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有〈合作〉标签的文章(8)

正和博弈

【2024-02-23】

@whigzhou: 前几天在读《从部落到国家》,看到一些有关个体间合作的奇谈怪论,感觉作者应该是不怎么懂博弈论,一些基本理论没有弄清楚,

不过他举的一些例子到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以往有关合作问题的讨论中,焦点可能过分集中在囚徒困境博弈上了(其次是猎鹿博弈),囚徒困境确实能引出大量有意思的推理,但其他正和博弈看似平凡无奇,可是运用的现实例子上也可以得出不少有趣的观察,

比如很多动物都有挤在一起取暖的习惯,其中涉及的博弈问题细究起来还挺有意思,

假设两只企鹅,挤到一起,双方得益,甲凑上去,乙躲开,双方不得益,但也不比最初更坏,所以博弈矩阵是:
(1,1),(0,0)
(0,0),(0,0)
明显和囚徒困境和猎鹿都不同,背叛(more...)

标签: | | |
9188
【2024-02-23】 @whigzhou: 前几天在读《从部落到国家》,看到一些有关个体间合作的奇谈怪论,感觉作者应该是不怎么懂博弈论,一些基本理论没有弄清楚, 不过他举的一些例子到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以往有关合作问题的讨论中,焦点可能过分集中在囚徒困境博弈上了(其次是猎鹿博弈),囚徒困境确实能引出大量有意思的推理,但其他正和博弈看似平凡无奇,可是运用的现实例子上也可以得出不少有趣的观察, 比如很多动物都有挤在一起取暖的习惯,其中涉及的博弈问题细究起来还挺有意思, 假设两只企鹅,挤到一起,双方得益,甲凑上去,乙躲开,双方不得益,但也不比最初更坏,所以博弈矩阵是: (1,1),(0,0) (0,0),(0,0) 明显和囚徒困境和猎鹿都不同,背叛没有得益,被背叛也没损失,太平淡无奇了,难怪看起来不像合作,但其实当然也是合作, 那么三只企鹅呢?也一样,挤成品字形,得益完全对等,没啥好权衡或竞争的, 四只呢?还是一样,挤成㗊字形,得益完全对等,而且每鹅的接触面积都增大,所以现有成员均得益,没有理由拒绝加入者, 可是五只就不一样了,当第五只加入时,现有成员面临多种得益不同的选择:1)让它呆在圈外,贴着我,如此我收益最高,2)让它呆在圈外,贴着别鹅,我收益最低,3)让它挤到中心位置,它得益最高,我们老成员都不得益(而且有所损失,因为接触面积变小了),4)让它远远呆着,无鹅得益, 很明显,利益冲突出现了,对于即将出现的圈芯好位置,大家都想要,于是问题变成了由两个博弈组成的混合博弈,1)接纳与否,2)谁得中心位置,第一个正和博弈,答案应该是明显的,第二个则是零和博弈,结果将由实力较量决定, 观察一下现实中上千只企鹅挤成一堆时,谁占内层这个问题是如何解决的,会有点意识, 再看大雁的八字飞行队形,当大雁乙凑到正在独自飞行的大雁甲后面时,乙得益,甲无损益,这是非对称正和博弈,矩阵是: (0,1),(0,0) (0,0),(0,0) 每当一只新来的加入到队伍末尾时,情形也都一样, 问题是,一旦队伍形成,就多了一重博弈:谁呆在领头位置,这是唯一没有收益的位置,而且这重博弈的结果好像无法通过个体间对抗来决定,大雁是怎么解决这问题的?我不知道,观察一下现实情况应该也挺有意思, 【2024-02-25】 @白色风车狂想曲:我记得大雁好像是要轮流位置领头 @whigzhou: 某种轮换肯定是存在的,问题是怎么轮,是否存在某种规则,而规则又是如何得到执行的?比如头雁退后时,二雁是否有义务领飞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立马跟着退? @whigzhou: 假如已经存在某种轮流规则而且多数时候会得到遵守,那就转变成搭便车问题了,问题是这种规则最初怎么确立起来? @whigzhou: 此类合作机制的启动恐怕还得靠亲选择才行,否则争相往后退的问题似乎无解 @郭世拯救:企鹅是轮流往里挤 @whigzhou: 这应该是没错的,问题是怎么挤法,是只挤一两层,还是一路挤到另一头?还有,被暴露者会如何反应?立马跟着挤?还是有义务至少暴露一段时间?若有此等义务,是如何被 enforce的? @whigzhou: 如果每鹅每次只挤一两层,那么迎风面那几层还是很吃亏,因而围绕这些位置仍会展开争夺,于是叠加零和博弈
事情已经是的那个样子

【2021-04-20】

除了已经说过的那些之外,保守主义还有个好处:让一群人容易达成合作或建立组织,

设想一个组织,从一个人开始,他先按自己的想法做了一段时间的事,然后第二个人加入,后者可能有两种倾向,一种是,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而且很强烈,如果事情不能按他的想法进行,就会很不舒服,变得难以合作,最后他要么退出,要么把合作关系弄得一团糟,

另一种是,他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可是他懂得保留自己的想法,优先考虑先把事情做起来再说,为此他愿意暂且接受前一个人的套路,等到进入状态,事情变得顺手之后,再慢慢试探能否实现一些自己的想法(假如这些想法此时仍未被放弃的话),

依我看,如果一群人普遍持前一种态度,是很难建立持久有效的组织的,正如我们常看到的,100个激进分子凑在一起,会分裂成108派,最后总是会有一位像斯大林这样的实用主义专断者出来收拾局面,

最简单的说,保守-激进的分野,就在于多大程度上能够容忍*事情已经是的那个样子*,哪怕它不是你最满意的,最欣赏的,最想要的,

最近了解到两件小事,从中可一窥英国人的保守倾向,

英国官方直到1829年才第一次正式用澳大利亚这个名字来称呼澳洲大陆,之前一直叫它新荷兰(New Holland),虽然他们始终防备着荷兰人和法国人对这个新大陆的(more...)

标签: | |
8558
【2021-04-20】 除了已经说过的那些之外,保守主义还有个好处:让一群人容易达成合作或建立组织, 设想一个组织,从一个人开始,他先按自己的想法做了一段时间的事,然后第二个人加入,后者可能有两种倾向,一种是,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而且很强烈,如果事情不能按他的想法进行,就会很不舒服,变得难以合作,最后他要么退出,要么把合作关系弄得一团糟, 另一种是,他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可是他懂得保留自己的想法,优先考虑先把事情做起来再说,为此他愿意暂且接受前一个人的套路,等到进入状态,事情变得顺手之后,再慢慢试探能否实现一些自己的想法(假如这些想法此时仍未被放弃的话), 依我看,如果一群人普遍持前一种态度,是很难建立持久有效的组织的,正如我们常看到的,100个激进分子凑在一起,会分裂成108派,最后总是会有一位像斯大林这样的实用主义专断者出来收拾局面, 最简单的说,保守-激进的分野,就在于多大程度上能够容忍*事情已经是的那个样子*,哪怕它不是你最满意的,最欣赏的,最想要的, 最近了解到两件小事,从中可一窥英国人的保守倾向, 英国官方直到1829年才第一次正式用澳大利亚这个名字来称呼澳洲大陆,之前一直叫它新荷兰(New Holland),虽然他们始终防备着荷兰人和法国人对这个新大陆的觊觎(毕竟从巴达维亚到达澳洲西部的航程很短),但并未觉得保留荷兰名字有何不妥,塔斯马尼亚的荷兰名字范迪门斯地(Van Diemen's Land)直到1855年才改掉,而新西兰这个荷兰名字保留至今, 另一件事跟托德西利亚斯线(Tordesillas line)有关,托德西利亚斯线就是当年西班牙和葡萄牙瓜分世界的那条著名经线,尽管这条线对此后的两国关系有一些原则性的指导,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国界线是严格按它划出的,全世界唯一一条严格按托德西利亚斯线划的边境线,是分割西澳和澳洲其余部分的那条线,采用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这条线曾经出现在1664年出版的一幅*新荷兰*地图上,这幅地图首次描绘了澳洲大陆的西部轮廓 537956cagy1gpq4pifsagj20vk0p0kjl
桥牌

【2020-06-01】

下午去一家German club观摩了一种德国人特有的纸牌游戏,叫Skat,看了几个小时,打牌规则倒是不复杂,后来我上桌打了几副,感觉不难,可是算分规则极为繁琐,我看了三个小时还没全弄懂,而叫牌的准确性又是以会算分为前提的,我打的几副,叫牌都是让别人指导的,所以直到临走时,还不能算学会了。

不过这几个小时已足以让我得出结论,这游戏不会激起我的足够兴趣去加入他们的俱乐部,这可能会让带我去的朋友有点失望,他们俱乐部近些年正在迅速流失成员,附近的老一代德裔移民已经快死光了,在俱乐部打Skat的人本来有好几十,现在经常只有一两桌,所以,甚至我这亚洲人的加入也会受到欢(more...)

标签: | | | | | |
8219
【2020-06-01】 下午去一家German club观摩了一种德国人特有的纸牌游戏,叫Skat,看了几个小时,打牌规则倒是不复杂,后来我上桌打了几副,感觉不难,可是算分规则极为繁琐,我看了三个小时还没全弄懂,而叫牌的准确性又是以会算分为前提的,我打的几副,叫牌都是让别人指导的,所以直到临走时,还不能算学会了。 不过这几个小时已足以让我得出结论,这游戏不会激起我的足够兴趣去加入他们的俱乐部,这可能会让带我去的朋友有点失望,他们俱乐部近些年正在迅速流失成员,附近的老一代德裔移民已经快死光了,在俱乐部打Skat的人本来有好几十,现在经常只有一两桌,所以,甚至我这亚洲人的加入也会受到欢迎。 对于我那位朋友,这家俱乐部是他目前说德语的主要机会,他的孩子们都不会德语。以今天看到的情况,在叫牌和打牌过程中,或谈论与Skat有关的事情时,他们只说德语,其中有些概念甚至还没有英文词对应,我朋友为了让我明白,还临时创造了一些译法。 实际上这次观摩再次加深了我对桥牌的偏爱,我见过的其他纸牌游戏都差得太远了,从桥牌中体验到的乐趣,学到的道理,都是其他游戏中没有的,特别是有关合作与信息传递方面的那些,而且和其他智力游戏不同,桥牌中的风格与智慧非常贴近现实生活。 我曾经给朋友解释过的一个例子,是责任感,要打好牌,你必须具有适度的责任感,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太强的意思是把不该由自己承担的责任强行揽过来,比如一个决定本来应交给同伴去做,却擅自做了,太弱的意思是经常意识不到在何种情况下责任在自己身上,或者虽然意识到了却仍然选择逃避,由这两者缺陷造成的错误每天都能看到。 比如叫牌过程中,有关责任分配的一般原则是:1)同伴之间,谁暴露的(有关自己所持牌的)信息越少,谁负的责任越多,2)谁离叫牌终止点越近,谁的责任越多,这两条说起来简单,执行起来不容易。 从我的经验看,最能体现上述责任原则,但也难向初学者解释的一种叫法,是所谓的逼叫性pass,意思是,基于已经暴露的信息,我们不可能让对方打一个未被加倍的定约,所以我的pass是逼同伴叫牌,要么加倍,要么再叫我们已经同意过的花色,换句话说,这个pass的意思就是『我不确定是加倍好还是再争叫好,请根据你手上的牌做决定』,要理解掌握这种叫法,双方必须对责任原则理解的非常透彻。 所以,通过打牌,你很快可以了解一个人的许多方面特性,特别是在初级和中级牌手中,对于高级牌手,这些问题一般都早已通过理论学习和大量练习解决了,所以反倒看不出个性。 另一个与现实很贴近的智慧是,在纸牌这样的随机性游戏中,策略好坏要以数学期望值来评价,而不能以个例输赢论高下,这一点很多初级牌手都理解不了,结果就是永无止境的策略摇摆,一个策略明明是对的,可因为吃了一次大亏,就动摇了,这种情况太常见了。 还有一条很多人也做不到:不要因侥幸成功而沾沾自喜。这里说的侥幸可以是大概率侥幸,有些高级打法的优势可能只有在20%的牌例中才能体现出来,在80%牌例中,不会这种打法的人表现也不差,很多安全打法就是如此,所以那些不会的人通常日子过得也很舒坦,偶尔出现的失败往往被错误的归咎于坏运气。 更迷惑人的是,有些高级打法会出于安全考虑而放弃一些小便宜,这更会让那些不懂的人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打的更好,多拿了一礅。 当然,许多个性和逻辑推断能力上的缺陷可以用大量而细致的约定来弥补,但中初级牌手很难记住那么多约定,此时你更容易看出一个人的能力和个性。 还有一点:桥牌对道德自律的要求非常高,我没见过任何其他竞赛项目的规范执行像桥牌那么依赖于自律,特别是有关非法暴露信息方面的自律,规则要求牌手在叫牌过程中,以及防守方在打牌过程中,避免以叫牌和出牌之外的方式暴露信息,这意味着对自身表情、体态和动作节奏的严格控制,最好没有任何波动。 事实上很多人做不到这一点,少数是故意,但多数是缺乏意识(他们意识不到表情体态和节奏上的微小波动都是在传达信息),或自我放纵,还有更多是缺乏控制能力,我觉得这种训练很有价值,而且在现实生活中很少有其他机会经受这样的训练。  
[译文]战争如何推动社会合作

《超级社会:人类是如何在一万年来的战争中被塑造成地球上最伟大的合作者的》书评
Review of “Ultrasociety: How 10,000 Years of War Made Humans the Greatest Cooperators on Earth”

作者:Cameron K. Murray @ 2016-2-2
译者:Veidt(@Veidt)
校对:小聂(@PuppetMaster)
来源:The Evolution Institute,https://evolution-institute.org/article/review-of-ultra-society-how-10000-years-of-war-made-humans-the-greatest-cooperators-on-earth/

Professor Turchin’s new book Ultrasociety identifies the causal mechanisms hidden in the twists and turns of human civilisation by quantifying the rise and fall of empires. The book translates some of Turchin’s academic work on cliodynamics, making it accessible to the interested lay reader.

Turchin教授在他的新书《超级社会》中,通过对帝国兴衰的量化分析,来辨识出隐藏于曲折跌宕的人类文明史中的决定性机制。这本书深入浅出地阐述了Turchin教授在历史动力学领域的一些学术成果,让那些对此感兴趣的普通读者也能领会其中的奥妙。

What is cliodynamics? My best translation is that it is the scientific study of history that seeks to use quantification to test, eliminate and open new competing hypotheses about the evolution of human civilisation.

什么是历史动力学?我能给出的最佳定义是:这是一种研究历史的科学方法,它试图通过量化的方法去检验,排除和发掘关于人类文明演化的诸多相互竞争的假说。

Turchin draws the reader in with a puzzle. What social and psychological mechanisms give people the ability to contribute towards such enormous cooperative endeavours, like building the international space station? Turchin estimates that the total quantity of hours of human work and toil dedicated by the global workforce involved in the mammoth cooperative task of building the space station is around three-million people-years, or over 26 billion work hours.

Turchin教授提出了一个难题以吸引读者的兴趣:是哪些社会和心理机制让人们拥有了大规模协作的能力,完成了诸如建设国际空间站这样的宏伟目标呢?他估计全球劳动力投入在协作建设国际空间站这个庞大任务上的总人类工时大约是300万人年,也就是超过260亿工时。

The obvious next question is how this compares with the other great cooperative feats of history, like the 400,000 people-years required to build the Great Pyramid of Giza, or the 100,000 people years to build the Coliseum in Rome, and whether these long run patterns signal an increase in humanity’s ability to cooperate at a vast scale.

下一个容易想到的问题就是,这相比于人类历史上其它依靠协作完成的伟大工程又如何呢,例如需要花费40万人年修建的吉萨大金字塔,还有需要花费10万人年修建的罗马大竞技场,以及以上这些长期以来反复再现的模式,是否显示了人类在大规模协作能力上(more...)

标签: | | | |
7365
《超级社会:人类是如何在一万年来的战争中被塑造成地球上最伟大的合作者的》书评 Review of "Ultrasociety: How 10,000 Years of War Made Humans the Greatest Cooperators on Earth" 作者:Cameron K. Murray @ 2016-2-2 译者:Veidt(@Veidt) 校对:小聂(@PuppetMaster) 来源:The Evolution Institute,https://evolution-institute.org/article/review-of-ultra-society-how-10000-years-of-war-made-humans-the-greatest-cooperators-on-earth/ Professor Turchin’s new book Ultrasociety identifies the causal mechanisms hidden in the twists and turns of human civilisation by quantifying the rise and fall of empires. The book translates some of Turchin’s academic work on cliodynamics, making it accessible to the interested lay reader. Turchin教授在他的新书《超级社会》中,通过对帝国兴衰的量化分析,来辨识出隐藏于曲折跌宕的人类文明史中的决定性机制。这本书深入浅出地阐述了Turchin教授在历史动力学领域的一些学术成果,让那些对此感兴趣的普通读者也能领会其中的奥妙。 What is cliodynamics? My best translation is that it is the scientific study of history that seeks to use quantification to test, eliminate and open new competing hypotheses about the evolution of human civilisation. 什么是历史动力学?我能给出的最佳定义是:这是一种研究历史的科学方法,它试图通过量化的方法去检验,排除和发掘关于人类文明演化的诸多相互竞争的假说。 Turchin draws the reader in with a puzzle. What social and psychological mechanisms give people the ability to contribute towards such enormous cooperative endeavours, like building the international space station? Turchin estimates that the total quantity of hours of human work and toil dedicated by the global workforce involved in the mammoth cooperative task of building the space station is around three-million people-years, or over 26 billion work hours. Turchin教授提出了一个难题以吸引读者的兴趣:是哪些社会和心理机制让人们拥有了大规模协作的能力,完成了诸如建设国际空间站这样的宏伟目标呢?他估计全球劳动力投入在协作建设国际空间站这个庞大任务上的总人类工时大约是300万人年,也就是超过260亿工时。 The obvious next question is how this compares with the other great cooperative feats of history, like the 400,000 people-years required to build the Great Pyramid of Giza, or the 100,000 people years to build the Coliseum in Rome, and whether these long run patterns signal an increase in humanity’s ability to cooperate at a vast scale. 下一个容易想到的问题就是,这相比于人类历史上其它依靠协作完成的伟大工程又如何呢,例如需要花费40万人年修建的吉萨大金字塔,还有需要花费10万人年修建的罗马大竞技场,以及以上这些长期以来反复再现的模式,是否显示了人类在大规模协作能力上的进步呢? As an economist my bias is to see human actions in terms of self-interest, competition and conflict, where through the invisible hand the interaction of self-interested individuals can lead to productive outcomes. But like the fish who is blind to the vast ocean of water they live in, I realised I was blind to the ocean of cooperation that was the back-drop to my focus on self-interest and competition. 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我倾向于通过自利、竞争和冲突的视角来看待人类行为,在这些视角之下,自利个体之间能够通过“看不见的手”达致有效率的经济产出。但就像大海里一条对于自己所生存的广阔水域一无所知的鱼一样,我意识我对于合作行为这片广阔的大海实际上几乎一无所知,而这是我所关注的自利和竞争的基础。 In “Ultrasociety” Turchin provides a way to see and measure cooperation – to quantify its existence on a massive scale. Once you are able to see the great ocean of cooperation that dominates human society, it leads you to interesting and challenging lines of scientific inquiry. The puzzling question is then how a world dominated by ultra social human cooperation can also frequently succumb to large scale war and conflict? 在《超级社会》一书中,Turchin教授提供了一种看待并衡量合作的方式——在大尺度上将它的存在进行量化。当你能够看清合作这片统治着人类社会的汪洋大海,它就会将你的引向有趣而又富有挑战性的科学探索。之后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一个充盈着超大型社会合作的人类世界还会经常屈就于大规模的战争和冲突? Turchin’s answer, and one of the big ideas in the book, is that war between social groups is the mechanism by which cooperative behaviour develops “within groups”. It is a fundamental evolutionary process happening between societies at a large scale. He elevates war as a selection mechanism for cooperation, and values it above many of the technological factors like domestication of plants and the advent of agriculture. Turchin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时也是本书的主要观点之一,是认为社会群体之间的战争是合作行为在群体内部发展的机制。它是一种基础性进化过程,发生于在各社会之间的大尺度上。他提升了战争在历史进程中的地位,将其视为对合作行为的一种选择机制,并且将其价值置于许多技术性因素之上,例如植物的驯化和农业的出现。 Turchin debunks many standard stories that “explain” the path to civilisation and eliminates glaring inconsistencies in the archaeological record. The naive view that the invention of agriculture “…set the ball rolling, and the entire history of civilisation followed from that” is a satisfying common story. But it seems a stretch to claim that the small scale practice of seasonally collecting and planting seeds nearby small permanent settlements, leads directly to the large-scale institutions observed in ancient civilisations. Turchin推翻了许多自称能够“解释”通向文明路径的标准叙事,认为它们忽视了自身与显而易见的考古学事实之间的重大矛盾。有一种天真的观点认为,农业的发明“……让雪球滚动了起来,而整个文明的历史则随之展开”,这是一种令很多人满意的常见叙事。但是,认为小规模永久定居点附近季节性的收集和播种行为可以直接导致古代文明中所呈现的一些大规模社会制度,这似乎有点太过牵强了。 The “agricultural snowball” story is also hampered by the fact that early agricultural societies had “a markedly negative effect on human health” as the poorer nutrition compared to hunter gatherers lead to smaller stature, higher sickness and the spread of pathogens through the high density settlements. Yet agriculture did spread and ultimately outcompeted nomadic hunter-gather societies. 早期的农业社会“对人类的健康水平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这一事实也削弱了“农业的雪球”这一叙事的说服力,相比于狩猎-采集社会,农业社会更差的营养水平导致了更小的体形,更多疾病,以及高密度的聚居区内病原体的传播。尽管如此,农业社会的确在之后得到了扩张并最终超过了游动性的狩猎-采集社会。 I have long been hesitant about “just so” explanations of social institutions based on historic physical and technological conditions that turn simple correlations into plausible causal mechanisms. Turchin provides the evidence that although all early large scale civilisations had agriculture, it was not the agriculture alone that directly caused large scale civilisation. 这种对于社会制度“原来如此”解释【编注:『原来如此故事』又称特例假设(ad hoc hypothesis),是一种为某一解释设置无法或难以验证的特殊条件,从而消除或降低该解释之可证伪性的做法。】,立足于物质和技术方面的历史条件,把简单的相关性当成了煞有其事的因果关系,我因此而一直对此抱有怀疑态度。Turchin教授提供了证据以显示虽然所有早期的大型文明都拥有农业,但并不是农业这一单一因素直接导致了大型文明的出现。 I felt foolish to have not recognised the array of “just so” stories in the study of history before Turchin pointed them out. In my field of economics, the existence of money is still explained in the textbooks as arising automatically once someone in human prehistory realised that some kind of currency made commerce easier than trying to directly trade a quarter of a cow for three baskets of vegetables. 对于没能在Turchin教授指出之前认出这些“原来如此”故事,我感到自己有点傻。在我所研究的经济学领域中,货币的存在仍然在教科书中被解释为在史前时代的某个时刻有当人意识到某种形式的通货比直接使用四分之一头牛去交换三筐蔬菜变得更加容易的时候自动产生的。 Yet many alternative social arrangements also solve the physical problem of a “double coincidence of wants”. We need look no further than current tribal societies that do not have or desire money despite their specialisation into many roles. They have instead resolved their double coincidence of wants dilemma through various other rituals, hierarchies, and institutions. 然而,许多其他的社会安排也同样解决了“双方需求的巧合匹配”这个实际问题。我们只需要看看一些现存的部落社会,虽然这些社会中已经出现了众多专业化的分工角色,但他们至今既没有货币,也看不出对货币有任何需求。取而代之的是,这些部落社会通过多种仪式,层级结构和社会制度的安排解决了“双方需求的巧合匹配”这一困境。 Turchin, through his cliodynamics research agenda, aims to rid the historical study of civilisation from these “just so” explanations. In the aim of scientific progress this research agenda uses quantifiable historical data to pit multi-level selection theory and its various components against many others, and in doing so eliminate bad theories and open up new avenues of inquiry. Most chapters of the books contain references to this emerging field of research which themselves are intriguing and enlightening. Turchin教授希望通过他的历史动力学使文明史的研究摆脱这些“原来如此”解释。为了推进研究的科学化进程,他的研究里使用了可量化的历史数据让多层次选择理论以及它的不同组成部分与众多其它的理论进行竞争,通过这种做法排除那些较差的理论并为之后的研究打开新方向。书中的大多数章节都包含了对这一蓬勃发展的研究领域的描述,而这本身已经足够有趣和富有启发性了。 Turchin argues that human societies, tribes, and groups, did not simply take a linear path from small hunter-gatherers tribes to large-scale civilisations. It was the competition through conquest and war between societies that lead to those with more effective weaponry and military organisations arising from greater internal cooperation, to survive at the expense of others. Turchin认为,人类社会,部落和群体并不是简单地通过一条线性的道路从小规模的狩猎-采集部落发展为大型文明的。不同社会之间在相互征服和战争中所展开的竞争,使得那些通过更好的内部合作发展出了更高效的武器和军事组织的社会生存了下来,而代价则是其对手的消亡。 The following excerpt summarises: 以下引文对此作了总结: “Here’s how I think these peaceful, stable societies came about. As war created large states, empires, and nation-states, societies evolved measures to suppress internal conflict and violence. Reduced internal violence is the obverse of increased cooperation. “我认为这些和平而稳定的社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诞生的。随着战争创造出大型的城邦,帝国和民族国家,社会也演化出了一些压制自身内部的冲突和暴力的机制。内部暴力行为减少的另一面是更多的内部合作。 “Surprising as it may seem, the trend towards greater peace was already noticeable during the Ancient and Medieval historical eras, long before the Enlightenment of the 18th century. Of course, wars between empires dwarfed intertribal conflicts in scale. Huge armies fought increasingly bloody battles, and the numbers of casualties mounted. “也许看起来让人吃惊,但向更加和平的状态演化的趋势,实际上在古代和中世纪这些历史时期中就已经显而易见了,这要远远早于18世纪的启蒙运动。当然,帝国之间的战争在规模上让部落间冲突相形见绌。大型军队间战争的血腥程度持续上升,而战争中的伤亡人数也随之水涨船高。 “But the key point is that these wars moved away from imperial centers, towards the frontiers. More and more people—those living far from frontiers where battles were fought—never experienced conflict, and could enjoy relative prosperity. “但关键在于这些战争不再发生于帝国的中心区域,而被移到了前线。越来越多的人——那些生活在远离战争发生的前线地区的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冲突,他们享受到了相对的繁荣。 “There is no contradiction between larger armies and larger butcher’s bills from warfare, on the one hand, and on the other, a greater part of the population enjoying peace. What is important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quality of life is not how many people, in total, are killed, but what the chances are that I (or you, or someone you care about) will be killed. In other words, the important statistic is the risk of violent death for each person.” “一方面,军队规模更大,战争的死亡人数更高,而另一方面,总人口中更大比例的人群却能够享受和平,这两点并不冲突。从生活质量的角度来看,重要的并不是总体上有多少人在战争中被杀死,而是作为社会中的个体,我(或者是你,或者是你所关心的人)有多大的可能被杀死。换句话说,对每个人而言,更重要的统计量是死于暴力的风险大小。” The power of this view is in the way the apparent contradiction of how war leads to peace becomes obvious once understood through an evolutionary lens. It changed my mental model of history from a series of inevitable linear events, to one of a branching tree of evolutionary paths, complete with many dead-ends of failed civilisations and their cultures, with many more merging and growing from conquest. 这一观点的强大之处在于,“战争是如何导向和平的?”这一看似矛盾的问题一旦通过进化的视角来理解,其中的逻辑就显而易见了。它将我理解历史的心智模型从一系列不可避免的线性事件的串联转变为一棵包含多种进化路径的分叉树,这棵树的许多分支都终结于失败的文明及其文化,但更多的分支则是通过征服合并在一起并继续成长的文明。 In short, I have shifted away from the popular but incorrect view of evolution as linear and subject only to environmental stresses rather than intra-species conflict. The left panel of the below image epitomises this popular confusion that I ignorantly held in the context of the study of history. 简而言之,我已经摒弃了那种流行却是错误的以线性视角看待文明演化的方式,该方式认为它仅仅受到外部环境的压力影响而不理会种群内部冲突的作用。下图左边的部分代表了之前的我出于无知而在历史研究中所采用的这种带有很强迷惑性的流行视角。 A more correct view of biological evolution is in the right panel, complete with mixing of genes and extinctions. It is more subtle and complex view, but provides a more useful story of the path of history, the dying out of civilisations and merging of cultures as a result of inter-group warfare. 而下图中右边的部分则代表了一种更加准确的看待生物进化的视角,进化是在众多基因的混合与消亡中完成的。这是一种更加精细也更加复杂的视角,但它提供了一种对历史路径更加有用的叙事,文明的消亡和文化的合并实际上是族群间战争的结果。 Screen-Shot-2016-02-02-at-3.47.06-pm Even more interesting is that when there is little external warfare and competition, the successful groups find it difficult to curtail infighting amongst sub-groups within their society, and their lack of internal cooperation begins to make them vulnerable to attack from outsiders. In Turchin’s own words, from Chapter 2: 更有趣的是,当来自外部的战争和竞争压力较小时,那些成功的族群会发现控制自身内部小群体间的明争暗斗变得更困难了,而缺乏内部合作将会让这些曾经成功的族群在面对外来者的攻击时变得脆弱。用Turchin在书中第二章的话来说就是: “Here’s how war serves to weed out societies that “go bad.” When discipline, imposed by the need to survive conflict, gets relaxed, societies lose their ability to cooperate. A reactionary catchphrase of the 1970s used to go, “what this generation needs is a war,” a deplorable sentiment but one that in terms of cultural evolution might sometimes have a germ of cold logic. “战争是以这样的方式淘汰掉那些“衰朽腐败”的社会的。当因生存压力而施加的纪律开始变得松弛的时候,社会就失去了合作的能力。1970年代曾经有一句反动标语,“这代人需要经历一场战争,”虽然这句话里满是可悲的情绪,但从文明进化的角度上说,也许其中的确包含着一些冷冰冰的真知灼见。 At any rate, there is a pattern that we see recurring throughout history, when a successful empire expands its borders so far that it becomes the biggest kid on the block. When survival is no longer at stake, selfish elites and other special interest groups capture the political agenda. The spirit that “we are all in the same boat” disappears and is replaced by a “winner take all” mentality. As the elites enrich themselves, the rest of the population is increasingly impoverished. Rampant inequality of wealth further corrodes cooperation. 无论如何,我们都能看到历史中不断重演的一种模式,当一个成功的帝国将自己的疆域扩展得如此之广以至于它成了“街区里的孩子王”,当生存的压力已不再迫在眉睫,那些自私的精英和其它一些特定的利益集团就会夺取帝国的政治议程。“大家同处一条船”的精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赢者通吃”的心态。随着精英们发家致富,其它人则持续地变得更加贫困。肆无忌惮的贫富不均进一步腐蚀了合作的基础。 Beyond a certain point a formerly great empire becomes so dysfunctional that smaller, more cohesive neighbors begin tearing it apart. Eventually the capacity for cooperation declines to such a low level that barbarians can strike at the very heart of the empire without encountering significant resistance. 在超过一个临界点之后,一个曾经的伟大帝国就会变得机能失调,以至于它的那些更小但更具凝聚力的邻居们开始将它分裂。最终帝国内部的合作能力降到了一个太低的水平,以至于外来的野蛮人可以在几乎遇不上任何值得一提的抵抗的条件下直捣帝国的心脏。 But barbarians at the gate are not the real cause of imperial collapse. They are a consequence of the failure to sustain social cooperation. As the British historian Arnold Toynbee said, great civilisations are not murdered – they die by suicide.” 但那些“门口的野蛮人”并不是帝国崩溃的原因。他们的入侵只是帝国没能维持内部社会合作的结果。正如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所言,伟大的文明从来不会被谋杀——他们全都死于自杀。” I have explored this process of disintegration of groups into competing clans in small scale in experiments before. Yet I failed to see the link to the large scale selection processes occurring even at such large scales at the nation-state. The talk of sclerosis and the death of large scale cooperation made me recall the chart below on the growth of partisan policy in the US which shows the striking decline in cross-party cooperation on legislative changes. 我之前曾经用小规模实验的方式研究过族群瓦解为多个相互竞争的部落的情况。但我并没有意识到,即使在民族国家这么大的尺度上,也有类似的选择过程发生。书中关于社会固化和大规模合作的消亡的讨论,让我联想起了下面这幅关于美国党派政策演化的图中所显示出在立法变更上的党际合作水平的显著下降。 Each node in the visual is a member of the 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from 1949–2012, with Republicans in red and Democrats in blue. Edges are drawn between members who agree on legislative decisions more often than expected by chance, and the nodes are spaced out in a way so that those with more edges connecting them are closer together. The clustering therefore visualises who is cooperating with who in terms of developing legislation. 图中每个节点都代表美国在1949-2012年间的一位众议院议员,红色代表共和党人,而蓝色则代表民主党人。如果两位议员在立法决策上达成一致的频率高于由随机概率所预期的水平,那么他们所对应的节点之间就会被一条线连接,节点在图中的排列方式使得那些相互之间有更多连接的议员靠得更近。这样图中的聚类就从视觉上反映出了哪些议员在推进立法上相互合作。 Without the external threats to the nation as a whole after WWII, and later the Cold War, the ability to maintain a cohesive national whole in political terms appears to have broken down into partisan scrambling. No longer can we see a cooperative whole, but instead competing fairly arbitrary tribes of blues and reds.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随后的冷战结束后,来自外部的对于美国作为一个整体的威胁都不复存在了,而从政治角度上看,似乎维系一个有凝聚力的国家整体的能力也随之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则是喋喋不休的党派纷争。在图中我们不再能看到一个富有合作性的整体,而是一些分别由红点和蓝点组成的武断分隔的竞争部落。 journal.pone.0123507.g002 I was left in a state of deep reflection after reading the book. Many other big ideas are woven through it to make you reconsider the popular but overly simplistic stories we tell ourselves to explain historical events. From the long term Z-shaped arc of quantifiable violence in human civilisation, to the role of horses, long range weaponry and population size in the success of inter-group warfare, and finally to the rise of God-kings and oppressive hierarchies. 在读完这本书后,我陷入了深刻的反思。本书中还贯穿了许多其它重要想法,它们会让你重新思考我们在解释历史事件时所常用的那些流行但过分简化的叙事。从人类文明中以可量化方式衡量的暴力水平在长期中所呈现出的Z型曲线,到马、远程武器和人口规模在族群间战争中所发挥的作用,以及最后君神合一政体和统治阶级的崛起。 Even Turchin’s incidental detours explore rather significant questions, such as in Chapter 4 when he clarifies a point about culture in human societies with the off-handed comment “Incidentally, why do we have culture? ” 即使是Turchin教授在书中偶然从主线上岔出的一些分支也讨论了相当重要的问题,例如在第四章中澄清关于人类社会中文化的作用的一个观点时,他随性地评论道“顺便问一句,为什么人类会拥有文化?”。 The same lesson applies in economics. Firms in highly competitive markets constantly face threats to their existence, leading to a type of destructive creation that ensures that surviving firms are internally highly cohesive and cooperative; economically efficient.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经济学领域。高度竞争市场中的企业经常会面临威胁到自身生存的问题,这导致了一种毁灭性的创造过程以保证最终生存下来的企业在内部都具有极强的凝聚力和合作能力,我们称之为经济效率。 Yet the process of competition is highly inefficient in economic terms as only very slightly different production facilities are duplicated by competitors. For me the trade-off is rather radical just to think about. That the gains to internal cohesion require a cost of an external threat or else large-scale groups will be undermined by the interests of sub-groups within them. 然而从经济角度上说,竞争本身是非常低效的,因为众多互相竞争的对手所复制的生产设备之间的差别其实非常小。对我来说,其中的利弊权衡已经是一个相当深刻的问题了。即获得内部凝聚力所带来的收益需要以面对外部威胁为代价,否则大规模的群体将会被内部众多小团体的利益慢慢腐蚀。 Like any books that cover grand ideas about human civilisation there are probably some finer details to squabble about. I certainly don’t have the expertise to do so. Instead I want to share some of the thoughts that occupied my mind after reading Ultrasociety. These thoughts and comments should sufficiently signal the compelling nature of the discussions and ideas of the book. 与任何涉及关于人类文明的宏大观点的著作一样,书中几乎肯定会有一些值得争论的细节。我显然不具备足够的专业水平来这么做。但我希望与各位分享在读完《超级社会》这本书之后一直占据我脑海的一些想法。这些想法和评论应该足够说明这部大作的引人入胜之处以及其中的一些主题。 First, if sustained group cooperation relies on external competition, is there value in creating fictitious interstellar enemies to sustain better global cooperation? I’m thinking here of the film The Village, where the elders invented an outside enemy to sustain internal peace. The idea of creating an enemy for solidarity is popular, and even gets a run in the economics comics. 首先,如果持续的群体合作依赖于外部竞争,那么创造一些假想中的外星敌人是否对于维持更好的全球合作具有价值呢?这让我想起了一部名为《神秘村》的电影,在这部电影中,老人们创造出了一个外部敌人来维持村子内部的和平。为了维持团结而创造出一个敌人的想法现在很流行,即使在一些经济学漫画中也能看到它的影子。 Or perhaps the major modern religions fulfil this type of role so well that they can’t be displaced[1]? And surely it is the moral thing to do to promote human cooperation on an even larger scale without actual conflict and violence, if that indeed is possible. 或者也许主要的现代宗教已经扮演了这一角色而因此变得无可取代[1]? 毫无疑问,在不引发实际的冲突和暴力的前提下推进更大规模的人类合作在道德上是无可厚非的,如果这真的可能的话。 Second, and following directly on from the first, the use of the term morality is widely used with its common meaning as conforming to the cooperative norms of a group. Yet I can’t shake the nagging feeling that, like Darwin’s work on evolution, the idea that war with outsiders promotes peace is ripe to be corrupted for political gain because it can be so easily argued to be a ‘natural’ or ‘moral’ position. 第二,紧跟第一点的思路,现在人们对于“道德”的惯常理解与维持社会的合作规范是一致的。然而我还是无法摆脱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正如达尔文在进化论上的贡献一样,认为与外来者的战争能够推进内部和平这一观点很容易被政治利益所利用,因为它很容易被说成是一种“自然的”或是“道德的”立场。 Third, how are these great feats of cooperation realised in practice? Is there a common recipe that can be adopted into 21st public policy? There is a brief mention of how tribes and groups ‘tag’ each other with signals of group membership as one way to create cooperation in the following passage from Chapter 10. 第三,这些宏大的合作是如何在实践中实现的?对于21世纪的公共政策而言,存在一种通用的实践模式吗?书中第十章的以下段落简要地提到了部落和群体是如何用“标签”来标识彼此群体身份的方式来创造合作的。 “An important evolutionary breakthrough was the capacity to tag cooperating groups with symbolic markers such as language and dialect, styles of clothing and ornamentation (including tattoos), and behavioral characteristics—for example, participation in collective rituals. Symbolically-tagged cooperative groups, or tribes and nations, allowed us to increase the scale of cooperation beyond the circle of people personally known to us. Of course, the downside of increasing cooperation within a tribe or a nation was greater intensity of conflict with other tribes and nations.” “一个进化上的重大突破就是人们通过诸如语言和方言,衣着和装饰(包括纹身)的风格,以及行为特征——举例来说,对于集体仪式的参与——这些符号化的标记来为与自己合作的群体贴上标签的能力。通过符号化标签来标记与自己合作的群体,或者部落和国家,让我们能够在熟人小圈子之外扩大合作的规模。当然,在部落或国家内部增进合作的负面效应是与其它部落和国家之间冲突强度的加剧。” But like many of the minor points in the book, this single paragraph opens, then closes, a massively interesting puzzle about how humans actually organise into tribes at all levels. While as outsiders we easily observe tags, or the signals and rituals of a cultural group, as insiders we often overlook the amount of resources devoted to these tagging rituals. 但与书中其它一些次要观点一样,书中的这个段落首先提出了一个重要而有趣的难题,也就是人类是如何在实际中被组织为各种层次的“部落”的,并在之后回答了这个问题。作为外人,我们很容易观察到一个文化群体的标签,或者信号和仪式,但作为群体内部的人,我们却通常会忽视投入到这些标记仪式上的大量资源。 The whole fashion industry is almost exclusively about signalling social status, religious, sporting, or gender loyalties. People don’t buy cars just for transport; otherwise there would be little demand for more than a few different models. 整个时尚产业的存在几乎就是为了标识人们的社会地位,宗教信仰,体育爱好或性别取向。人们买车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交通,否则除了有限的几种不同车型之外,不会有多少对其它车型的需求。 Instead we buy into marketing messages about how purchasing different types of cars tag us with different traits in the minds of others. At a national sale with have flags, anthems, national colours, sports teams and more that promote a sense of belonging. 但实际上人们买车也是在购买一种营销符号——通过对不同车型的选择而为自己贴上标签——你开的车显示出你是什么样的人。而国家则通过国旗,国歌,国家的代表性颜色,各种体育项目的国家队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来让人们产生认同感。 While I’ve always considered much of our conspicuous consumption to be wasteful, in the same way that the devotion of military resources often appears wasteful on the surface, a picture is emerging of the amazing gains from these types of tagging behaviours and rituals in terms of promoting high levels of cooperation. While not the direct focus of the book, I think more details on this part of the evolutionary view of 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would have been valuable. 虽然我之前一直认为大多数炫耀性消费都很浪费,正如我们投入在军事上的资源通常从表面上看来都很浪费一样,但一幅由这类“贴标签”的行为和仪式通过在更高层次上提升合作水平而带来巨大收益的图景正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虽然这并不是本书直接关注的内容,但我认为,就有关合作和冲突的进化观点的这一侧面挖掘更多细节将是非常有价值的。 Fourth, what role does the massive advance in long-range weaponry since the dawn of the nuclear age mean for inter-group warfare? Turchin explains vividly how technology that allows for killing enemy combatants from a distance was a recipe for success in most warfare; starting with our evolved physical ability to accurately throwing rocks and spears, to the invention of bows and arrows, to the use of horses to mobilise armies over great distances. In the age of intercontinental missiles, drones, and nuclear weapons, how does the function of long-range of weaponry play out when the whole world can be anyone’s target? 第四,自从核武时代以来,远程武器技术的巨大进步将在群体间战争中扮演怎样的角色?Turchin教授在书中生动地描述了为什么那些能够在远程杀死敌军战士的技术在大多数战争中都是制胜的法宝,从早期人类演化出的准确投掷石块和长矛的能力,到弓和箭的发明,到使用马匹来让军队获得远程的机动性。在这个洲际导弹,无人机和核武器的时代,当整个世界都可以成为任何人的打击目标,远程武器又将如何发挥其作用? Fifth, if the cooperative effort required to wage large scale war is a major part of the causal story of the history of civilisation, how significant is the legacy of previous wars in the current economic landscape? I have in mind the major industries of modern society, such as passenger airlines arising from industrial investment in aerial warfare, and the digital age legacy of military investment in remote communications. 第五,如果合作的努力是为大规模战争服务的这一因果叙事的确占据了大部分的文明史,那么之前的战争所留下的遗产在当今经济版图中又有着怎样的重要性?我所能想到的现代社会的一些重要产业,例如客运航空业,就是从对空中战争的产业投资中崛起的,而当今的数码时代也起源于军工行业对远程通信技术的投资。 Most major industrial firms of the modern age were intricately involved as military suppliers or were privatised former military organisations. Many modern cities only exist because of the strategic benefits of their local military bases, while public major works such as highway and rail systems, ports and airports, were products of military strategy more than peaceful economic investment. 现代大多数主要工业企业都曾经以各种复杂的方式扮演过军队供应商的角色,或者本身就是由之前的军工组织私有化而来。许多现代城市存在的原因就是处于当地的军事基地所带来的战略性优势,而高速公路,铁路系统,港口和机场这类重大的基础设施则更多都是军事战略的产物,而非和平时期经济投资的产物。 And, surprisingly to me, the cooperative legacy of previous wars is not simply technological, but also institutional; from the organisational structures of firms, to the welfare state, to international treaties on money and trade. The employer-worker relationship looks a lot like the soldier-army relationship, requiring induction, uniforms, codes of conduct, and hierarchal rule.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之前的战争所带来的合作遗产并不仅仅存在于技术方面,它同样存在于组织制度中,从现代公司的组织结构,到福利国家,到国际货币和贸易条约。雇主和工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像军队与士兵的关系,两者都要求正式入职程序,统一制服,行为准则以及层级化管理。 Modern provis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 including housing, health services and cash payments, were often originally created for returned soldiers following wars. It is no leap to suggest that our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and the various international organisations and treaties that accompany it, is the direct result of resolutions in the shadow of the WWII. And perhaps the apparent breakdown of the social equality nurtured by post-war institutions observed since the late 1970s in many western countries is merely there result of the absence of external threats which breed infighting and abuses of power. 当代福利国家提供的各种供应品,包括住房,医疗服务和现金支付,最初通常都是在战后提供给退役士兵的。当今的国际货币体系以及与之配套的各种国际组织和条约,都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之下所达成的一系列决议的直接后果,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观点。而也许从1970年代晚期开始,许多西方国家中由战后建立的机构所导致的社会平等局面的崩塌,也仅仅是因为外部威胁的缺失为它们提供了内部斗争和权力滥用的温床。 As you can see, “Ultrasociety” will leave you pondering many big questions you may never have thought to ask before. I certainly see the world differently now. And that, to me, is the sign of a profound and insightful work. 正如你所看到的,《超级社会》这本书将会让你去深思一些之前不曾想到过的大问题。在读完这本书后,我眼中的世界变得明显不同了。对我来说,这意味着我读到了一部意义深远而富有洞见的大作。 尾注: Turchin cites Ara Norenzayan’s book Big Gods: How Religion Transformed 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when explaining the role of religion in large scale cooperation, and I recommend reading it as well. 在解释宗教在大规模合作中所扮演的角色时,Turchin引用了Ara Norenzayan的著作《大神:宗教是如何改变合作与冲突的》一书中的内容,我也推荐读者阅读这本书。 (编辑:辉格@whigzhou) *注:本译文未经原作者授权,本站对原文不持有也不主张任何权利,如果你恰好对原文拥有权益并希望我们移除相关内容,请私信联系,我们会立即作出响应。

——海德沙龙·翻译组,致力于将英文世界的好文章搬进中文世界——

饕餮经济学#7:互惠圈如何塑造人性?

多年来,我对互惠圈这个概念十分着迷,因为我感觉到,它所代表的那个博弈环境,或许在人类进化史的关键阶段,塑造了人性和文化中许多非常重要的成份,而这些成份,与新近才发展起来的流动性大社会和市场交易系统,有着深刻的冲突。

比如,关于自私和慷慨(此次自私一词的用法是通俗的,不是经济学意义上的),就有着许多看似矛盾的说法,人们总是说偏僻乡村的村民淳朴厚道、慷慨好客,但又经常发现农民很自私,为赡养父母的负担而斤斤计较,常常让兄弟反目,许多老人只好按月到各儿子家轮吃,我小时候也常看到一些农宅因分家谈判失败而拆掉一半,乃至半根大梁悬在外面的情景,乡村和小镇上,为一点点小利之争而跳脚骂街的场面,更是随处可见。

现代城市居民,一方面被认为精明小气,朋友吃饭都要AA,美国人更是邻居之间帮点忙都要按小时付钱,甚至老爸还要掏钱给儿子做家务,而同时(more...)

标签: | | | |
299

多年来,我对互惠圈这个概念十分着迷,因为我感觉到,它所代表的那个博弈环境,或许在人类进化史的关键阶段,塑造了人性和文化中许多非常重要的成份,而这些成份,与新近才发展起来的流动性大社会和市场交易系统,有着深刻的冲突。

比如,关于自私和慷慨(此次自私一词的用法是通俗的,不是经济学意义上的),就有着许多看似矛盾的说法,人们总是说偏僻乡村的村民淳朴厚道、慷慨好客,但又经常发现农民很自私,为赡养父母的负担而斤斤计较,常常让兄弟反目,许多老人只好按月到各儿子家轮吃,我小时候也常看到一些农宅因分家谈判失败而拆掉一半,乃至半根大梁悬在外面的情景,乡村和小镇上,为一点点小利之争而跳脚骂街的场面,更是随处可见。

现代城市居民,一方面被认为精明小气,朋友吃饭都要AA,美国人更是邻居之间帮点忙都要按小时付钱,甚至老爸还要掏钱给儿子做家务,而同时,许多证据却又表明,现代市民,特别是发达市场国家的中产市民,在热心公益和乐善好施方面,远超过传统村民。

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如果从博弈环境的差异去考察,便会发现,其背后的逻辑其实是一致的;现代市场化大社会中,核心小家庭为主,周围多数是陌生人,产权划分更细致精确,而传统小社会,大家庭较多,在家庭、家族、村社等层次上,有着许多共有权利。

河道、水井、池塘、道路、草场、桥梁、宅基地、晒谷场、私塾、祠堂,分别在不同层次上共有,在通行、采光、风水等权利上,边界也很模糊,许多大宗消费,比如节宴、唱戏、丧葬、祭祀、求雨、绑票赎金、土匪保护费、官员贿赂,都是集体消费的。

一方面,由于技术上的原因,没有成本可行的手段将财产和权利的边界划分的那么清晰细致,另一方面,如前一篇所分析,基于共享池的互惠圈模式,在那种条件下,恰是成本收益比占优的。

然而,小社会居民更多的采用权利(或产权)共有模式,并不意味着他们更少私心,与大社会居民相比,他们追求个人利益的本能倾向是一样的,不仅如此,当权利共有程度越大,个人需要更多的警惕心、算计能力和社交技巧来时刻保护自己的利益。

在大社会中,仅当你面临具体交易时,才需要进行风险评估和成本收益算计,而在小社会,你需要时刻提起精神,为自身利益而处心积虑勾心斗角合纵连横尔虞我诈,因为边界是不清晰的,交易也不是笔笔结清的,实际权利和所得之多少全在于你的拼争。

经历过下列任一处境的朋友,大概都知道我在说什么:学生宿舍的集体生活、婆媳妯娌姑嫂关系、妻妾嫡庶关系、机关和国企里的勾心斗角、大公司的办公室政治;一个就够受了吧?传统小社会还把这些全捏在一个系统里,五四青年在逃离这个系统之后的轻松感,是容易理解的,但这种逃离总是暂时和不彻底的,在新的条件下,新的战场总是被重新构建出来。

勾心斗角合纵连横的政治斗争,在黑猩猩社会就有了,但人类把它发展到了极致,我们的认知能力、思维模式、价值体系都被塑造得高度适应这种斗争,对于政治关系的敏感度、洞察力、手腕技巧,都令人叹为观止,女人爱看韩剧里的家庭战场,男人则热衷于谈论宫廷阴谋,都乐此不疲。

问题是:什么驱动了这一发展?两两博弈和市场化交易貌似都提供不了这样的条件,进化心理学的博弈分析,已经帮助我们理解了自私、等级量化的亲情、诚实、免遭揭露时的欺诈倾向、欺诈时的心慌脸红,等等,甚至自欺也得到了解释:自欺可以让你更好的掩饰欺诈而不容易被察觉。

我们容易理解为何亲情和诚实得到颂扬,虚伪和欺诈遭受贬斥,却不容易理解,为何无私、慷慨、不计较得失,会得到颂扬,为何吝啬、明算账、斤斤计较,这些会成为贬义词?为何实际上被算得一清二楚的礼尚往来,却要刻意掩饰其交易性质?这样的交易时时刻刻在发生,双方心知肚明,但其交易性质一旦被揭穿,会给双方带来无法遏制的本能尴尬和嫌恶感,这是为什么?

为了掩饰交易性质,人们付出了极高的交易费用:发霉的月饼、不实用的奢侈礼物、给烟酒回收店的高额折扣,以及更重要的,大量的负消费者剩余:许多奢侈品如果不是因礼尚往来,受礼者原本是不会消费的,但受礼者因此欠下的人情债却是以市价记账的,所以消费者剩余是负的。

互惠圈模型或许能给出一种解释,如上篇所述,互惠圈实际上是一种保险合作社,它的优势建立在如下基础之上:

1)共享池免除了两两互惠关系所带来的信息和评估成本;
2)与两两互惠关系相比,共享池在更广的范围内分摊了风险,从而提高了个体风险抵御能力;
3)在收入波动在生存线附近的条件下,上述风险抵御能力提升是非常大的收益。

但无政府状态下的自发保险合作社,不像现代合作社那样,可以借助国家司法系统来执行成员义务,互惠圈的成员义务是由内部自发机制来执行的,在互惠圈内,个体的最优策略应包括如下内容:

1)用行动、言语和符号,向其他成员显示和证明自己的成员资格,包括对成员义务的履行意愿和履行能力,以便维持自己的成员地位;
2)揭露、指责和制止其他成员违背义务的行为,必要时发动驱逐行动;
3)在不影响(1)的条件下,从共享池为自己获取最大可能的收益;

上述策略将鼓励对慷慨无私的展示和宣扬,和对自私吝啬的谴责,但同时鼓励个体在条件适宜的时候尽可能损公肥私,比如,当能够把肥私行为掩盖在公益外衣之下时;在上述模型启发下,我们可以得出一些进一步的观察和推断:

1)如果互惠圈面临瓦解,策略条件(1)迅速撤销,立刻进入对共享池的哄抢状态;
2)如果某个成员被认定未来没有指望拥有履行成员义务的能力,他将被开除,除非他的继承人能替他履行义务,所谓“救急不救穷”原则大概起源于此,一个农民互惠圈不会接纳一个乞丐;
3)互惠圈都有强烈的排外倾向,当面对圈外人时,将采用完全不同的策略,对圈内人的兄弟情谊,和对外村人的无情屠杀,这些看似完全对立的情感,可以毫无困难的并存;
4)互惠圈成员严格区分私人事务和涉及共享池的公共事务,严格区分普通交易和集体互惠交易,他们为之分别创造了两套独立的概念、词汇、认知模块、符号体系和伦理法则,如果一种交易被认定为互惠圈交易,成员将强烈的抵制任何使得它看上去像普通交易的行为,即便改变只涉及表面特征。

(越扯越远了,几乎沦为标题党,呵呵,待续)

饕餮经济学#6:排他性互惠圈和身份符号

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机制:每只吸到血的蝙蝠回巢后,都把多余的血液吐进若干公共血池之一,其它所有与它有合作关系的蝙蝠,若空腹而归,便可从该池子中汲血,如此,蝙蝠们将分化为若干排他性互惠圈,每个圈对应一个池子,实际上,共享池可以是虚拟的,它在物理上对应着圈内蝙蝠的全部空肚子。

我不知道博弈学家管这种机制叫什么,我把它叫做互惠圈,或者互助社,它改变了互惠关系的信息条件:免除了你记忆两两交往历史的负担,而只需了解对方对待圈子的态度,而识别该信息的负担可以转嫁给你所信任的圈内其他人,比如入党介绍人,或者,在日常闲谈中,你也可以听到别人对他的评价。

上述信息机制的改变非常关键,它降低了系统复杂度,把点对点互联改成了总线(more...)

标签: | | | |
308

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机制:每只吸到血的蝙蝠回巢后,都把多余的血液吐进若干公共血池之一,其它所有与它有合作关系的蝙蝠,若空腹而归,便可从该池子中汲血,如此,蝙蝠们将分化为若干排他性互惠圈,每个圈对应一个池子,实际上,共享池可以是虚拟的,它在物理上对应着圈内蝙蝠的全部空肚子。

我不知道博弈学家管这种机制叫什么,我把它叫做互惠圈,或者互助社,它改变了互惠关系的信息条件:免除了你记忆两两交往历史的负担,而只需了解对方对待圈子的态度,而识别该信息的负担可以转嫁给你所信任的圈内其他人,比如入党介绍人,或者,在日常闲谈中,你也可以听到别人对他的评价。

上述信息机制的改变非常关键,它降低了系统复杂度,把点对点互联改成了总线式以太网;在互惠圈里,团伙忠诚和江湖义气代替了个人交情,成为你选择博弈行动的主要决策依据。

信息识别方式的改变,进而带来了自我标识(或曰信息表达)方式的改变:此前需要表达的是“我是谁”,现在重点则变为“我是哪一伙的”,个体符号以面孔和名字为主,而团伙符号则需要人为设计,于是,形形色色的符号被创造出来:发型、文身、敲掉门牙、耳洞耳坠、鼻子穿针……(请注意:越高级的符号越难模仿)

基于共享池的互惠方式更适合狩猎团伙,它使得一个较大的互惠圈可以按季节和任务不同,灵活组合狩猎团队,从单兵追猎、小股游猎,到大规模围捕和悬崖驱赶,这样,因病缺勤者也可维持食物供给,甚至他们的遗孤也能得到抚养,这是最古老的保险合作社。

敏感的朋友或许已经发现,共享池这个东东,容易让你联想到饕餮,很明显,它对食量是个重大激励,不仅共享本身降低了边际食量的内部成本,而且聚餐是维系团伙的核心手段,美酒佳肴是友情的(也是爱情的)高效催化剂,直至今日,聚餐仍是维系各种组织和圈子主要手段,而大部分饕餮行为便发生在这种聚餐场合。

饕餮第二定律:基于共享池的互惠圈合作方式越流行,饕餮就越流行

尽管互惠圈免除了对两两交往史的直接观察和记忆负担,却也带来了新的监督和执行开销,在p2p关系中,每个人自己决定谁是朋友,当对方背叛时,断绝互惠关系即可,而在互惠圈里,朋友是个集体概念,等同于成员身份,这样,成员的接纳和驱逐便需要某种组织机制来实现,包括监督、评议和执行。

有三种模式可实现该机制,第一种是非正式的,主要手段是闲聊,闲聊的主要内容是对团伙成员或潜在成员的评头品足,内容总是围绕各成员在履行团伙互惠义务上的表现,当有人认为某成员过于吝啬、偷懒、胆怯时,可能会把指指点点升级为激励指责,如果指责得到同伙们附和或认可,被责者可能从此成为不受欢迎者,该模式中,集体决议是在七嘴八舌中自发涌现的,其执行也是自发和自动的,令人称奇的是,还常常十分有效。

从第一种很容易演化出较为正式的投诉、评议和决策机制,而入会和开除的执行也逐渐被仪式化,比如喝鸡血、割指、刺青、做发型、改名字、按手印,成人礼大概也起源于各种入会仪式。

然后是权威模式,权威来自团伙内部不可避免的等级化,个体间的禀赋差异,使成员对共享池的贡献各不相同,为避免平均主义带来的激励无效,必须给个人能力强或善于合作或有领导天份者以奖励,而通常的奖励是主持猎物分配的权力,和最大最好的一块肉。

这些早期权威和领袖大概和孩子王或街头帮派首领一样,是靠个人能力而自然涌现的;不过狩猎时代权威的控制力很弱,主要是召集人的角色,履行仪式化功能,而决策基础仍以自发机制为主。

依我看,互惠圈机制的诞生,是人类进化史上的头等重大事件,从那时起直到定居农业出现之前,它是人类进化的头号发动机,可能直接导致了语言的出现,也是催生大量早期文化符号的温床(关于这些文化符号,我在三年前曾有一个半途而废的系列随笔《符号的魔力》,有些朋友可能见过,过几天会贴出来),并带动社会组织结构向日趋复杂的方向发展。

作为另一种互惠机制,基于价格信号的市场交易,其出现则要晚的多,而那时候,人性和文化的基本要素已经塑造完成,这就是为何市场理念如此难以深入人心,而各种反市场的主张,即便错的很浅显,也那么容易被接受,资本家永远是恶魔,反犹主义也永远是主流。

(待续)

饕餮经济学#5:吸血蝙蝠和猎获物分享

我津津乐道于这个话题,并不是想成为饕餮学专家,而是因为在思考它的过程中,我发现,许多很有意思的东西被串到了一起,其中有些我还从未想到过,我对它们的享受,远超出对饕餮问题本身的兴趣,这一点,李敖之童鞋似乎尚未看透:)

从时尚的变迁,生活方式的锁入,到肚皮收租,乃至更普遍的生存套餐交易,通过对古人生活状态的揣摩,我意识到,贪吃暴食乃是古代之普遍风尚,已深入我们的文化,而节食瘦身反倒是新近时尚,且眼下尚局限于高雅阶层。

然而我的追溯并不打算止步于中世纪,人类的饕餮习俗比这更古老,我甚至认为它已成为人类生物本(more...)

标签: | | |
309

我津津乐道于这个话题,并不是想成为饕餮学专家,而是因为在思考它的过程中,我发现,许多很有意思的东西被串到了一起,其中有些我还从未想到过,我对它们的享受,远超出对饕餮问题本身的兴趣,这一点,李敖之童鞋似乎尚未看透:)

从时尚的变迁,生活方式的锁入,到肚皮收租,乃至更普遍的生存套餐交易,通过对古人生活状态的揣摩,我意识到,贪吃暴食乃是古代之普遍风尚,已深入我们的文化,而节食瘦身反倒是新近时尚,且眼下尚局限于高雅阶层。

然而我的追溯并不打算止步于中世纪,人类的饕餮习俗比这更古老,我甚至认为它已成为人类生物本性之一部分——至少对男性是如此,要说明这一点,需要把眼光投向更遥远的过去,至少几万年前吧,呵呵。

史前人类以狩猎采集为生,大致上,男性以狩猎为主;就个体而言,人类的捕猎技能无法与猫科动物相提并论,裸猿们的优势全在于团队合作,合作除了发生在狩猎过程中,也体现在猎获物的分享上,并且,分享范围大于狩猎团队:即便是三五个人猎得的东西,也往往在部落或村社内集体分享,后者人数往往几十上百。

猎获物分享是一种互惠机制,它的产生基于这样一些条件:1)猎获不稳定,2)狩猎个体或团队无法当即吃下全部猎获物,3)缺乏有效的食物储存和产权保护手段。当这些条件成立时,互惠分享便具有策略优势,它实际上提供了一种在时间轴上对产出流和消费流进行匹配的交换手段(腌制技术是后来发明的另一种交换手段),用一位非洲部落老猎手的话说:别人的肚子就是我的仓库。

动物行为学家曾描述过一种吸血蝙蝠,就采用了上述分享机制,这种蝙蝠一旦逮到机会,会把肚子吸个滚圆,但实际上它们消化不了那么多血液,于是当它遇到另一只饥肠辘辘的同类时,就把部分血液吐哺给后者,由于吸血行动的成果很不稳定,互惠机制可带来极大的合作收益。

如博弈论教科书上所说,像吸血蝙蝠这种两两合作博弈的形成,除了需要潜在的合作收益(数学上表示为囚徒困境博弈矩阵,上面所列几个条件即为猎获物分享这个特定问题构建了该前提),还须符合两个信息条件:1)博弈者能够识别对方,2)博弈者能够记住对方的行动历史,至少能记住最近的若干次;吸血蝠确实拥有这种能力,它们的吐哺对象限于也曾施惠于自己的同伴,而拒绝那些拒绝过自己的同类。

识别对方和记住行动记录,看似简单,实则对认知和记忆能力提出了很高要求,尽管人类在辨认面孔、脚步声和体味方面已经发展的神乎其技,但对交往关系史的记忆则容量十分有限,我见过好多人都不得不用个本子来记录人情账。

所以,随着交往圈子的扩大,两两合作互惠的成本也急剧上升,更要命的是,当互惠关系中引入传递性时,关系复杂度呈爆炸式增长,所谓传递性,是类似这样的关系:A虽然没帮过我,但A经常帮B,而B是我的朋友,经常帮我,所以当A求助于我时,我会欣然出手,很明显,一旦引入传递性,你需记住的不仅是他人与自己的交往史,而是所有人之间的两两交往史,只要社区人数稍稍上升,这立刻变成天文数字,这时候,必须寻找新的互惠机制。

(待续)

饕餮经济学#4:生存套餐与依附关系

舍货币而以实物为支付,不仅因激励扭曲而带来了无效率,也会增加交易费用,因为实物没有货币那么好的流动性,90年代初国企陷于困境时,经常用自己的产品来支付工资奖金,有些人家拿到几十条毛毯,很难以适当价格出手,叫苦不迭,所以实物支付通常限于人人需要的基本必需品,比如吃穿住,尤以吃为主,但人的肚皮是有限的,当支付额或工资水平高到一定程度时,效率问题便很严重。

既然实物支付有这么大缺陷,为何在货币早已发明之后,还盛行了几千年?而且迄今还广泛流行于节日津贴、年终犒赏和商业贿赂之中?有很多解释,首先是货币经济不发达,支付费用或购买劳务者很少有足够的现金,而接受支付者拿了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就是说,当交换萎缩到一定程度,连货币也不再具有良好流动性了。

这个解释其实只是状态描述,并未在因果链上往前推进(许多所谓经济学解释都是如此,外行很容易被忽悠),我的解释貌似更深入一点:古代人宁愿持有实物而非货币,是因为古代战乱饥荒频仍,而战乱饥荒时货币相对价值急剧贬低,必需品特别是食物则价格暴涨(对于穷人,其对价很可能是全家性命),因此在古代,粮食是很好的储备工具,而持有货币风险奇高,除非财富(more...)

标签: | | | | | |
311

舍货币而以实物为支付,不仅因激励扭曲而带来了无效率,也会增加交易费用,因为实物没有货币那么好的流动性,90年代初国企陷于困境时,经常用自己的产品来支付工资奖金,有些人家拿到几十条毛毯,很难以适当价格出手,叫苦不迭,所以实物支付通常限于人人需要的基本必需品,比如吃穿住,尤以吃为主,但人的肚皮是有限的,当支付额或工资水平高到一定程度时,效率问题便很严重。

既然实物支付有这么大缺陷,为何在货币早已发明之后,还盛行了几千年?而且迄今还广泛流行于节日津贴、年终犒赏和商业贿赂之中?有很多解释,首先是货币经济不发达,支付费用或购买劳务者很少有足够的现金,而接受支付者拿了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就是说,当交换萎缩到一定程度,连货币也不再具有良好流动性了。

这个解释其实只是状态描述,并未在因果链上往前推进(许多所谓经济学解释都是如此,外行很容易被忽悠),我的解释貌似更深入一点:古代人宁愿持有实物而非货币,是因为古代战乱饥荒频仍,而战乱饥荒时货币相对价值急剧贬低,必需品特别是食物则价格暴涨(对于穷人,其对价很可能是全家性命),因此在古代,粮食是很好的储备工具,而持有货币风险奇高,除非财富量大到超出囤积实物的成本合理水平,人们宁愿储备实物,越穷越如此,社会越动荡越如此。

这是支付方的情况,在收款方那边,实物支付在古代条件下同样更富吸引力,原因也在于风险;我们挣钱的目的,(暂不考虑生产和投资)无非是为了购买所需要的那个商品组合,如果你的收入来源只有一个(比如雇主),并且他帮你搭配好全部所需,一次性支付给你,那就为你省去了许多交易费用,困难在于,1)在一个交易周期内,你变更消费组合的选择机会被限制了,2)个人偏好千差万别,支付方若为每个人设计不同套餐,费用极高。

这种看起来不可能的支付方式,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反倒可能是最优选择:首先,人类的各种需求,越是与生存繁衍密切相关的基本需求,差异度越小(这也是必需品之成为必需品的缘故),因而一个社会中,越是穷人,消费结构越相似,所以在一个普遍贫困的社会中,某些基本型标准套餐就会有很好的销路;其次,在一个动荡不安饥荒频仍的社会中,那些能保障生存所需的套餐,比起靠随机分散交易来谋得一顿顿的饭钱,要安全的多(俗话叫“有着落”),尤其对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穷人,极具吸引力。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形成了古代人身依附关系,其最纯粹的形式,是欧洲和日本的封建系统,比如一位武士投靠了某领主,要么吃住在领主家,成为他的亲兵侍卫,要么获得一块骑士领(knight's fee)作为采邑,这块骑士领上的农民按照固有的封建义务为骑士提供套餐,而骑士又按他与领主间的义务纳贡或者应召打仗;战国四君子与门客的关系也很典型,各种不太纯粹的形式则流行更广,学徒、长工、包吃包住的雇员、短工、奶妈、管家、家庭教师、吃喝拉撒从头包到脚的国企职工。

实物套餐流行的前提是收入水平普遍低下,一旦收入增长到明显高出生存必需,套餐便开始被货币支付所替代,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上一篇所分析,实物套餐将对饭量构成激励,因而它的流行应对古代饕餮风尚至少负有部分责任,这就难怪尼科拉·弗莱彻的饕餮史,大部分取材于中世纪欧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