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文#39: 格林斯潘继续捍卫市场原则

(按:假如今天某位对经济学了解不多的美国读者,在报纸上同时看到两篇分别来自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和奥巴马阵营经济顾问的评论文章,那么,他很可能分不清这两个“奥派”,因为他发现这些人都在用同样的腔调、同一组词汇,激烈的指责过去二十年的货币政策;虽然多半不点名,但谁都清楚,这桩罪案的首犯,就是格林斯潘。

对于奥地利学派、芝加哥学派和格老本人,这都是一个悲剧,奥地利学派在被边缘化几十年之后,危机终于让他们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然而,在对芝加哥学派和货币主义的一片指责声中,现实经济政策已全面倒向凯恩斯和贸易保护主义,而且很可能成为未来十年的主导,扬眉吐气之余,奥派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相反,他们看到了奥派与芝派共同痛恨的财政扩张、福利主义、贸易保护,或许,最糟糕的,还有工会势力的复兴。

作为一个阅读者和思考者,我更喜欢奥派,然而作为观察和评论者,我赞扬更多的,是格林斯潘,原因无他,奥派从未有过让我赞扬的机会,在当代政治条件下,他们的政策建议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实际上,这两个学派的分歧,远没有某些奥派学者在最近的批评中所宣称的那么大,抛开术语体系的差别,根本性分歧并不多;具体到货币问题,弗里德曼从未主张把货币政策用作反周期工具,相反,他明确主张让基础货币量按恒定的比例递增,格老的政策虽然与弗里德曼的建议不同,但不把货币政策当作反周期工具这一点,是一样的,奥派在这方面的指责,有攻击稻草人的嫌疑。

既然奥派和格老同样认为周期不可避免,周期甚至是发展得以进行的方式,那么,又何必为金融危机寻找一个罪魁祸首呢?现在好了,让奥巴马折腾吧,等到他下台的那一天,或许更早,人们会怀念格林斯潘的,包括奥派。)

格林斯潘继续捍卫市场原则
辉格
2008年8月18日

最近,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抨击了美国政府救助房利美和房地美的措施,这是格老近来针对本次危机发表的系列评论中的最新一项,也是罕见的对当局政策的直截了当的批评。或许是格老的漫长任期已让媒体养成了习惯,人们总是试图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揣测他对经济形势的看法,反而忽视了他的评论和建议所立基的经济学理论和政治理念。在我看来,格老深厚的理论功底和坚定的自由市场信念更有价值。回顾次贷危机暴发以来格老的历次言论,可以发现一条主线,格老对自由市场经济始终充满信心,对政府过度监管总是心怀警惕。

格老反对现行“双美”救助方案,是因为该方案会让政府不必要的长期介入抵押贷款业务,他的建议是将“双美”先国有化再分拆出售。这一建议有两层含义:首先,格老反对为抵押贷款业务提供政府支持,他显然认为像“双美”这种政府资助企业(GSE)本不该存在,政府不应介入这一本应属于私人的领域,而“双美”在政府隐含担保下的大规模低价放贷恰恰是次贷危机的祸根之一,所以,格老主张将“双美”分拆出售,从而让联邦政府一劳永逸的摆脱对房贷的担保责任;其次,政府对GSEs的原有承诺既然已经做出,就该负责到底,而且这种责任应该清晰明确,如此才能维护政府信誉,格老因而建议将GSEs先行国有化。

按以往的经验,每当经济繁荣、市场景气时,我们听到的都是对自由市场和全球化的颂扬之声,可一旦经济陷入危机,对市场的质疑声浪便立刻充斥舆论。虽然经济起起伏伏并不少见,然而历史总是比现状更容易被忽视,每当衰退开始,投资者胆战心惊,对戏剧性事件职业性过敏的媒体乐意描述一个灾难性故事,专以廉价收购陷入绝境企业的残余资产为生的资本食腐者也乐于制造恐慌气氛,以便将腐尸的价格压得更低。而一片哀鸣之中最可怕的声音则来自政客,他们急不可耐的挺身而出,要去抓住那个制造灾难的坏蛋,好让自己成为救世英雄。

这种气氛之下,呼唤政府救市、抓坏蛋、加强监管的声浪是很难抗拒的,然而,格老在喧嚣中勇敢的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他告诫人们,“或许我们无法轻易反对或接受房价和股价的变动,但我们能抵御政治绝望者建议遏制竞争市场的叫喊……如今的危险在于,一些饱受通胀激增之苦的政府会试图重新掌控经济事务。如果上述情况普遍出现,全球化进程可能出现倒退”。作为长期担任公职的全球经济“首席监管者”,能如此冷静的劝诫政府遏制管制冲动,尤为难能可贵。

格老之所以能如此坚定,是因为他认识到,市场泡沫和经济波动是人类行为和市场机制的本性所决定的,除非连同整个市场一起被扼杀,否则泡沫和周期不可避免。基于这一认识,格老反对将反周期作为监管者的工作目标,而将美联储的职责限制在稳定货币上,即:不要试图抹平周期,货币当局的职责仅仅是在经济动荡中保证货币购买力稳定,同时市场有足够的流动性。格老指出,“监管是人们所谓能有效解决当前危机的方案,但它在历史上从未能够消除过危机。”相反,讽刺的是,此次危机的“绝大多数损失”恰恰“都出现在监管最严格的机构——银行”。

自由市场意味着开放,向各种可能性开放(除了暴力和欺诈),既然如此,市场便有出错的可能,市场参与者也便有间歇性集体疯狂的可能,他们应自负其责,并在此过程自我学习;他们不应期待监管者替他们排除一切风险,因为对于开放的未来,监管者和他们一样无知,他们更不应期待救世主搭救他们于水火,否则没人再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我们的经济必须接受监管,那么最好是格林斯潘式的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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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假如今天某位对经济学了解不多的美国读者,在报纸上同时看到两篇分别来自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和奥巴马阵营经济顾问的评论文章,那么,他很可能分不清这两个“奥派”,因为他发现这些人都在用同样的腔调、同一组词汇,激烈的指责过去二十年的货币政策;虽然多半不点名,但谁都清楚,这桩罪案的首犯,就是格林斯潘。 对于奥地利学派、芝加哥学派和格老本人,这都是一个悲剧,奥地利学派在被边缘化几十年之后,危机终于让他们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然而,在对芝加哥学派和货币主义的一片指责声中,现实经济政策已全面倒向凯恩斯和贸易保护主义,而且很可能成为未来十年的主导,扬眉吐气之余,奥派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相反,他们看到了奥派与芝派共同痛恨的财政扩张、福利主义、贸易保护,或许,最糟糕的,还有工会势力的复兴。 作为一个阅读者和思考者,我更喜欢奥派,然而作为观察和评论者,我赞扬更多的,是格林斯潘,原因无他,奥派从未有过让我赞扬的机会,在当代政治条件下,他们的政策建议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实际上,这两个学派的分歧,远没有某些奥派学者在最近的批评中所宣称的那么大,抛开术语体系的差别,根本性分歧并不多;具体到货币问题,弗里德曼从未主张把货币政策用作反周期工具,相反,他明确主张让基础货币量按恒定的比例递增,格老的政策虽然与弗里德曼的建议不同,但不把货币政策当作反周期工具这一点,是一样的,奥派在这方面的指责,有攻击稻草人的嫌疑。 既然奥派和格老同样认为周期不可避免,周期甚至是发展得以进行的方式,那么,又何必为金融危机寻找一个罪魁祸首呢?现在好了,让奥巴马折腾吧,等到他下台的那一天,或许更早,人们会怀念格林斯潘的,包括奥派。) 格林斯潘继续捍卫市场原则 辉格 2008年8月18日 最近,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抨击了美国政府救助房利美和房地美的措施,这是格老近来针对本次危机发表的系列评论中的最新一项,也是罕见的对当局政策的直截了当的批评。或许是格老的漫长任期已让媒体养成了习惯,人们总是试图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揣测他对经济形势的看法,反而忽视了他的评论和建议所立基的经济学理论和政治理念。在我看来,格老深厚的理论功底和坚定的自由市场信念更有价值。回顾次贷危机暴发以来格老的历次言论,可以发现一条主线,格老对自由市场经济始终充满信心,对政府过度监管总是心怀警惕。 格老反对现行“双美”救助方案,是因为该方案会让政府不必要的长期介入抵押贷款业务,他的建议是将“双美”先国有化再分拆出售。这一建议有两层含义:首先,格老反对为抵押贷款业务提供政府支持,他显然认为像“双美”这种政府资助企业(GSE)本不该存在,政府不应介入这一本应属于私人的领域,而“双美”在政府隐含担保下的大规模低价放贷恰恰是次贷危机的祸根之一,所以,格老主张将“双美”分拆出售,从而让联邦政府一劳永逸的摆脱对房贷的担保责任;其次,政府对GSEs的原有承诺既然已经做出,就该负责到底,而且这种责任应该清晰明确,如此才能维护政府信誉,格老因而建议将GSEs先行国有化。 按以往的经验,每当经济繁荣、市场景气时,我们听到的都是对自由市场和全球化的颂扬之声,可一旦经济陷入危机,对市场的质疑声浪便立刻充斥舆论。虽然经济起起伏伏并不少见,然而历史总是比现状更容易被忽视,每当衰退开始,投资者胆战心惊,对戏剧性事件职业性过敏的媒体乐意描述一个灾难性故事,专以廉价收购陷入绝境企业的残余资产为生的资本食腐者也乐于制造恐慌气氛,以便将腐尸的价格压得更低。而一片哀鸣之中最可怕的声音则来自政客,他们急不可耐的挺身而出,要去抓住那个制造灾难的坏蛋,好让自己成为救世英雄。 这种气氛之下,呼唤政府救市、抓坏蛋、加强监管的声浪是很难抗拒的,然而,格老在喧嚣中勇敢的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他告诫人们,“或许我们无法轻易反对或接受房价和股价的变动,但我们能抵御政治绝望者建议遏制竞争市场的叫喊……如今的危险在于,一些饱受通胀激增之苦的政府会试图重新掌控经济事务。如果上述情况普遍出现,全球化进程可能出现倒退”。作为长期担任公职的全球经济“首席监管者”,能如此冷静的劝诫政府遏制管制冲动,尤为难能可贵。 格老之所以能如此坚定,是因为他认识到,市场泡沫和经济波动是人类行为和市场机制的本性所决定的,除非连同整个市场一起被扼杀,否则泡沫和周期不可避免。基于这一认识,格老反对将反周期作为监管者的工作目标,而将美联储的职责限制在稳定货币上,即:不要试图抹平周期,货币当局的职责仅仅是在经济动荡中保证货币购买力稳定,同时市场有足够的流动性。格老指出,“监管是人们所谓能有效解决当前危机的方案,但它在历史上从未能够消除过危机。”相反,讽刺的是,此次危机的“绝大多数损失”恰恰“都出现在监管最严格的机构——银行”。 自由市场意味着开放,向各种可能性开放(除了暴力和欺诈),既然如此,市场便有出错的可能,市场参与者也便有间歇性集体疯狂的可能,他们应自负其责,并在此过程自我学习;他们不应期待监管者替他们排除一切风险,因为对于开放的未来,监管者和他们一样无知,他们更不应期待救世主搭救他们于水火,否则没人再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我们的经济必须接受监管,那么最好是格林斯潘式的监管。


已有1条评论

  1. tankman @ 2012-10-04, 21:49

    4年了,我们看到了“现实经济政策已全面倒向凯恩斯和贸易保护主义,而且很可能成为未来十年的主导”,对格林斯潘的怀念貌似还木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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