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文#6: 宏观调控真的宏观吗?

宏观调控真的宏观吗?
辉格
2008年3月15日

从去年开始,面对日益明显的通胀压力,政府已经明确了“适度从紧”的货币政策,并采取了一系列宏观调控措施。据中国证券网14日报道,央行在春节后五周内,通过公开市场净回笼资金达一万多亿元。看上去,这一轮宏观调控已经取得明显效果。不过欣慰之余,审视一下这些措施的性质和可能的风险,或许是有益的。

市场化改革的过程,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政府逐步从对经济的微观介入中退出,转而用宏观手段来管理经济的过程,之所以要用宏观调控来代替微观干预,是因为宏观调控——也即总量控制——相对更多地保留了市场主体(企业和个人)的自主选择能力,从而保护了市场的活力,避免各种干预、管制和微观介入导致的信号扭曲和僵化。

过去三十年全球范围的市场化潮流中,随着调控措施从微观向宏观的转变,各国管理经济的职能,也从财政部、经济部或工业部,逐渐转移到了中央银行。经过这些年理论和实践的发展,各国央行已经掌握了一套实施宏观政策——主要是货币政策——的工具,包括准备金率,指导利率,公开市场业务等。从形式上看,中国政府和央行的调控手段也大致无外乎这些,但如果仔细检查,就会发现一些看似细微但却是实质性的差异。

严格地说,准备金率其实并非真正的宏观工具,和税收一样,充其量只能算“一刀切式”的微观工具,当然比起个案甄别式的微观干预具有好得多的可预期性,但因为准备金率是直接落实到每个银行,也就限制了他们的选择能力,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美联储很少动用该工具,但因为见效快,中国央行则在过去一年中10次提高准备金率。而且,中国央行实行的是差别准备金率,而差别所依据的六项指标中至少有三项属于软指标,这就给甄别式微观干预留下了后门。

与美联储通过联邦基金利率来对利率市场进行杠杆式调节不同,中国央行对利率实行上下限管制,即规定基准利率和浮动范围,这样,各银行并没有确定利率的自主权,而利率作为一种价格信号也就无法准确反映出信贷市场的供需状况。加上银行绝大多数是国有控股企业,其市场行为受各级政府政策直接影响,这两个原因决定了信贷市场离充分的市场化还很遥远,这反过来也使得利率作为宏观工具失去了应有的效果,就像一个管道系统如果缺乏足够的流通性,那么通过一两个阀门就无法有效调节流量和流速。另外,银行也有各种办法规避利率管制,比如把一笔贷款的一部分利息以顾问费的名义写入贷款合约。总之,利率是几大工具中调控效果最弱的一种。

因为其灵活性和见效快的特点,通过国债和短期债务票据(在中国俗称央票)的买卖向市场即时注入或吸出流动性,这样的公开市场操作已经成为各国央行使用最频繁的政策工具,这也是各大工具中最纯粹的宏观工具,央行只是作为交易者之一参与市场,而不限制银行的选择能力。但是这一工具在中国的运用也点走样,因为很多央票都是定向央票,由被指定的银行购买,实质上是一种惩罚性的短期(一到三年)准备金。去年央行发行的4万亿央票中,有六次总额约八千亿属于定向央票,这就给央票这一政策工具染上了浓厚的微观干预色彩。

当运用所有上述工具仍无法达到预期调控目的时,出于习惯或者无奈,央行还是动用了传统的直接干预手段。给每个银行分别设定贷款限额,这是毫无疑问的微观干预,讽刺的是,在央行的诸多调控手段中,这仍然是最有效的一种。贷款限额大大束缚了银行的市场行为,使银行间的竞争无法展开,保护了低效率的大型国有银行。更严重的是,各银行的地区分行为了争抢配额,都尽量提前把贷款放出去,导致各行的配额在年初几个月便告罄,使后半年的经济面临全面失血状态,这种局面下,历来缺少信贷支持甚至受歧视的民营企业更是求贷无门。

综上所述,尽管政府经过长期努力建立起了(至少在形式上)现代化的宏观调控体系,但不得不承认,在运用各种政策工具时,仍难以摆脱微观干预的倾向和习惯,甚至引进纯粹的微观手段和管制措施,这反映了中国金融体系的市场化还远不够彻底。当前,经济正面临着新一轮通货膨胀的风险,而货币当局也正为此而加紧备战,但愿这会成为一个契机,将金融市场化再向前推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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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调控真的宏观吗? 辉格 2008年3月15日 从去年开始,面对日益明显的通胀压力,政府已经明确了“适度从紧”的货币政策,并采取了一系列宏观调控措施。据中国证券网14日报道,央行在春节后五周内,通过公开市场净回笼资金达一万多亿元。看上去,这一轮宏观调控已经取得明显效果。不过欣慰之余,审视一下这些措施的性质和可能的风险,或许是有益的。 市场化改革的过程,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政府逐步从对经济的微观介入中退出,转而用宏观手段来管理经济的过程,之所以要用宏观调控来代替微观干预,是因为宏观调控——也即总量控制——相对更多地保留了市场主体(企业和个人)的自主选择能力,从而保护了市场的活力,避免各种干预、管制和微观介入导致的信号扭曲和僵化。 过去三十年全球范围的市场化潮流中,随着调控措施从微观向宏观的转变,各国管理经济的职能,也从财政部、经济部或工业部,逐渐转移到了中央银行。经过这些年理论和实践的发展,各国央行已经掌握了一套实施宏观政策——主要是货币政策——的工具,包括准备金率,指导利率,公开市场业务等。从形式上看,中国政府和央行的调控手段也大致无外乎这些,但如果仔细检查,就会发现一些看似细微但却是实质性的差异。 严格地说,准备金率其实并非真正的宏观工具,和税收一样,充其量只能算“一刀切式”的微观工具,当然比起个案甄别式的微观干预具有好得多的可预期性,但因为准备金率是直接落实到每个银行,也就限制了他们的选择能力,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美联储很少动用该工具,但因为见效快,中国央行则在过去一年中10次提高准备金率。而且,中国央行实行的是差别准备金率,而差别所依据的六项指标中至少有三项属于软指标,这就给甄别式微观干预留下了后门。 与美联储通过联邦基金利率来对利率市场进行杠杆式调节不同,中国央行对利率实行上下限管制,即规定基准利率和浮动范围,这样,各银行并没有确定利率的自主权,而利率作为一种价格信号也就无法准确反映出信贷市场的供需状况。加上银行绝大多数是国有控股企业,其市场行为受各级政府政策直接影响,这两个原因决定了信贷市场离充分的市场化还很遥远,这反过来也使得利率作为宏观工具失去了应有的效果,就像一个管道系统如果缺乏足够的流通性,那么通过一两个阀门就无法有效调节流量和流速。另外,银行也有各种办法规避利率管制,比如把一笔贷款的一部分利息以顾问费的名义写入贷款合约。总之,利率是几大工具中调控效果最弱的一种。 因为其灵活性和见效快的特点,通过国债和短期债务票据(在中国俗称央票)的买卖向市场即时注入或吸出流动性,这样的公开市场操作已经成为各国央行使用最频繁的政策工具,这也是各大工具中最纯粹的宏观工具,央行只是作为交易者之一参与市场,而不限制银行的选择能力。但是这一工具在中国的运用也点走样,因为很多央票都是定向央票,由被指定的银行购买,实质上是一种惩罚性的短期(一到三年)准备金。去年央行发行的4万亿央票中,有六次总额约八千亿属于定向央票,这就给央票这一政策工具染上了浓厚的微观干预色彩。 当运用所有上述工具仍无法达到预期调控目的时,出于习惯或者无奈,央行还是动用了传统的直接干预手段。给每个银行分别设定贷款限额,这是毫无疑问的微观干预,讽刺的是,在央行的诸多调控手段中,这仍然是最有效的一种。贷款限额大大束缚了银行的市场行为,使银行间的竞争无法展开,保护了低效率的大型国有银行。更严重的是,各银行的地区分行为了争抢配额,都尽量提前把贷款放出去,导致各行的配额在年初几个月便告罄,使后半年的经济面临全面失血状态,这种局面下,历来缺少信贷支持甚至受歧视的民营企业更是求贷无门。 综上所述,尽管政府经过长期努力建立起了(至少在形式上)现代化的宏观调控体系,但不得不承认,在运用各种政策工具时,仍难以摆脱微观干预的倾向和习惯,甚至引进纯粹的微观手段和管制措施,这反映了中国金融体系的市场化还远不够彻底。当前,经济正面临着新一轮通货膨胀的风险,而货币当局也正为此而加紧备战,但愿这会成为一个契机,将金融市场化再向前推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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