可能将给大多数人带来恶而不是善。人们常常发现,弟弟往往要比哥哥更加富有才能,但却不能认为弟弟一般说来天生就具有较高的才能。如果说实际上有什么可以观察到的差别的话,那也只能是不同的处境所造成的差别。对于弟弟来说,付出努力和积极活动一般是绝对不可少的,而对于哥哥来说,则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生活上的困难有助于使人具有才能,这一点即使从日常经验上看也会使人深信不疑。男人必须为养家糊口而付出努力,由此而唤醒了他们身体的一些机能,否则这些机能会永远处于休眠状态,而且人们常看到,每当形势发生新的特殊变化时,总会造就出一些富有才智的人来应付新形势带来的困难。

这家伙有诺奖潜力

Avner Greif,斯坦福教授,制度经济学家,找东西时很偶然的发现了他,看了几篇论文,立刻抓住了我,直觉上他摸对了门路,上当当一找,作品居然已经有中译本(又是中信出的,表扬一下),目录很吸引人,这里是一小部分:

第3章 合同执行的私序制度:马格里布商人联盟
3.1 商业、海外代理人与效率
3.2 承诺问题和以声誉为基础的社群执行机制
3.3 模型:代理人的承诺问题和多边惩罚策略
3.4 马格里布商人联盟:理论证据和间接证据
3.5 结束语
附录
第4章 在政府的掠夺之手中保护产权:商人行会
4.1 承诺问题和商人行会的作用
4.2 正式模型
4.3 结束语
第5章 内生制度与博弈分析
5.1 制度化规则、制度和均衡
5.2 博弈论与内生制度的建模
5.3 社会性和规范性行为的制度扩展
5.4 合法性和制度起源
5.5 总结性评述

长期以来,(在我眼中),经济史始终是经济学家的耻辱之地,他们在历史分析上几乎毫无建树,完全抓瞎(今天还跟子旸聊起这个问题),经济学家的理论在经济史家中基本没人理,直接漠视(除了马尔萨斯,而马尔萨斯在经济学家中基本没人理,呵呵)。

无论如何这是个大失败,就好比生理学家的理论如果在进化生物学家中没人理,那该多尴尬啊,Douglass North 标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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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ner Greif,斯坦福教授,制度经济学家,找东西时很偶然的发现了他,看了几篇论文,立刻抓住了我,直觉上他摸对了门路,上当当一找,作品居然已经有中译本(又是中信出的,表扬一下),目录很吸引人,这里是一小部分:

第3章 合同执行的私序制度:马格里布商人联盟
3.1 商业、海外代理人与效率
3.2 承诺问题和以声誉为基础的社群执行机制
3.3 模型:代理人的承诺问题和多边惩罚策略
3.4 马格里布商人联盟:理论证据和间接证据
3.5 结束语
附录
第4章 在政府的掠夺之手中保护产权:商人行会
4.1 承诺问题和商人行会的作用
4.2 正式模型
4.3 结束语
第5章 内生制度与博弈分析
5.1 制度化规则、制度和均衡
5.2 博弈论与内生制度的建模
5.3 社会性和规范性行为的制度扩展
5.4 合法性和制度起源
5.5 总结性评述

长期以来,(在我眼中),经济史始终是经济学家的耻辱之地,他们在历史分析上几乎毫无建树,完全抓瞎(今天还跟子旸聊起这个问题),经济学家的理论在经济史家中基本没人理,直接漠视(除了马尔萨斯,而马尔萨斯在经济学家中基本没人理,呵呵)。

无论如何这是个大失败,就好比生理学家的理论如果在进化生物学家中没人理,那该多尴尬啊,Douglass North算是说出了点道道,可怜也就那么一点点,相对于经济史的曲折漫长、经济形态的复杂多样,也太单薄了点。

这么说不是褒史家贬学家,实际上这是他们共同的失败,经济史家没有理论可依靠,自己也没发展出什么理论,经济史学还处于杂乱描述的状态,看不出有什么一致的框架来容纳汗牛充栋的材料。

Greif让我看到一点希望,但愿他能成功,好在才54岁,看好他在5年10年内拿诺奖。

饕餮经济学#7:互惠圈如何塑造人性?

多年来,我对互惠圈这个概念十分着迷,因为我感觉到,它所代表的那个博弈环境,或许在人类进化史的关键阶段,塑造了人性和文化中许多非常重要的成份,而这些成份,与新近才发展起来的流动性大社会和市场交易系统,有着深刻的冲突。

比如,关于自私和慷慨(此次自私一词的用法是通俗的,不是经济学意义上的),就有着许多看似矛盾的说法,人们总是说偏僻乡村的村民淳朴厚道、慷慨好客,但又经常发现农民很自私,为赡养父母的负担而斤斤计较,常常让兄弟反目,许多老人只好按月到各儿子家轮吃,我小时候也常看到一些农宅因分家谈判失败而拆掉一半,乃至半根大梁悬在外面的情景,乡村和小镇上,为一点点小利之争而跳脚骂街的场面,更是随处可见。

现代城市居民,一方面被认为精明小气,朋友吃饭都要AA,美国人更是邻居之间帮点忙都要按小时付钱,甚至老爸还要掏钱给儿子做家务,而同时(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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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我对互惠圈这个概念十分着迷,因为我感觉到,它所代表的那个博弈环境,或许在人类进化史的关键阶段,塑造了人性和文化中许多非常重要的成份,而这些成份,与新近才发展起来的流动性大社会和市场交易系统,有着深刻的冲突。

比如,关于自私和慷慨(此次自私一词的用法是通俗的,不是经济学意义上的),就有着许多看似矛盾的说法,人们总是说偏僻乡村的村民淳朴厚道、慷慨好客,但又经常发现农民很自私,为赡养父母的负担而斤斤计较,常常让兄弟反目,许多老人只好按月到各儿子家轮吃,我小时候也常看到一些农宅因分家谈判失败而拆掉一半,乃至半根大梁悬在外面的情景,乡村和小镇上,为一点点小利之争而跳脚骂街的场面,更是随处可见。

现代城市居民,一方面被认为精明小气,朋友吃饭都要AA,美国人更是邻居之间帮点忙都要按小时付钱,甚至老爸还要掏钱给儿子做家务,而同时,许多证据却又表明,现代市民,特别是发达市场国家的中产市民,在热心公益和乐善好施方面,远超过传统村民。

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如果从博弈环境的差异去考察,便会发现,其背后的逻辑其实是一致的;现代市场化大社会中,核心小家庭为主,周围多数是陌生人,产权划分更细致精确,而传统小社会,大家庭较多,在家庭、家族、村社等层次上,有着许多共有权利。

河道、水井、池塘、道路、草场、桥梁、宅基地、晒谷场、私塾、祠堂,分别在不同层次上共有,在通行、采光、风水等权利上,边界也很模糊,许多大宗消费,比如节宴、唱戏、丧葬、祭祀、求雨、绑票赎金、土匪保护费、官员贿赂,都是集体消费的。

一方面,由于技术上的原因,没有成本可行的手段将财产和权利的边界划分的那么清晰细致,另一方面,如前一篇所分析,基于共享池的互惠圈模式,在那种条件下,恰是成本收益比占优的。

然而,小社会居民更多的采用权利(或产权)共有模式,并不意味着他们更少私心,与大社会居民相比,他们追求个人利益的本能倾向是一样的,不仅如此,当权利共有程度越大,个人需要更多的警惕心、算计能力和社交技巧来时刻保护自己的利益。

在大社会中,仅当你面临具体交易时,才需要进行风险评估和成本收益算计,而在小社会,你需要时刻提起精神,为自身利益而处心积虑勾心斗角合纵连横尔虞我诈,因为边界是不清晰的,交易也不是笔笔结清的,实际权利和所得之多少全在于你的拼争。

经历过下列任一处境的朋友,大概都知道我在说什么:学生宿舍的集体生活、婆媳妯娌姑嫂关系、妻妾嫡庶关系、机关和国企里的勾心斗角、大公司的办公室政治;一个就够受了吧?传统小社会还把这些全捏在一个系统里,五四青年在逃离这个系统之后的轻松感,是容易理解的,但这种逃离总是暂时和不彻底的,在新的条件下,新的战场总是被重新构建出来。

勾心斗角合纵连横的政治斗争,在黑猩猩社会就有了,但人类把它发展到了极致,我们的认知能力、思维模式、价值体系都被塑造得高度适应这种斗争,对于政治关系的敏感度、洞察力、手腕技巧,都令人叹为观止,女人爱看韩剧里的家庭战场,男人则热衷于谈论宫廷阴谋,都乐此不疲。

问题是:什么驱动了这一发展?两两博弈和市场化交易貌似都提供不了这样的条件,进化心理学的博弈分析,已经帮助我们理解了自私、等级量化的亲情、诚实、免遭揭露时的欺诈倾向、欺诈时的心慌脸红,等等,甚至自欺也得到了解释:自欺可以让你更好的掩饰欺诈而不容易被察觉。

我们容易理解为何亲情和诚实得到颂扬,虚伪和欺诈遭受贬斥,却不容易理解,为何无私、慷慨、不计较得失,会得到颂扬,为何吝啬、明算账、斤斤计较,这些会成为贬义词?为何实际上被算得一清二楚的礼尚往来,却要刻意掩饰其交易性质?这样的交易时时刻刻在发生,双方心知肚明,但其交易性质一旦被揭穿,会给双方带来无法遏制的本能尴尬和嫌恶感,这是为什么?

为了掩饰交易性质,人们付出了极高的交易费用:发霉的月饼、不实用的奢侈礼物、给烟酒回收店的高额折扣,以及更重要的,大量的负消费者剩余:许多奢侈品如果不是因礼尚往来,受礼者原本是不会消费的,但受礼者因此欠下的人情债却是以市价记账的,所以消费者剩余是负的。

互惠圈模型或许能给出一种解释,如上篇所述,互惠圈实际上是一种保险合作社,它的优势建立在如下基础之上:

1)共享池免除了两两互惠关系所带来的信息和评估成本;
2)与两两互惠关系相比,共享池在更广的范围内分摊了风险,从而提高了个体风险抵御能力;
3)在收入波动在生存线附近的条件下,上述风险抵御能力提升是非常大的收益。

但无政府状态下的自发保险合作社,不像现代合作社那样,可以借助国家司法系统来执行成员义务,互惠圈的成员义务是由内部自发机制来执行的,在互惠圈内,个体的最优策略应包括如下内容:

1)用行动、言语和符号,向其他成员显示和证明自己的成员资格,包括对成员义务的履行意愿和履行能力,以便维持自己的成员地位;
2)揭露、指责和制止其他成员违背义务的行为,必要时发动驱逐行动;
3)在不影响(1)的条件下,从共享池为自己获取最大可能的收益;

上述策略将鼓励对慷慨无私的展示和宣扬,和对自私吝啬的谴责,但同时鼓励个体在条件适宜的时候尽可能损公肥私,比如,当能够把肥私行为掩盖在公益外衣之下时;在上述模型启发下,我们可以得出一些进一步的观察和推断:

1)如果互惠圈面临瓦解,策略条件(1)迅速撤销,立刻进入对共享池的哄抢状态;
2)如果某个成员被认定未来没有指望拥有履行成员义务的能力,他将被开除,除非他的继承人能替他履行义务,所谓“救急不救穷”原则大概起源于此,一个农民互惠圈不会接纳一个乞丐;
3)互惠圈都有强烈的排外倾向,当面对圈外人时,将采用完全不同的策略,对圈内人的兄弟情谊,和对外村人的无情屠杀,这些看似完全对立的情感,可以毫无困难的并存;
4)互惠圈成员严格区分私人事务和涉及共享池的公共事务,严格区分普通交易和集体互惠交易,他们为之分别创造了两套独立的概念、词汇、认知模块、符号体系和伦理法则,如果一种交易被认定为互惠圈交易,成员将强烈的抵制任何使得它看上去像普通交易的行为,即便改变只涉及表面特征。

(越扯越远了,几乎沦为标题党,呵呵,待续)

经济学家有过成功预测吗?

我承认,经济学,无论何派,与物理学相比,距离理想的科学标准,远得多的多;在我心目中,理想的科学理论,应该更加彻底的形式化和模型化,而我能想象的最彻底,就是机器化,所有概念定律定理假设全部用机器语言表达,推理和证明过程全部机器验证,所有解释和预测都用机器模型演示,显然,这一标准,连物理学也未完全达到,而其他自然学科则距离更加遥远。

所以,尽管经济学离理想标准还很远,但我不同意它算不上科学的说法,我认为,与气象学和生态学等已被认可为科学的一些自然学科相比,它的状况并不差的太多,而与其他所有社会学科相比(注意:我用的是社(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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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经济学,无论何派,与物理学相比,距离理想的科学标准,远得多的多;在我心目中,理想的科学理论,应该更加彻底的形式化和模型化,而我能想象的最彻底,就是机器化,所有概念定律定理假设全部用机器语言表达,推理和证明过程全部机器验证,所有解释和预测都用机器模型演示,显然,这一标准,连物理学也未完全达到,而其他自然学科则距离更加遥远。

所以,尽管经济学离理想标准还很远,但我不同意它算不上科学的说法,我认为,与气象学和生态学等已被认可为科学的一些自然学科相比,它的状况并不差的太多,而与其他所有社会学科相比(注意:我用的是社会学科,不是社会科学),它是唯一称得上科学的社会学科,因为其它学科都没有最起码的形式化。

除了形式化程度还不够高,经济学更严重的问题是:学科内的共识程度太低,表现为学派多如牛毛,除了硬核之外,几乎在所有层次上都充满分歧,提到经济学家时,前面经常要加上学派前缀,而提到物理学家则很少加,况且还有许多糊涂经济学家常常忘记坚守硬核,他们一方面以硬核为逻辑起点,一方面却又时不时攻击硬核。

尽管如此,相比其它社会学科,经济学还是有了不错的发展,表现为经济学家之间的争论没有完全原地踏步,如果你看看政治学和社会学,你会对这种原地踏步兜圈印象深刻,许多经济学问题,在学科内已经不再有什么争论,比如物价管制、自由贸易、最低工资,等等。(我可没说它们在公共舆论中没什么争论了)

的确,发现和预见新颖事实,是一门科学体现其价值、赢得其号召力的关键,在这方面,经济学并非毫无作为,国内同学这一点上的许多误解可能源自张五常教授,他喜欢拿钞票放大街上被人拣走这个例子来说事,实际上这是个十分恶劣的例子,因为钞票放大街上被人拣走压根算不上新颖事实,凭直觉便可预见;这里有几个比较靠谱的例子:

1)经济学家说,物价管制会导致短缺,这一论断运用到粮荒问题上,预见是:当自然灾害导致粮食歉收时,物价管制将造成或扩大饥荒,这一预见已被大量实证研究所支持,而且这些研究在经济学范式启发和指导之下作出的,获得的是新颖事实。

2)经济学家说,其他条件大致不变时,开放贸易将提高国民收入,这一预见也有大量实证研究支持。

3)经济学家说,与竞争性卖方相比,垄断卖方有更好的机会实施差别定价,以此榨取消费者剩余,实证研究表明:垄断厂商比其它厂商更多的实行差别定价。

4)按匈牙利经济学家科尔奈所建构的政府官员投资激励和约束模型,可以预见:一旦政府部门获得投资权限,必定导致投资过度和产能过剩;在中国每天上演的故事,都在为这一预见提供证据。

随便想了几个,欢迎补充。

NL&C捆绑式批斗俨然成了时髦

近来,将新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作捆绑式批斗似乎成了时髦,先是梁文道,现在又有芦笛,他们的大意是:新自由主义顽固坚持自己的经济学教条,试图从一些简单的假定出发,用苍白的理论模型解释复杂万千的现实世界,在这么做时还充满了经济学帝国主义的狂妄自大,自以为经济学能解释一切事物,在对基本教条的坚持上,他们不顾现实证据所带来的无数困难,比如芦笛最新指责所指向的靶子——理性人假定,显然与多数人的直觉经验相抵触,却依然被奉为圭臬、用作法宝,他们结论道:如此不顾事实而坚持教条的做派,与共产主义何异?

这样的指责具有很好的渲染力和鼓动性,但却充满了谬误。

1)经济人模型或理性假定包含了信息完备条件?

请看wikipeidia经济人(homo economicus)条目给出的定义:

Homo economicus is a term used for an approximation or model of Homo sapiens that acts to obtain the highest possible well-being for himself given available information about opportunities and other constraints, both natural and institutional, on his ability to achieve his predetermined goals.

按理性选择理论(rational choice theory)条目,信息完备只是某些情况下为简化计算而引入的附加条件之一:

Often, to simplify calculation and facilitate testing, some possibly unrealistic assumptions are made about the world. These can inclu(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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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将新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作捆绑式批斗似乎成了时髦,先是梁文道,现在又有芦笛,他们的大意是:新自由主义顽固坚持自己的经济学教条,试图从一些简单的假定出发,用苍白的理论模型解释复杂万千的现实世界,在这么做时还充满了经济学帝国主义的狂妄自大,自以为经济学能解释一切事物,在对基本教条的坚持上,他们不顾现实证据所带来的无数困难,比如芦笛最新指责所指向的靶子——理性人假定,显然与多数人的直觉经验相抵触,却依然被奉为圭臬、用作法宝,他们结论道:如此不顾事实而坚持教条的做派,与共产主义何异?

这样的指责具有很好的渲染力和鼓动性,但却充满了谬误。

1)经济人模型或理性假定包含了信息完备条件?

请看wikipeidia经济人(homo economicus)条目给出的定义:

Homo economicus is a term used for an approximation or model of Homo sapiens that acts to obtain the highest possible well-being for himself given available information about opportunities and other constraints, both natural and institutional, on his ability to achieve his predetermined goals.

按理性选择理论(rational choice theory)条目,信息完备只是某些情况下为简化计算而引入的附加条件之一:

Often, to simplify calculation and facilitate testing, some possibly unrealistic assumptions are made about the world. These can include:

An individual has full or perfect information about exactly what will occur under any choice made. More complex models rely on probability to describe outcomes.
An individual has the cognitive ability and time to weigh every choice against every other choice. Studies about the limitations of this assumption are included in theories of bounded rationality.

2)经济人模型或理性假定是新自由主义的独家法宝?

这一条很适合用来判别一位批评者是否对经济学有基本的了解,经济人模型不是新自由主义发明的,而是经济学的少数几个基础假定之一(另外还有偏好不变假定等),整个经济学的理论大厦都建立在此基础之上。

的确有许多经济学家认为理性假定带来了许多困难并对此十分不满,也有许多尝试用其他模型和假定取代经典经济学的基础假定,比如行为经济学(behavioral economics)正尝试构建基于有限理性、心理账户、经验法则等假定的启发式模型,但这些努力还处于非常初级的阶段,远未实现范式替代。

3)为什么经济学家死不肯放弃经济人模型?

因为他们必须对人的行为模式有所假定,并且这些假定必须足够强,强到足以对行为及其后果进行形式化描述和计量建模,否则经济学只能永远停留在散文阶段,而不可能发展为一门科学。

构成经济人模型的诸假定足够强,许多人认为它们太强了,但在你放弃它们之前,必须找到足够强的替代品,否则你的理论变垮了:如果对人的行为无法作出有意义的预期,怎么可能做有意义的经济解释和预测?

的确也有经济学家在特别限定的条件下,放松了理性假定,比如最著名的例子是凯恩斯的货币幻觉(money illusion)假说,认为即便在货币量变动时,人们通常倾向于坚持按名义价格而非实际价格行动,因而通货膨胀政策可以刺激消费和投资。

凯恩斯并未抛弃理性假定,而是在严格限定条件下作出了局部修正,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小小修正也使得凯恩斯理论大大不同于经典理论,该修正及其理论后果,也远未得到学界普遍认可。

4)死抱基础假定不放是经济学家或新自由主义的专病?

坚守基础假定不动摇,在捍卫理论核心时,无视任何事实挑战、不接受任何实证考验,这种执着或顽固做派,如果算个毛病的话,不是新自由主义或经济学家或任何特定学派特有的毛病,而是所有科学家和学派的共同特点,至少科学哲学家库恩和拉卡托斯是这么认为的。

基本概念、基础度量方法、基础假定及其所构成的理论核心,库恩(Thomas Kuhn)叫做范式(paradigm),拉卡托斯(Imre Lakatos)叫做硬核(hard core),(当然这两种十分不同,但本文不打算展开讨论其中区别),没有一个坚硬的基础,不可能建立任何稳定的理论体系,科学研究便无法继续,科学知识也无法组织进一个连贯的系统中。

科学理论,并不像纯粹经验主义所认为的那样,全部由经验命题组成,相反,它的最核心部分,恰恰是由一些形而上学的抽象概念和一些不可检验的先验命题,经由形式化表述,组织在一个自我论证的同义反复体系中;理论体系经由一系列度量手段与经验世界发生关系,而基础概念所对应的度量方法,本身却是不经论证而直接接受的。

如果没有一套事先约定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比如粒子说和波动说就代表了两种世界观,各自有一套基础概念),科学家之间连合乎逻辑的对话都无法进行,也无法就什么是“合法的问题”和“有意义的陈述”达成一致;如果没有一套事先约定的实验方法和度量工具,连事实观察和事实陈述都无法进行,谈何检验?

科学理论,也不像朴素证伪主义所认为的那样,在所有层次和所有部分上,都要接受实证检验,一旦发现反例,理论就被证伪了,科学家就放弃了,理论就完蛋了;库恩和拉卡托斯在检查了科学发展历史后发现,现实远非如此。

库恩认为,在科学家眼里,反例只是待解的难题,而在解题之前,科学家首先要把问题转换到自己的范式所规定的概念体系中,即用“合法的”概念提出“合法的”问题,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用乔姆斯基的话说,这还只是个奥秘(mystery)而称不上是问题(problem);实际上,任何时刻,即便占据主流的理论,也面临着大量的待澄清奥秘和待解难题。

拉卡托斯认为,对于科学纲领,硬核是不受挑战的:

    一切科学研究纲领都在其“硬核”上有明显区别。纲领的反面启发法禁止我们将否定后件式对准这一“硬核”,相反,我们必须运用我们的独创性来阐明、甚至发明“辅助假说”,这些辅助假说围绕该核形成了一个保护带,而我们必须把否定后件式转向这些辅助假说。正是这一辅助假说保护带,必须在检验中首当其冲,调整、再调整、甚至全部被替换,以保卫因而硬化了的内核。……
    牛顿的万有引力理论是成功的研究纲领的一个经典例子:可能是最成功的一个研究纲领。当这一理论最初产生时,它被淹没在无数的“反常”(说是“反例”也行)之中,并受到支持这些反常的观察理论的反对。但是牛顿论者主要通过推翻据以确立“反证据”的那些原先的观察理论,十分顽强而巧妙地将一个又一个的反证据变成了证认的证据。在这一过程中,他们自己造成了新的反例,但他们随后又解决了。他们“把每一个新的困难都变成了他们纲领的新胜利。”
    在牛顿纲领中,反面启发法禁止我们把否定后件式指向牛顿动力学的三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根据其支持者的方法论决定,这一“内核”是“不可反驳的”:反常必须只在辅助、“观察”假说和初始条件构成的“保护”带中引起变化。……
    反面启发法规定纲领的“硬核”,根据纲领的支持者的方法论决定,这一硬核是不可反驳的;正面启发法包括一组部分明确表达出来的建议或暗示,以说明如何改变、发展研究纲领的“可反驳的变体”,如何更改、完善“可反驳的”保护带。
    纲领的正面启发法使科学家不被大量的反常所迷惑。正面启发法规划出一个纲领,这一纲领开列出一连串越来越复杂的模拟实在的模型:科学家的注意力专注于按其纲领正面部分规定的指示来建立他的模型。他不管实际的反例,即可资利用的“材料”。牛顿最初制定了由一个固定的点状太阳和一个点状的行星构成的行星系的纲领。正是在这一模型中,他为开普勒的椭圆导出了反平方定律。但牛顿自己的动力学第三定律是禁止这一模型的,因此,必须用太阳和行星都围绕它们共同的引力中心旋转的模型来取代这一模型。作出这一改变的原因不是任何观察(材料不会使人想到这里有“反常”),而是在发展这一纲领中出现的理论困难。然后他制定出了多行星的纲领,似乎只存在着日心力,而没有行星间的力。然后他提出了太阳和行星不是质点,而是质球的实际情况。对于这一改变,他也不需要对反常进行观察,一个(未明确表达出来的)试金石理论规定密度不能无限大,因此,必须扩大行星的体积。这一改变带来了相当大的数学困难,阻碍了牛顿的研究,而且把《原理》一书的发表耽搁了十几年。解决了这个“难题”后,他开始研究自旋球体及其摆动。然后,他承认行星间存在着力,并开始研究摄动。这时他才开始关注事实。这一模型出色地(定性地)说明了许多事实,但也有许多事实没能说明。这时他开始研究凸行星,而不是圆行星,等等。

依我看,拉卡托斯的模型可以更精致化:硬核外面的保护带是分层次的,越是靠近硬核的部分,越是不会轻易接受实证挑战,因为底层保护带承载了更多的上层理论,其抛弃或修正将带来更大的动荡,更多研究者的早先成果要被修正、重组或抛弃,因此需要更多的谨慎。

所以,对于挑战者来说,挑战对象越是接近底层,便负有越多的举证和论证责任,也要求挑战者有更多的历史成果证明自己的实力,以便说服同行这个挑战是值得认真对待的,实际上科学界也是这么要求的,如果你的挑战直接指向硬核,那对不起,学科内没人会理你,请你另起炉灶吧,如果你能吸引到足够多追随者,或许会成功。

结论:如果顽固坚持核心理论和基础假定就算共产主义,那么牛顿和爱因斯坦也是。

5)共产主义有科学理论吗?

共产主义的诸理论基础,包括马克思的所谓经济学,从来没有发展成为科学理论,马克思的经济理论始终停留在散文状态,既没有形式化,也没有建构为计量模型,马克思甚至不接受形式逻辑,视之为糟粕。

就马克思的追随者这个群体而言,追求思想的一致性和连贯性,根本不是他们的特征,他们多半缺乏坚定的理论原则,他们的观点常常自相矛盾并以矛盾为荣,是著名的和稀泥高手:要辩证的看待……,任何事物具有两面性……

更可笑的是,有人居然认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建立在“理性高尚人”模型之上的类似经典经济学的理论体系,请问马克思和他的追随者在哪里提出过这个模型?这个模型形式化出来是什么样子?从这个模型能逻辑的推出血淋淋的原始积累、残酷剥削和阶级斗争?

饕餮经济学#6:排他性互惠圈和身份符号

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机制:每只吸到血的蝙蝠回巢后,都把多余的血液吐进若干公共血池之一,其它所有与它有合作关系的蝙蝠,若空腹而归,便可从该池子中汲血,如此,蝙蝠们将分化为若干排他性互惠圈,每个圈对应一个池子,实际上,共享池可以是虚拟的,它在物理上对应着圈内蝙蝠的全部空肚子。

我不知道博弈学家管这种机制叫什么,我把它叫做互惠圈,或者互助社,它改变了互惠关系的信息条件:免除了你记忆两两交往历史的负担,而只需了解对方对待圈子的态度,而识别该信息的负担可以转嫁给你所信任的圈内其他人,比如入党介绍人,或者,在日常闲谈中,你也可以听到别人对他的评价。

上述信息机制的改变非常关键,它降低了系统复杂度,把点对点互联改成了总线(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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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机制:每只吸到血的蝙蝠回巢后,都把多余的血液吐进若干公共血池之一,其它所有与它有合作关系的蝙蝠,若空腹而归,便可从该池子中汲血,如此,蝙蝠们将分化为若干排他性互惠圈,每个圈对应一个池子,实际上,共享池可以是虚拟的,它在物理上对应着圈内蝙蝠的全部空肚子。

我不知道博弈学家管这种机制叫什么,我把它叫做互惠圈,或者互助社,它改变了互惠关系的信息条件:免除了你记忆两两交往历史的负担,而只需了解对方对待圈子的态度,而识别该信息的负担可以转嫁给你所信任的圈内其他人,比如入党介绍人,或者,在日常闲谈中,你也可以听到别人对他的评价。

上述信息机制的改变非常关键,它降低了系统复杂度,把点对点互联改成了总线式以太网;在互惠圈里,团伙忠诚和江湖义气代替了个人交情,成为你选择博弈行动的主要决策依据。

信息识别方式的改变,进而带来了自我标识(或曰信息表达)方式的改变:此前需要表达的是“我是谁”,现在重点则变为“我是哪一伙的”,个体符号以面孔和名字为主,而团伙符号则需要人为设计,于是,形形色色的符号被创造出来:发型、文身、敲掉门牙、耳洞耳坠、鼻子穿针……(请注意:越高级的符号越难模仿)

基于共享池的互惠方式更适合狩猎团伙,它使得一个较大的互惠圈可以按季节和任务不同,灵活组合狩猎团队,从单兵追猎、小股游猎,到大规模围捕和悬崖驱赶,这样,因病缺勤者也可维持食物供给,甚至他们的遗孤也能得到抚养,这是最古老的保险合作社。

敏感的朋友或许已经发现,共享池这个东东,容易让你联想到饕餮,很明显,它对食量是个重大激励,不仅共享本身降低了边际食量的内部成本,而且聚餐是维系团伙的核心手段,美酒佳肴是友情的(也是爱情的)高效催化剂,直至今日,聚餐仍是维系各种组织和圈子主要手段,而大部分饕餮行为便发生在这种聚餐场合。

饕餮第二定律:基于共享池的互惠圈合作方式越流行,饕餮就越流行

尽管互惠圈免除了对两两交往史的直接观察和记忆负担,却也带来了新的监督和执行开销,在p2p关系中,每个人自己决定谁是朋友,当对方背叛时,断绝互惠关系即可,而在互惠圈里,朋友是个集体概念,等同于成员身份,这样,成员的接纳和驱逐便需要某种组织机制来实现,包括监督、评议和执行。

有三种模式可实现该机制,第一种是非正式的,主要手段是闲聊,闲聊的主要内容是对团伙成员或潜在成员的评头品足,内容总是围绕各成员在履行团伙互惠义务上的表现,当有人认为某成员过于吝啬、偷懒、胆怯时,可能会把指指点点升级为激励指责,如果指责得到同伙们附和或认可,被责者可能从此成为不受欢迎者,该模式中,集体决议是在七嘴八舌中自发涌现的,其执行也是自发和自动的,令人称奇的是,还常常十分有效。

从第一种很容易演化出较为正式的投诉、评议和决策机制,而入会和开除的执行也逐渐被仪式化,比如喝鸡血、割指、刺青、做发型、改名字、按手印,成人礼大概也起源于各种入会仪式。

然后是权威模式,权威来自团伙内部不可避免的等级化,个体间的禀赋差异,使成员对共享池的贡献各不相同,为避免平均主义带来的激励无效,必须给个人能力强或善于合作或有领导天份者以奖励,而通常的奖励是主持猎物分配的权力,和最大最好的一块肉。

这些早期权威和领袖大概和孩子王或街头帮派首领一样,是靠个人能力而自然涌现的;不过狩猎时代权威的控制力很弱,主要是召集人的角色,履行仪式化功能,而决策基础仍以自发机制为主。

依我看,互惠圈机制的诞生,是人类进化史上的头等重大事件,从那时起直到定居农业出现之前,它是人类进化的头号发动机,可能直接导致了语言的出现,也是催生大量早期文化符号的温床(关于这些文化符号,我在三年前曾有一个半途而废的系列随笔《符号的魔力》,有些朋友可能见过,过几天会贴出来),并带动社会组织结构向日趋复杂的方向发展。

作为另一种互惠机制,基于价格信号的市场交易,其出现则要晚的多,而那时候,人性和文化的基本要素已经塑造完成,这就是为何市场理念如此难以深入人心,而各种反市场的主张,即便错的很浅显,也那么容易被接受,资本家永远是恶魔,反犹主义也永远是主流。

(待续)

饕餮经济学#5:吸血蝙蝠和猎获物分享

我津津乐道于这个话题,并不是想成为饕餮学专家,而是因为在思考它的过程中,我发现,许多很有意思的东西被串到了一起,其中有些我还从未想到过,我对它们的享受,远超出对饕餮问题本身的兴趣,这一点,李敖之童鞋似乎尚未看透:)

从时尚的变迁,生活方式的锁入,到肚皮收租,乃至更普遍的生存套餐交易,通过对古人生活状态的揣摩,我意识到,贪吃暴食乃是古代之普遍风尚,已深入我们的文化,而节食瘦身反倒是新近时尚,且眼下尚局限于高雅阶层。

然而我的追溯并不打算止步于中世纪,人类的饕餮习俗比这更古老,我甚至认为它已成为人类生物本(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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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津津乐道于这个话题,并不是想成为饕餮学专家,而是因为在思考它的过程中,我发现,许多很有意思的东西被串到了一起,其中有些我还从未想到过,我对它们的享受,远超出对饕餮问题本身的兴趣,这一点,李敖之童鞋似乎尚未看透:)

从时尚的变迁,生活方式的锁入,到肚皮收租,乃至更普遍的生存套餐交易,通过对古人生活状态的揣摩,我意识到,贪吃暴食乃是古代之普遍风尚,已深入我们的文化,而节食瘦身反倒是新近时尚,且眼下尚局限于高雅阶层。

然而我的追溯并不打算止步于中世纪,人类的饕餮习俗比这更古老,我甚至认为它已成为人类生物本性之一部分——至少对男性是如此,要说明这一点,需要把眼光投向更遥远的过去,至少几万年前吧,呵呵。

史前人类以狩猎采集为生,大致上,男性以狩猎为主;就个体而言,人类的捕猎技能无法与猫科动物相提并论,裸猿们的优势全在于团队合作,合作除了发生在狩猎过程中,也体现在猎获物的分享上,并且,分享范围大于狩猎团队:即便是三五个人猎得的东西,也往往在部落或村社内集体分享,后者人数往往几十上百。

猎获物分享是一种互惠机制,它的产生基于这样一些条件:1)猎获不稳定,2)狩猎个体或团队无法当即吃下全部猎获物,3)缺乏有效的食物储存和产权保护手段。当这些条件成立时,互惠分享便具有策略优势,它实际上提供了一种在时间轴上对产出流和消费流进行匹配的交换手段(腌制技术是后来发明的另一种交换手段),用一位非洲部落老猎手的话说:别人的肚子就是我的仓库。

动物行为学家曾描述过一种吸血蝙蝠,就采用了上述分享机制,这种蝙蝠一旦逮到机会,会把肚子吸个滚圆,但实际上它们消化不了那么多血液,于是当它遇到另一只饥肠辘辘的同类时,就把部分血液吐哺给后者,由于吸血行动的成果很不稳定,互惠机制可带来极大的合作收益。

如博弈论教科书上所说,像吸血蝙蝠这种两两合作博弈的形成,除了需要潜在的合作收益(数学上表示为囚徒困境博弈矩阵,上面所列几个条件即为猎获物分享这个特定问题构建了该前提),还须符合两个信息条件:1)博弈者能够识别对方,2)博弈者能够记住对方的行动历史,至少能记住最近的若干次;吸血蝠确实拥有这种能力,它们的吐哺对象限于也曾施惠于自己的同伴,而拒绝那些拒绝过自己的同类。

识别对方和记住行动记录,看似简单,实则对认知和记忆能力提出了很高要求,尽管人类在辨认面孔、脚步声和体味方面已经发展的神乎其技,但对交往关系史的记忆则容量十分有限,我见过好多人都不得不用个本子来记录人情账。

所以,随着交往圈子的扩大,两两合作互惠的成本也急剧上升,更要命的是,当互惠关系中引入传递性时,关系复杂度呈爆炸式增长,所谓传递性,是类似这样的关系:A虽然没帮过我,但A经常帮B,而B是我的朋友,经常帮我,所以当A求助于我时,我会欣然出手,很明显,一旦引入传递性,你需记住的不仅是他人与自己的交往史,而是所有人之间的两两交往史,只要社区人数稍稍上升,这立刻变成天文数字,这时候,必须寻找新的互惠机制。

(待续)

饕餮经济学#4:生存套餐与依附关系

舍货币而以实物为支付,不仅因激励扭曲而带来了无效率,也会增加交易费用,因为实物没有货币那么好的流动性,90年代初国企陷于困境时,经常用自己的产品来支付工资奖金,有些人家拿到几十条毛毯,很难以适当价格出手,叫苦不迭,所以实物支付通常限于人人需要的基本必需品,比如吃穿住,尤以吃为主,但人的肚皮是有限的,当支付额或工资水平高到一定程度时,效率问题便很严重。

既然实物支付有这么大缺陷,为何在货币早已发明之后,还盛行了几千年?而且迄今还广泛流行于节日津贴、年终犒赏和商业贿赂之中?有很多解释,首先是货币经济不发达,支付费用或购买劳务者很少有足够的现金,而接受支付者拿了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就是说,当交换萎缩到一定程度,连货币也不再具有良好流动性了。

这个解释其实只是状态描述,并未在因果链上往前推进(许多所谓经济学解释都是如此,外行很容易被忽悠),我的解释貌似更深入一点:古代人宁愿持有实物而非货币,是因为古代战乱饥荒频仍,而战乱饥荒时货币相对价值急剧贬低,必需品特别是食物则价格暴涨(对于穷人,其对价很可能是全家性命),因此在古代,粮食是很好的储备工具,而持有货币风险奇高,除非财富(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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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货币而以实物为支付,不仅因激励扭曲而带来了无效率,也会增加交易费用,因为实物没有货币那么好的流动性,90年代初国企陷于困境时,经常用自己的产品来支付工资奖金,有些人家拿到几十条毛毯,很难以适当价格出手,叫苦不迭,所以实物支付通常限于人人需要的基本必需品,比如吃穿住,尤以吃为主,但人的肚皮是有限的,当支付额或工资水平高到一定程度时,效率问题便很严重。

既然实物支付有这么大缺陷,为何在货币早已发明之后,还盛行了几千年?而且迄今还广泛流行于节日津贴、年终犒赏和商业贿赂之中?有很多解释,首先是货币经济不发达,支付费用或购买劳务者很少有足够的现金,而接受支付者拿了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就是说,当交换萎缩到一定程度,连货币也不再具有良好流动性了。

这个解释其实只是状态描述,并未在因果链上往前推进(许多所谓经济学解释都是如此,外行很容易被忽悠),我的解释貌似更深入一点:古代人宁愿持有实物而非货币,是因为古代战乱饥荒频仍,而战乱饥荒时货币相对价值急剧贬低,必需品特别是食物则价格暴涨(对于穷人,其对价很可能是全家性命),因此在古代,粮食是很好的储备工具,而持有货币风险奇高,除非财富量大到超出囤积实物的成本合理水平,人们宁愿储备实物,越穷越如此,社会越动荡越如此。

这是支付方的情况,在收款方那边,实物支付在古代条件下同样更富吸引力,原因也在于风险;我们挣钱的目的,(暂不考虑生产和投资)无非是为了购买所需要的那个商品组合,如果你的收入来源只有一个(比如雇主),并且他帮你搭配好全部所需,一次性支付给你,那就为你省去了许多交易费用,困难在于,1)在一个交易周期内,你变更消费组合的选择机会被限制了,2)个人偏好千差万别,支付方若为每个人设计不同套餐,费用极高。

这种看起来不可能的支付方式,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反倒可能是最优选择:首先,人类的各种需求,越是与生存繁衍密切相关的基本需求,差异度越小(这也是必需品之成为必需品的缘故),因而一个社会中,越是穷人,消费结构越相似,所以在一个普遍贫困的社会中,某些基本型标准套餐就会有很好的销路;其次,在一个动荡不安饥荒频仍的社会中,那些能保障生存所需的套餐,比起靠随机分散交易来谋得一顿顿的饭钱,要安全的多(俗话叫“有着落”),尤其对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穷人,极具吸引力。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形成了古代人身依附关系,其最纯粹的形式,是欧洲和日本的封建系统,比如一位武士投靠了某领主,要么吃住在领主家,成为他的亲兵侍卫,要么获得一块骑士领(knight's fee)作为采邑,这块骑士领上的农民按照固有的封建义务为骑士提供套餐,而骑士又按他与领主间的义务纳贡或者应召打仗;战国四君子与门客的关系也很典型,各种不太纯粹的形式则流行更广,学徒、长工、包吃包住的雇员、短工、奶妈、管家、家庭教师、吃喝拉撒从头包到脚的国企职工。

实物套餐流行的前提是收入水平普遍低下,一旦收入增长到明显高出生存必需,套餐便开始被货币支付所替代,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上一篇所分析,实物套餐将对饭量构成激励,因而它的流行应对古代饕餮风尚至少负有部分责任,这就难怪尼科拉·弗莱彻的饕餮史,大部分取材于中世纪欧洲。

(待续)

饕餮经济学#3:肚皮收租法

最初对暴饮暴食现象产生好奇,是小时候看历史和小说时,发现古人赞美英雄人物时,常常把巨大食量和英雄气概联系在一起,后来看欧洲历史,发现那边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中世纪贵族和武士都很能吃,也很爱吃,据说经常吃到吐,吐完再吃。

那时候饕餮(gluttony)曾是教会精神文明教育的重点对象,在对贵族的指责中常把它挂在嘴边,六世纪末教皇格利高里一世还将其列为七宗罪之第二位,按常识,说教部门挂在嘴边批判的事情,通常就是权贵阶层最热衷的勾当,比如当今的反腐倡廉。

年初看到一篇书评,介绍了尼科拉·弗莱彻的《查理曼大帝的桌布》,这本书把古代贵族极度夸张的狂欢盛宴和胡吃海喝描述了个淋漓尽致,看来原先那些零星轶事和散乱印象还真不假;对这种特别而有趣的现象,弗莱彻罗列了一些文化(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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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对暴饮暴食现象产生好奇,是小时候看历史和小说时,发现古人赞美英雄人物时,常常把巨大食量和英雄气概联系在一起,后来看欧洲历史,发现那边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中世纪贵族和武士都很能吃,也很爱吃,据说经常吃到吐,吐完再吃。

那时候饕餮(gluttony)曾是教会精神文明教育的重点对象,在对贵族的指责中常把它挂在嘴边,六世纪末教皇格利高里一世还将其列为七宗罪之第二位,按常识,说教部门挂在嘴边批判的事情,通常就是权贵阶层最热衷的勾当,比如当今的反腐倡廉。

年初看到一篇书评,介绍了尼科拉·弗莱彻的《查理曼大帝的桌布》,这本书把古代贵族极度夸张的狂欢盛宴和胡吃海喝描述了个淋漓尽致,看来原先那些零星轶事和散乱印象还真不假;对这种特别而有趣的现象,弗莱彻罗列了一些文化和政治方面的功能,这些功能或许是有的,但作为解释却无法令我满意,我设想了各种可能性,可始终无法把它安放进某个连贯的框架中,颇为懊恼。

幸好,不久前读布洛赫(Marc Bloch)的《封建社会》时,终于看到一线光明,据他说,在欧洲封建社会,特别是它的前期(他的前后期划分大致以1200年为界),货币经济严重萎缩,附庸对领主的义务都以实物和服务履行,加上交通运输条件极差(那时罗马道路系统已经崩坏),于是,大小领主收租的主流方式,是连续不断的长途巡视,带着大队人马,逐个光临附庸领地或者庄园,一路吃过去,连吃带拿——“食邑”两字看来可以从字面上理解,呵呵。

显然,嘴巴肚皮收租法,对领主和他的随从们的食量,是极为有效的激励;反过来,对于附庸和庄园农民,大食量意味着重税,这就难怪教会要如此反对饕餮了,而且格利高里一世版的七宗罪前三项——挥霍、饕餮、贪欲,都是针对消费行为,在以就地消费为主要征税形式的时代,这些大概是穷人苦难的重要来源。

这种收租方式对于领主是有效率的,因为他们原本就需要通过定期巡视来确保附庸的忠诚,每次巡视是对封建契约的一次重新确认,同时,为了镇压时时发生的叛乱,他们也需要不断行军,所以,顺路把租收了,可以节省催租、押送和运输成本;那时候,一个国王或公爵在位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巡视和平叛的路上。

布洛赫的分析给了我很大启发,由此想到,在货币经济不发达的古代,不仅收租,许多服务的报酬可能都以管吃管喝的形式支付,比如大贵族豢养的亲兵、侍卫、仆人、游吟诗人、弄臣、教师等等,还有庄园农奴的各种劳役,在收获后会有个集体报酬——大吃一顿——这常常也是农奴难得的吃肉机会。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棕绷(棕编床垫)师傅都是上门服务,工钱很少,管吃喝,除了烟酒饭,每天下午我妈还会去买两个粽子,后来打家具时也是,木匠师傅在我家吃了一个多星期,还隐约记得街坊婆婆在谈论某些师傅的价格时,会强调他们是否抽烟喝酒——那时候把职业称为饭碗,看来比想象的更贴切;我猜,从事这一类职业的人,饭量会比别人大。

(斗胆猜测)饕餮第一定律:经济中以管吃管喝为支付方式的交易越多,饕餮越流行

(待续)

饕餮经济学#2:饮食过度乃生活方式之困

上一篇里,对为何美国人比法国人吃得多这一现象,我提出了另一种解释:更贴切的说,是美国穷人比法国穷人吃得多,而这可能是因为美国食品更便宜。至于为何穷人比富人吃得多,我的解释基于一种生活方式的分化:

1)随着收入提高和食品供给更充足,穷人原先受限于支付能力的食欲被释放了;
2)由于吃饱吃好成为普遍状态,富人开始刻意回避那些与食欲有关的消费行为——不屑与大众为伍是他们的永恒诉求——,并为自己精心构造另一套(其实是N套)生活方式,以示区别;
3)那些富人重新构建的新式奢侈生活方式,穷人负担不起,而他们能够负担而又乐于享受的生活方式中,吃喝占据了重要位置。

需要强调的是,当穷人受困于少数几(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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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里,对为何美国人比法国人吃得多这一现象,我提出了另一种解释:更贴切的说,是美国穷人比法国穷人吃得多,而这可能是因为美国食品更便宜。至于为何穷人比富人吃得多,我的解释基于一种生活方式的分化:

1)随着收入提高和食品供给更充足,穷人原先受限于支付能力的食欲被释放了;
2)由于吃饱吃好成为普遍状态,富人开始刻意回避那些与食欲有关的消费行为——不屑与大众为伍是他们的永恒诉求——,并为自己精心构造另一套(其实是N套)生活方式,以示区别;
3)那些富人重新构建的新式奢侈生活方式,穷人负担不起,而他们能够负担而又乐于享受的生活方式中,吃喝占据了重要位置。

需要强调的是,当穷人受困于少数几种生活方式时,会表现出很大的惰性,即,当他们的收入提高时,其消费结构的相应改变会有很大的滞后,这不仅是因为习惯,更是因为消费结构的非连续性。

消费在人群中的分布不是随机的,而是被组织在各种结构有序的成套组合之中,我们称之为生活方式,当个人收入提高时,他通常会在不同方式之间进行“迁越”,而不是渐进的连续改变。(年初我在一篇分析中国高储蓄率现象的文章中,曾提出这种消费的非连续特征,以及它对储蓄率的影响。)

比如,尽管你咬咬牙或许买得起一个LV包包,但你要是每天挎着它去超市收银,下班后两手拎着菜篮子回家,就会显得很古怪,我老家有句俗话,捡到只象牙筷,配穷个人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所以,直到你确信自己能够负担一种新生活方式之前,你会倾向于保持原有消费习惯,尽管在数量上会有所变化。

在古代社会,生活方式的梯级化通常由法定等级来维持,比如古代中国禁止无功名者穿著丝绸衣服、不允许非皇室成员使用黄色衣料和龙凤纹,中古欧洲国家也曾为平民的皮鞋长度规定了上限;而在权利平等化的现代社会,梯级化只能借助成本门槛来维持。

与法定特权门槛相比,成本门槛是不稳定的,一方面成本会随产业成熟和技术进步而下降,而同时下层人群的收入也在不断提高,因此现代社会的消费结构更富于流动性和多样性,等级界线也没那么清晰森严;总体上看,顶级阶层总是在不断逃避下层的模仿,而所有其他阶层都在模仿他们上面的阶层,这种追逐竞赛使得上层生活方式不断的瀑布式向下渗透,经过长期堆叠积累构成了如今丰富的文化遗产。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当顶级阶层绞尽脑汁想不出新花样时,他们经常会用一个偷懒而又屡试不爽的怪招:去模仿最底层;这一招常常把他下面的中等阶层打个措手不及:我是戈尔的儿子(或希尔顿的女儿),我穿个烂衫跳个街舞吸个大麻没人会真把我当街头混混,你个中产小子就不敢了吧?所以在日本企业里,老板都穿T恤牛仔,举止也很随便,跟失业青年无异,白领就不行,一定要西装革履,举止端庄高雅,西方虽不如日本泾渭分明,也大致能看出层次差别。

不过,下层也并非总是等到完全具备模仿能力才开始行动,往往迫不及待,所以,逐级模仿的结果,常常造就出一种降低标准的仿制品,比如二手宝马,山寨LV,超低价新马泰欧洲十日游,填充书架的精装版文学名著,等等,这就迫使上层更迅速的抛弃逃离这些旧符号。

(一不小心扯了这么远,先去睡一觉,明天拉回来继续扯饕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