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非理性的核电恐慌
辉格
2012年6月28日
近日,日本关西电力公司宣布其大饭核电站3号机组将于7月1日重启,这是去年3月福岛核电事故导致日本核电站陆续停运,并于今年5月全部停运以来,首座被重启的核电站;日本核电业面临国内强大反核势力的阻挠所跨出的这小小一步,或许会为其它五十多座反应堆在检修整顿后重启开辟道路,走出目前的电力紧缺困境,也避免重回化石燃料老路。
不过从全球范围看,福岛事故对核电业的打击仍是巨大的,其影响将在未来数十年持续存在,很可能扼杀近几年刚刚崭露苗头的核电复兴势头;在欧洲,反核派显然已加强了其统治地位,德国人对福岛事故的恐慌似乎比日本人更强烈,原本已经推迟并有望逆转的无核化政策,在事故后被迅速提前实施,确立了2022年实现无核化的方案。
对核电的恐惧是极度非理性的,在人类对陌生事物的种种非理性恐惧中,这或许是最极端也最荒唐的一种;从总体历史表现看,核电是非常安全的能源生产方式,在其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上,唯一造成了人员死亡的只有切尔诺贝利,直接死亡人数相当于一次中等煤矿事故,因增加甲状腺癌而导致的间接死亡人数相当于一个中型煤矿的同期死亡数,排名前几位的其他核电事故,如福岛和三哩岛,不仅无人死亡,甚至没有任何可证实的健康伤害。
相比之下,煤矿、油田、火力发电厂、水坝的死亡率比核电站高得多,给周围环境和居民带来的污染也大得多;然而,一座核电站给周边居民和所在国民带来的恐慌,却远远高于其他能源电力设施,比如水坝,常被渲染的既安全而清洁,其实相当危险,导致数十上百人死亡的垮坝事故时有发生,但居住在水坝下游的居民却远比距离核电站上千公里的反核分子更坦然。
从个体反应看,核电恐慌很好的印证了行为经济学家的损失厌恶(lost aversion)理论,由于核电是新事物,未被人们视为生活的当然组成部分,因而放弃核电虽然代价高昂,却不被计入损失,而它带来的风险即便再小,也被计入了损失;与之对照的是触电风险,美国每年有1200多人触电身亡,许多事故原本可以很低的代价加以防范和避免,但因为人们已将供电系统视为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尽管触电风险远远高于核电,却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然而,仅从个体反应很难理解核电所面临的狂热阻挠,因为煤炭、石油、水电站、火电厂、电网,还有电力本身,曾经也都是新事物,为何都能克服障碍发展起来,并为人们所习惯和接受?假如世人曾以对待核电的态度对待工业革命以来的种种新能源技术,用同样的安全标准苛求它们,那我们今天大概仍在烧木柴;正是这种异乎寻常的苛求耗尽了核电原本巨大的成本优势,否则,高成本的火电水电几十年前就已被完全取代了。
或许正是因为核电太神奇太高效了,以至被视为怪物,加上绿色和平之类的环境破坏组织多年来坚持不懈、不遗余力的渲染摸黑,世人对核电的抵触才远强于其他新技术;核电站的规模和集中性也为个人抵触汇集为社会集体抵制提供了便利,假如幻想中的核电风险像小型柴油发电机、家用燃气灶、插座那样高度分散,同样的风险就不会成为社会焦点了。
另一个更隐秘但可能更重要的原因是,核电工业的产业链太短,劳动密集度也太低,分布又太集中,这样,该产业所卷入的人数、涉及的利益团体数量和规模、在政治利益格局中的渗透度,都远远不及传统能源工业,投资一个核电站所带来的就业机会和下游商机都很有限,因而关闭一个核电站所遭遇的政治阻力,也远小于关闭一个拥有上万工人和强大工会的煤矿,这样,它们就很容易在面临舆论压力是被政客抛出了成为牺牲品。
elfdemon @ 2012-06-29, 23:26
很多人谈核色变, 其实是他们把核电站与核弹联系起来了. 很多人以为核电站可以像核弹一样爆炸, 不要笑, 他们就是这样以为的. 人民大众绝大多数都是愚昧的, 这也是为何我不全盘接受奥派, 因为其对人类的理性过于乐观.
另外, 损失厌恶是 loss aver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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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r @ 2012-06-30, 10:02
核电站事故的后果不仅仅是死亡人数,公众更害怕的是辐射。事故周边地区可能都变得无法主人,或者房产价值急剧下降,而房产往往是普通人的最大财产。以公众对辐射的变态恐惧来看,甚至方圆几千公里的人都会遭受损失,因此核电站收到的阻力当然会更大。
工业革命时期和核能最类似的新技术应该是电能。电能只在电线上才存在,而核能在空气中无色无味,并且一直被宣传成严重影响身体健康甚至致癌,缺乏专业知识的人们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也不能说是不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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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 30th, 2012 at 11:31
嗯,可能核辐射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它的偏见没有机会被直接经验所消除,所以恐惧就一直延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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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3 回复:
7月 2nd, 2012 at 13:19
人类的大脑总是夸大对未知的恐惧,而核辐射这种最远离常识的物理现象恰好更满足条件。至于其他的如洪水,地震,车祸,传染病,人们对这种灾难,一般都可以用更底层的大脑模块去体验,哪怕是模拟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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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格 回复:
7月 2nd, 2012 at 19:52
嗯,看来主要还是无法形成直观经验。我想起一个类似的问题:历史上微生物造成的传染病也引起极大恐慌,也是因为对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无法形成直观经验,据研究微寄生物的丰度与宗教信仰的强度有关,直到微生物学建立之前一直是这样。不过还是有个问题:为何微生物学能迅速改变人们的态度,而辐射医学却不能,是因为时间太短?还是辐射医学的统计学表达形式更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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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3 回复:
7月 2nd, 2012 at 20:01
传染病也会导致恐慌,就是停止人际交往,或禁止人群流动,这看起来是很有效的反应。嗯,大概是因为历史上曾经有很多瘟疫,但是还没有几起辐射灾难。对一个事情有直接经验,并不需要对底层机制有所了解,在微生物学出现之前人们对瘟疫就已经有直接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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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 4th, 2012 at 19:28
但是在微生物学出现前后,对瘟疫恐慌的方式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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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 zhang @ 2012-07-02, 21:13
对核电的发展的压制似乎不能仅仅用“对核电的恐惧是极度非理性的”来解释。
“对于大规模资源配置这等复杂的问题,我们唯一可依赖的就是市场”
人们参与市场活动并不需要理解市场运行的机制,甚至可以将市场拟人化成一只手。接受价格信号的引导足以导致市场成功配制大规模的资源。在权利边界界定清楚的市场中,即使对核电的损失厌恶非常大,也不足于将核电的发展压缩到几乎没有空间。
何况,从现实来看,核电相关企业在招募员工时好像并没有遇到极大的困难,同时核电员工的工资并没有搞到令人震惊的地步。
因此,在核电的发展中,民意的不理性的,集中地表达似乎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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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 4th, 2012 at 19:25
对,我只说了心理基础方面,组织和集体表达方面更复杂,我也没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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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儒之王 @ 2012-07-02, 22:20
山西煤老板表示煤矿很安全,欢迎辉格下井视察体验;北京人民表示空气很清新,冬天更清爽;环保小bb表示取消一次性纸杯,清洗污水排放没有处理成本。—— comment by A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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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huili @ 2012-07-04, 22:50
跟德国朋友聊过,他们觉得有一个主要原因是核辐射会通过繁殖影响下一代,比如广岛核爆后出生的畸形儿。。。另外就是核辐射的时间半径太长,要过几千年才有所削减。。。比如切尔诺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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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 5th, 2012 at 01:56
目前网上能找到的关于切尔诺贝利所造成伤害的资料,很多都被反核分子篡改和渲染过,他们常常把灾后若干年内几种辐射相关癌症全部算在事故头上,实际伤害远没有通常传闻的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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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c 回复:
7月 6th, 2012 at 01:12
其实倒过来说,ICRP也有意地忽视了一些关于彻尔诺贝利对癌症影响的研究。例如Tondel在2004做过的流行病学研究,2007年ICRP发表的风险模型上连提都没提,
Tondel M et al., “Increase of regional total cancer incidence in North Sweden due to the Chernobyl accident?”
我不知道你指的反核分子篡改的数据指哪份,无从评价。但在这种涉及到政府和大企业的能源事情上,不能期望双方都公平地处理各方实验数据。至于一般关心这事的知识份子和公民,只能放个心眼,不断地查资料求证,极力避免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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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c @ 2012-07-06, 00:41
一、你不理解近日日本的反核示威的性質,那固然有对核电的恐惧和不满,有很大一部分还夹杂着对官僚主义作风和民主党核政策朝令夕改的批判。希望今后更有更安全及监管更透明的能源能源政策,这也是一种(民主国家公民的)合理诉求吧。
二、铀是相当稀有的资源,而非取之不尽。根据一些预算,其埋藏量并不比煤和石油等好得了多少(与石油相比数分之一,与石炭相比则是百分之一)。另外,不计算对当地居民的保偿金,核电厂在退役后的长时间管理,其成本亦绝不比其它能源低。核电多大程度上可展望为未来主要能源,根本是个疑问。
三、你文中忽略了一点:核电厂在安全上投入的成本和标准比起其它类型的发电厂是数倍地高的。若以核电厂的安全标准管理煤矿、油田、火力发电厂、水坝等,那你也应该期望媒矿和水坝的意外会减低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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