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财政刺激的货币含义
辉格
2008年11月13日
近日，中央政府宣布了在未来两年内追加四万亿元投资的经济刺激计划，意在通过对铁路、公路和核电等基础设施的大规模投资，来拉动经济增长。这是继减息、放松信贷控制、恢复和提高出口退税和增值税转型之后的又一项“加热”措施，不同的是，此前的措施都基于货币和税收工具，是政府作为经济政策执行者的常规手段，显然，决策者现在意识到这些措施已不足以避免当前的不景气发展为衰退，因而祭出了大规模财政扩张这一封存已久的手段，以求短期内遏制经济颓势。扩张性财政政策对经济的刺激作用究竟如何，暂且不论，眼下的问题是，这四万亿从何而来？
征税？根本上说，政府的一切收入都来自纳税人，因而任何增加财政开支的措施最终都将由纳税人负担。中国财政十几年来一直是赤字，直到去年和今年上半年才略有盈余，但考虑到此后的经济状况和减税措施，这些盈余大概会被下半年的赤字所抵消。去年的税收收入是4.5万亿，4万亿开支分摊到两年，即使只有1/3由税收支持，也意味着平均增税15%。这显然是各方面都无法接受的数字，面对当前经济困境，企业和个人减税呼声都很高，从增值税转型由试点到全面实行可以看出，政府也已开始考虑减税方案，增税应该未被列入选项。
国企自有资金？国企的钱实际上也来自纳税人，国有资产有三个来源：没收或征用自私人，财政投入，利润积累。第一种相当于定向征税，第二种间接来自征税，至于利润，对于垄断国企，垄断利润实际上榨取自消费者剩余，效果与消费税相当，对于竞争性国企，这部分利润本应由私人企业获得，与民争利所得的实质是间接税收。现在，政府如果要求国企把积累的资本拿出来用到财政刺激方案中，则相当于把原本分散在各大国企的税收收入集中起来统一支配。可是正如科尔奈在《短缺经济学》中曾指出的，国企从来不缺乏扩张冲动和投资热情，把它们的钱挪一个地方未必会增加总投资额。况且以下半年的形势，它们未必能拿出很多钱。
发债？在公开市场上发行国债，虽然可以增加政府的可支配现金，却会从银行和私人部门吸走流动性，两相抵消的结果究竟是增加还是减少了总需求——因而是刺激还是抑制了经济，要看银行系统的货币乘数和财政支出的乘数效应哪个效果更大。理论上，只有当宏观经济处于罕见的“流动性陷阱”状态时，积极财政政策才可能在扩大政府投资的同时避免对私人部门产生挤出效果而起到拉动经济的作用。所谓流动性陷阱，是指投资者对利率变动已经失去敏感性，不会因利率升降而增减投资的那种状态。这种状态是否可能存在，理论上还有争议，但即使认为它会存在的学者也承认那是十分罕见的。那么，决策者是否认为当前宏观经济已经处于流动性陷阱之中？似乎没人这么说。
印钱？另一种可能性是由财政部向央行而非公开市场发行国债，也就是直接印钱。弗里德曼曾经用央行从直升机上撒钱的例子给我们阐述了这种做法的无效性。从每一个局部看来，撒下的钱都可以花出去，但整体上，经过投资-产出-消费一个循环之后，钱实际上一分也没花出去，唯一的效果是抬高了物价水平和制造了经济波动。但正因为这种政策能制造波动，短期内可以看到一个扩张和繁荣期，各国政府受此诱惑都乐于采用，但凯恩斯以来大半个世纪的历史已证明这不是个好办法。
动用外汇储备？我国的外汇储备并非财政结余，当出口企业把外汇收入兑换为人民币时，它实际上已经被“用”了一次，所以，动用外汇储备于国内投资，相当于把一份美元印成两份人民币，跟直接印钱没什么差别。
概言之，四万亿财政扩张政策的基础，或是大幅增税，或是集中国企资本，或是转移流动性，或是增发货币，无论哪种手段，即使对经济没有伤害，也于事无补。同时，将财力和投资主体重新集中到政府部门，也与鼓励民营经济和国企退出竞争性行业的改革方向背道而驰。
bennyfu @ 2011-03-27, 10:16
辉老师,现在重看这疯狂的四万亿投入,来源是否已经水落石出了?
这几年中央财政出奇地强,地方财政又找到卖地这个大财源, 能否说四万亿的财政风险有了平稳度过的机会? 虽然现在也看到了资产价格飙升, 物价腾飞的不良后果.
[回复]
辉格 回复:
3月 28th, 2011 at 21:34
来源好像一直就很清楚吧？中央靠财政收入和赤字，地方靠银行贷款，不是吗？
平稳度过当然有机会，以前的坏账不是也都处理掉了？中央不缺钱，大不了给国有银行垫底就是了，假如不考虑通胀和银行制度倒退问题，这确实不算什么危机，但这两个问题本身并不是可以忽略的。
[回复]
笑云 回复:
4月 4th, 2016 at 23:06
请教下，通胀好理解，关于银行制度倒退怎么理解，是政府介入银行运作的意思吗？
[回复]
小橘子 @ 2011-03-27, 12:47
动用外汇储备是什么意思？如果动用外汇储备指的是购买国外资源品，那和印钱的效果是相反的。
[回复]
辉格 回复:
3月 28th, 2011 at 21:39
储备都是美元债券，要用来买东西就得先换成钱，这一步就增加了货币，本来是没那么多钱来买资源的。
我这里说“动用”时，想到的是把储备注入银行，这就增强了它们发行货币的能力，相当于印钱。
[回复]
辉格 回复:
3月 28th, 2011 at 21:41
当然，印出来的钱用来买境外商品，对国内物价冲击相对较小，但这个单一大买家估计买啥啥都暴涨。
[回复]
小橘子 回复:
3月 28th, 2011 at 22:14
美债换美元买境外商品，与国内物价不仅是冲击较小的关系。
先把中国政府购买境外商品的行为看做孤立事件。
假设中国是完全封闭的经济体。那么这一孤立事件的效果是没有增加国内的货币，增加了国内的商品。所以国内的物价是下降的。
假设中国是完全开放的经济体。那么这一孤立事件对于世界经济这个系统来说，效果是增加了货币，没有增加商品。所以世界的物价是上升的。中国作为其中一部分，忽略国际国内经济互动频繁程度的差异，物价是同步上升的。
现在中国是一个半开放的经济体，一方面受到世界经济体中货币增加的影响，另一方面受到国内商品增加的影响。考虑到中国经济总量只占世界经济总量的很小比例，国内商品增加造成的物价下跌幅度，要远远大于世界货币增加造成的物价上涨幅度。
当然，中国动用外汇不是一个孤立事件。可能造成美元贬值、美国政府赤字恶化等其他问题。如果不考虑这些问题，那么对于缓解国内的通货膨胀，动用外汇与取消进口商品限制的效果是类似的。
[回复]
辉格 回复:
3月 29th, 2011 at 02:14
这里有个关键差别，同样是放商品进来，但私人/企业进口的钱，是从其他用途中移过来的，而用外汇储备换成美元买则不是，因而两者对价格水平的影响不同。
[回复]
小橘子 回复:
3月 29th, 2011 at 09:37
嗯，用外汇是对总系统增加货币，对中国增加商品。而私人进口通过人民币购汇，是对总系统增加货币，对中国减少货币和增加商品。
[回复]
小橘子 回复:
3月 29th, 2011 at 09:38
当然购汇使用的人民币进入到中国市场流通还有个过程。
[回复]
小橘子 回复:
3月 29th, 2011 at 09:42
如果购汇的人民币完全不进入中国市场的流通，那么对总系统的货币没有增加，对中国的货币减少。
如果购汇的人民币完全进入中国市场流通，那么增加了总系统的货币，对中国是不改变货币，增加商品。这个效果和用外汇是类似的。
[回复]
辉格 回复:
3月 30th, 2011 at 23:12
央行向境内私人出售外币所收进的人民币到了央行账上就只是个数字，不是货币，变成货币需要它作出另一个决定：借给商业银行若干人民币，而后者就是发行货币的行为。
[回复]
小橘子 回复:
12月 20th, 2012 at 00:38
我真佩服我自己啊。啥也不懂的时候就敢发表评论呢，哈哈
[回复]
辉格 回复:
12月 20th, 2012 at 01:41
你竟然还八自己的卦！
[回复]
小橘子 回复:
12月 20th, 2012 at 01:43
嗯嗯，我还要自曝，我被辉格夸过聪明~~~~~~~~
[回复]
海德沙龙（HeadSalon） » Blog Archive » 关于直升机撒钱，答李敖之和chris_wenlr @ 2011-12-26, 21:38
[…] 我在<财政刺激的货币含义>中提到了弗里德曼的直升机撒钱典故，李敖之表示不太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