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社会需要多元化的教育
辉格
2009年9月15日
在经过半年多的意见征集之后,教育改革已进入具体方案制订阶段,在近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教育部长周济透露,《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即将公布并继续征求社会意见,其中高考和办学体制的改革尤为引人关注;这次改革将在一个特殊的背景之下展开: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我国教育普及率已大为提高,平均教育年限也大幅拉长,普及化和大众化使得学校面临更广谱的需求;另一方面,计划生育的长期实施终于让人口形势走过一个拐点,各阶段学龄人口都已开始下降,教育资源在数量上将出现过剩,而同时在质量和种类上却还不能满足日益挑剔和多样化的需求;可见,教育体系的结构化改革势在必行。
不仅初等教育已成为必需品,中高等教育也不再是精英教育和奢侈品,不再只是国家选拔人才的渠道,而成了大众化的普遍需要,大学生涯也已成为许多人人生的一个必经阶段;大众化不仅意味着需求量的提高,也意味着需求类型的多样化:早先吸引孩子求学的口号是成为某某家和栋梁之材,或者习得某种求生所需的特殊技能,而今天,许多孩子上大学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恰当的地方度过人生那美好而关键的几年,为了接受文化和知识的熏陶,以便更好的适应未来社会的文化环境,免于落伍和隔膜;需求多样化势必要求供给多样化,本次改革的亮点之一便是开放和鼓励社会各方办学,可以说迎合了上述趋势。
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讲,由国家垄断的单一化教育体系和教学模式,已经难以适应改革开放以来日益多元化的中国社会;开放社会和市场经济的一个基础特征是价值观的多元化,个人依循各自不同的价值观以自己的方式追求他所认为的幸福,各种价值在法治之下相互宽容、和平共处,而政府作为法律和公正的守护者,应尽可能保持价值中立;教育作为价值生成、发酵和传承的主要载体,必定会成为各种价值交汇碰撞甚至冲突的中心,因此,政府对教育的过度介入甚至垄断,将使其不必要的背上道德包袱,置身于各种争议的焦点和漩涡之中;随着现代化而来的个人价值觉醒,将使这一问题日益凸显。
近年来,欧美社会因为教育体系中的价值分歧而引发的政治纷争和社会冲突,有愈演愈烈之势:学校是否可以庆祝传统宗教性节日?是否允许学生穿戴宗教服饰?是否需要在讲授进化论的同时讲授神创论以示价值中立?文学课本除了赞美爱情是否也应赞美同性之恋?哥伦布究竟是伟大的发现者还是可耻的印第安屠夫?多尔衮究竟是开基立业的大英雄还是扬州十日的元凶?在自主择校的多元化教育体系中,这些问题本可由家长按其价值取向自己选择,大可以各得其所而相安无事,然而当公立教育一统天下,课本由政府统一组织编写,课程设置和教学模式又千篇一律,政府便成了价值的唯一评判者,结果就难免成为争议和抱怨的对象。
更不幸的是,因为公立学校既包揽一切又要一碗水端平,只能尽力避免向学生宣扬任何价值观,包括各种传统文化,因为任何文化系统难免建立于一系列地方的、民族的和宗教的价值基础之上,也难免其偏见和狭隘;结果,大量广受珍视的传统价值随单一化公立教育而迅速失落了,越来越多的孩子被培养成了价值虚无主义者,传统价值和文化被漠视,好坏之分善恶之辩被讥为古老的陋习和迂腐的象征;各种传统元素,无论精华还是糟粕,本应经由个人选择而在历史长河中经受洗刷,而不应被武断人为的消灭;丢失了传统,所谓普世价值也就变得空洞干枯;而要在价值中立的前提下包容传统和多元价值而免于虚无主义泛滥,多元化办学和自主择校就是必要的前提。
单一化教育体系的另一个可能后果,是社会思潮的单一化和由此带来的社会振荡,德国是第一个全面实行国立义务教育的国家,其直接后果之一是:此后几代德国青年狂热的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和反犹主义,两次大战爆发时,德国征兵站前都立刻挤满了报名者,希特勒上台后也迅速获得全面拥护;这种单一思潮的压倒性影响,常常带来可怕的颠覆性运动,比如六七十年代席卷西方的社会革命和性解放浪潮,单一化教育在其中便起了关键作用;因此,一个开放的、多元化的教育体系,将有利于志趣各异的人们和谐共存,并带来一个稳定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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