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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尚,另一种宗教?

三年前,我在《观念的进化》一文中,把时尚用做了我的观念进化模型的一个实例(另一个是宗教),我把时尚描述为对身份识别符号的模仿与反模仿之间的一种不断升级的军备竞赛(arm race):

5. 时尚,另一种宗教?

时尚的生成和流行过程,是宗教之外的又一个观念自组织的典范,从发生机制上看,它与宗教十分相似,所以,把时尚称做一种现代宗教,不算太离谱。

富与贫、贵与贱、博学与无知、高雅与粗鲁、悠闲与劳碌,人的这些差异,常常会影响他们在对消费品和生活方式的选择,这种差别在某些方面——比如服饰、住宅、随身物品、交通工具等——表现得特别明显,当这些差距逐渐拉开而变得易于辨认时,人们就会通过其中最明显的某几种差异来识别一个人的贫富等级、地位高低、教育程度,甚至生活经历和职业。而一旦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常常又会反过来刻意的明确这些差异,状况相近的人们会有意识的调整他们的消费品和生活方式,不约而同的向那些最易于识别的款式和品质靠拢聚集,最终,整个社会围绕着几种典型消费品,自动形成一个层次分明的栅格状结构,这一分层化的自组织过程就叫时尚。

如果仅仅看到上面的分层结构,那就没有抓住时尚的精妙之处,时尚之所以如此激动人心,重要的是它的结构是在不断运动变化之中保(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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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在《观念的进化》一文中,把时尚用做了我的观念进化模型的一个实例(另一个是宗教),我把时尚描述为对身份识别符号的模仿与反模仿之间的一种不断升级的军备竞赛(arm race):

5. 时尚,另一种宗教?

时尚的生成和流行过程,是宗教之外的又一个观念自组织的典范,从发生机制上看,它与宗教十分相似,所以,把时尚称做一种现代宗教,不算太离谱。

富与贫、贵与贱、博学与无知、高雅与粗鲁、悠闲与劳碌,人的这些差异,常常会影响他们在对消费品和生活方式的选择,这种差别在某些方面——比如服饰、住宅、随身物品、交通工具等——表现得特别明显,当这些差距逐渐拉开而变得易于辨认时,人们就会通过其中最明显的某几种差异来识别一个人的贫富等级、地位高低、教育程度,甚至生活经历和职业。而一旦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常常又会反过来刻意的明确这些差异,状况相近的人们会有意识的调整他们的消费品和生活方式,不约而同的向那些最易于识别的款式和品质靠拢聚集,最终,整个社会围绕着几种典型消费品,自动形成一个层次分明的栅格状结构,这一分层化的自组织过程就叫时尚。

如果仅仅看到上面的分层结构,那就没有抓住时尚的精妙之处,时尚之所以如此激动人心,重要的是它的结构是在不断运动变化之中保持的。当层次结构日益显现或者已然明朗时,那些面临着为选择某个将要厕身其中的阶层而作决定的人,常常会将目光投向他们的“上”方,选择一个包括了许多条件优于自己的人的阶层。这种向上靠的倾向使得每个阶层中那些财富地位等条件最优的人的生活方式成为被模仿的对象。然而,一旦这些被模仿对象意识到与自己同处一个阶层的,多数是条件比自己差的人,这一发现会让他们感到恼火。

为了摆脱与乡巴佬为伍的屈辱感,这些被模仿者只好不断地花样翻新,以便与模仿者拉开距离,而后者一旦发现新花样已经成为时尚,总是精神抖擞地奋起直追,就在这你追我赶之中,时尚的浪潮涌动起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潮涌中,追逐的双方都兴致盎然,乐此不疲,劲头丝毫不亚于热忱的宗教信徒。每一波时尚的浪潮,都将一组关于消费和生活方式的新观念,从最初的一小撮人那里,逐级向下,传播到几个阶层甚至整个社会。

正如权力在宗教传播中——因为“价值C”的缘故——曾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商业力量在时尚流行中——也因为同样的缘故——起到了类似的也许是大得多的推动作用。消费品的经营者首先去努力发现、识别出(甚至制造出)那些最能代表身份的东西,通过自己的产品加以明确化、符号化,然后向那些热衷于向上靠的时尚追逐者们推销这些符号;等这一波浪潮渐趋平静,他们又转过头来,告诉那些“领潮者”,这些旧东西已经显得太俗气了,不再配得上你的高贵身份,该换换花样了,于是另一波浪潮开始了。

最近读到Steven Pinker在HOW THE MIND WORKS一书中对时尚作了类似的阐述,相见恨晚:

Veblen proposed that the psychology of prestige was driven by three "pecuniary canons of taste": conspicuous leisure, conspicuous consumption, and conspicuous waste. Status symbols are flaunted and coveted not necessarily because they are useful or attractive (pebbles, daisies, and pigeons are quite beautiful, as we rediscover when they delight young children), but often because they are so rare, wasteful, or pointless that only the wealthy can afford them. They include clothing that is too delicate, bulky, constricting, or stain-prone to work in, objects too fragile for casual use or made from unobtainable materials, functionless objects made with prodigious labor, decorations that consume energy, and pale skin in lands where the plebeians work in the fields and suntans in lands where they work indoors. The logic is: You can't see all my wealth and earning power (my bank account, my lands, all my allies and flunkeys), but you can see my gold bathroom fixtures. No one could afford them without wealth to spare, therefore you know I am wealthy.

Conspicuous consumption is counterintuitive because squandering wealth can only reduce it, bringing the squanderer down to the level of his or her rivals. But it works when other people's esteem is useful enough to pay for and when not all the wealth or earning power is sacrificed. If I have a hundred dollars and you have forty, I can give away fifty, but you can't; I will impress others and still be richer than you. The principle has been confirmed from an unlikely source, evolutionary biology. Biologists since Darwin had been puzzled by displays like the peacock's tail, which impresses the peahen but consumes nutrients, hinders movement, and attracts predators. The biologist Amotz Zahavi proposed that the displays evolved because they were handicaps. Only the healthiest animals could afford them, and females choose the healthiest birds to mate with. Theoretical biologists were initially skeptical, but one of them, Alan Grafen, later proved that the theory was sound.

Conspicuous consumption works when only the richest can afford luxuries. When the class structure loosens, or sumptuous goods (or good imitations) become widely available, the upper middle class can emulate the upper class, the middle class can emulate the upper middle class, and so on down the ladder. The upper class cannot very well stand by as they begin to resemble the hoi polloi; they must adopt a new look. But then the look is emulated once again by the upper middle class and begins to trickle down again, prompting the upper class to leap to yet a different look, and so on. The result is fashion. The chaotic cycles of style, in which the chic look of one decade becomes dowdy or slutty, nerdy or foppish in the next, has been explained as a conspiracy of clothing makers, an expression of nationalism, a reflection of the economy, and much else. But Quentin Bell, in his classic analysis of fashion, On Human Finery, showed that only one explanation works: people follow the rule, "Try to look like the people above you; if you're at the top, try to look different from the people below you."

(摘自Steven Pinker: HOW THE MIND WORKS,p.500)

沙器和蚁穴:举例详解自发秩序

(按:这是我07年初系列文章中的最后一篇,正是这一系列文章,让我自绝于我的自由主义朋友们,也自绝于广大人民,从此沦为最顽固的反动派,呵呵。通过这个寓言,或许可以加深对波普三个世界、哈耶克自发秩序和社会进化的理解,果如此,我就满意了,至于其它,由他去吧)

沙器和蚁穴:举例详解自发秩序
作者:辉格
2007年4月28日

设想你正在一个沙滩上,尝试着用沙子堆砌出一座你想象中的楼台。这时,你的大脑里一定已经有了一个楼台的“模型”,而你的堆砌工作便是将这一观念模型“投影”到沙子上,从而改变了世界。这样说来,观念改变世界,甚至观念“决定”世界,看来是如此显明而无可置疑。

假设情况略有变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你和你的伙伴两个人,一起蹲在沙滩上,合力建造一座楼台。情况便略显复杂。堆砌的结果,是与你的观念模型更相似,还是与你伙伴的更像?或许你们的模型恰好就大同小异?或许你的伙伴情愿听从你的指挥而让建造过程沿着你的设想进行?或许你们经过讨论事先获得了一个“共同的”模型?或许你们发现言语已不能准确描绘这个共同模型所以用纸和笔把它画了出来?

是的,一旦需要两个以上的人合力将一个观念投射到现实世界,就不可避免的需要表达、设计、控制和服从。正是设计与控制,让人类完成了许多单个人无法完成的工作,将一些宏伟的设想变成了现实。

然而人类行为还会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改变世界。设想一大群蚂蚁,正在一个土丘旁建造蚁穴,那些奔来跑去忙忙碌碌的蚂蚁,很难设想它们的头脑里预先有一个蚁穴的“模型”,即使蚁穴已经建成,它们中也没有一只能看到它的全貌,更难以设想会有一只蚁王,设计并指挥了整个蚁穴建造工程。 但是蚁穴的确建成了,有序而宏大,精致且齐全,通风口、过道、仓库、育婴室,一应俱全。蚁穴

人类也曾进行这样的建造,语言、戏剧、集市、贸易体系,乃至巨大的社会。这些复杂系统出现之前和生成期间,它们的模样未曾出现在任何一个参与建造者的脑海之中,甚至在它们已然成型,无处不在之时,许多人仍对之懵然不觉。

将人类创造文明社会的过程类比于蚂蚁建造蚁穴的过程,这或许给人们暗示了一幅关于世界的灰暗图景,但尽管灰暗,这图景看来更接近现实。

哈耶克用了一个贴切的词汇——自发秩序——来描述这种建造和发展过程,然而对于这个词汇,仍有几点需要澄清:
第一,自发秩序排除了事先的人为设计,就是说,系统建造之前和发展之中,没有任何与之相对应的观念模型预先存在于任何参与建造者的头脑中。
第二,否认有预先存在的观念模型,并不意味着观念不能对系统建造过程产生影响,甚至决定性的影响。

自发秩序意味着,而且仅仅意味着,某些复杂系统的产生与否,并不依赖于与之相对应的观念模型是否预先存在于参与其事的人们的头脑中。或者说,蚂蚁脑中是否有蚁穴的样子,与蚁穴是否会被建造出来,毫无因果关系

文章贴出后的一些评论

辉格(自言自语):

那么,自由主义观念的传播,与自由社会的建造,是否有逻辑关系?
不要因为一个答案色调灰暗就拒绝这个答案,上帝不曾保证任何问题的正确答案都是光明的,呵呵。

abada:

英国没有成文宪法. 但有不成文的宪法观念和理念. 否则英国就无法判定什么是违宪的法规了. 具体的法律不能被设计, 不是说宪法和立法的基本准则和规则不能被设计. 否则等于否定了法治. 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从头开始文明. 不可知论不能告诉人们应当如何行动, 但人们行动是有目的的, 需要目的.

辉格(答):

“否定了法治. 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从头开始文明.”?
你我头脑里一“否定”,一切便“从头开始”了?有这么奇妙?传说中的魔法师?你认为毛时代的制度形态,与马克思头脑里的某个观念模型,具有相似性?我从不否定观念可以改变世界,而且这里又强调了一次,请看原贴。我否定的是:(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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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这是我07年初系列文章中的最后一篇,正是这一系列文章,让我自绝于我的自由主义朋友们,也自绝于广大人民,从此沦为最顽固的反动派,呵呵。通过这个寓言,或许可以加深对波普三个世界、哈耶克自发秩序和社会进化的理解,果如此,我就满意了,至于其它,由他去吧) 沙器和蚁穴:举例详解自发秩序 作者:辉格 2007年4月28日 设想你正在一个沙滩上,尝试着用沙子堆砌出一座你想象中的楼台。这时,你的大脑里一定已经有了一个楼台的“模型”,而你的堆砌工作便是将这一观念模型“投影”到沙子上,从而改变了世界。这样说来,观念改变世界,甚至观念“决定”世界,看来是如此显明而无可置疑。 假设情况略有变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你和你的伙伴两个人,一起蹲在沙滩上,合力建造一座楼台。情况便略显复杂。堆砌的结果,是与你的观念模型更相似,还是与你伙伴的更像?或许你们的模型恰好就大同小异?或许你的伙伴情愿听从你的指挥而让建造过程沿着你的设想进行?或许你们经过讨论事先获得了一个“共同的”模型?或许你们发现言语已不能准确描绘这个共同模型所以用纸和笔把它画了出来? 是的,一旦需要两个以上的人合力将一个观念投射到现实世界,就不可避免的需要表达、设计、控制和服从。正是设计与控制,让人类完成了许多单个人无法完成的工作,将一些宏伟的设想变成了现实。 然而人类行为还会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改变世界。设想一大群蚂蚁,正在一个土丘旁建造蚁穴,那些奔来跑去忙忙碌碌的蚂蚁,很难设想它们的头脑里预先有一个蚁穴的“模型”,即使蚁穴已经建成,它们中也没有一只能看到它的全貌,更难以设想会有一只蚁王,设计并指挥了整个蚁穴建造工程。 但是蚁穴的确建成了,有序而宏大,精致且齐全,通风口、过道、仓库、育婴室,一应俱全。蚁穴 人类也曾进行这样的建造,语言、戏剧、集市、贸易体系,乃至巨大的社会。这些复杂系统出现之前和生成期间,它们的模样未曾出现在任何一个参与建造者的脑海之中,甚至在它们已然成型,无处不在之时,许多人仍对之懵然不觉。 将人类创造文明社会的过程类比于蚂蚁建造蚁穴的过程,这或许给人们暗示了一幅关于世界的灰暗图景,但尽管灰暗,这图景看来更接近现实。 哈耶克用了一个贴切的词汇——自发秩序——来描述这种建造和发展过程,然而对于这个词汇,仍有几点需要澄清: 第一,自发秩序排除了事先的人为设计,就是说,系统建造之前和发展之中,没有任何与之相对应的观念模型预先存在于任何参与建造者的头脑中。 第二,否认有预先存在的观念模型,并不意味着观念不能对系统建造过程产生影响,甚至决定性的影响。 自发秩序意味着,而且仅仅意味着,某些复杂系统的产生与否,并不依赖于与之相对应的观念模型是否预先存在于参与其事的人们的头脑中。或者说,蚂蚁脑中是否有蚁穴的样子,与蚁穴是否会被建造出来,毫无因果关系文章贴出后的一些评论: 辉格(自言自语):

那么,自由主义观念的传播,与自由社会的建造,是否有逻辑关系? 不要因为一个答案色调灰暗就拒绝这个答案,上帝不曾保证任何问题的正确答案都是光明的,呵呵。

abada:

英国没有成文宪法. 但有不成文的宪法观念和理念. 否则英国就无法判定什么是违宪的法规了. 具体的法律不能被设计, 不是说宪法和立法的基本准则和规则不能被设计. 否则等于否定了法治. 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从头开始文明. 不可知论不能告诉人们应当如何行动, 但人们行动是有目的的, 需要目的.

辉格(答):

“否定了法治. 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从头开始文明.”? 你我头脑里一“否定”,一切便“从头开始”了?有这么奇妙?传说中的魔法师?你认为毛时代的制度形态,与马克思头脑里的某个观念模型,具有相似性?我从不否定观念可以改变世界,而且这里又强调了一次,请看原贴。我否定的是:参与者的观念模型与集体行动所造成的客观形态之间必须的相似性。我认为没有这种相似性。落实到自由制度这个具体问题,我认为自由制度从来不是将来也不会因为某些人领会并接受了自由主义思想而得以建立。

AK47:

我认为有。不过不一定要传播到每个人,在社会精英中形成共识即可 如果社会的精英阶层很少认同自由主义的理念和规则,要建成自由社会是不可想象的。当然,这种认同可能以多种方式形成,如: 1,经过多年试错,各种“主义”都试过了。最后运气好(当然,也离不开一些人倡导),试到了自由主义。大家一看效果不错,于是就认可了。(如英国、法国) 2,自由主义精英另起炉灶,由于包袱少,搞出一个更好的自由社会。(如美国、加拿大、澳洲) 3,信奉自由主义的人在外国掌握了绝对统治权,统治时间一长,原来不知自由主义为何物的本地精英看到效果不错,也认可了。(如德国、日本;弱一点的像韩国、香港;至于伊拉克、阿富汗,难度更大。) 4,本地的一些精英,知道自由主义的好处,就不停呼吁、传播、抗争,最后成功了。(典型如台湾) 总之,就自由主义理念而言,社会精英阶层的认可至关重要。对一般民众而言,未必要认可“自由主义”,但起码要有指向“自由主义”的习俗、宗教、文化基础。 否则,就像你举的例子,社会精英像蚂蚁,普通大众也像蚂蚁,这群蚂蚁如何能建立一个自由社会?是出于他们的本能吗?如果是的话,难道专制社会中的蚂蚁的本能,与自由社会中的蚂蚁的本能有什么不同吗?显然不是。 回过头看我列举的1、2、3、4点,其实,自由社会的建立过程,就是自由主义理念的扩散过程。

辉格(答):

我眼中的历史和你的大不相同 1.1)英国宪政可不是试来试去试出来的,几百年后辉格史学编造了自由主义的“长期奋斗史”,那些剑指国王的男爵们,脑子里果真装着自由主义? 1.2)欧洲大陆的(特别是法国的)知识分子倒真是试来试去试了一百多年,结果是什么?不是社会主义吗?AK不至于认为法国社会算是理想中的那种自由社会吧? 2)说殖民时代的美国是一张白纸、另起炉灶,离现实更是十万八千里,清教徒殖民者的包袱不仅不少,简直就是把英国老古董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搬了过去。 3)自由制度移植成功的两个罕见典范,德国和日本,之前都标准封建社会,拥有英国宪政所产生的那种土壤。 4)“不停呼吁、传播、抗争,最后成功了”——我不否认这种努力的功效,我是想提醒大家仔细看看当时“呼吁”和“传播”的到底是什么?“抗争”的动机和力量到底是什么?它们和“最后成功了”的那个制度之间的有多大的相似性? 人类蚂蚁有观念,观念可以改变世界——我再次重申我不否认这一点——,这就意味着专制社会中的蚂蚁和自由社会的蚂蚁,确可以有不同的观念,并因此导致了不同的社会形态,这没问题,也恰是我十分有兴趣的事情。 我否认的是:这两群蚂蚁的不同观念,与两种社会形态之间,是否有相似性?用数学语言说就是,观念与社会形态 之间,是否存在映射关系?

学经济家(插话):

辉格是认为,进化没那么简单直线。 我认可辉格的思路,举个例子。我很早对农村土地私有乐观,由原来的半世纪缩短到十几年,是因为发现许多人在农村有大量租地。那时国内还根本没看到精英们传播土地私有观念的证据。 社会演化可能与生物演化很相似。土地私有的病毒在原有肌体内不声不响的复制着,直到一定时段才打喷嚏。在打喷嚏这个临界点以前,不必因为肌体毫无表现,就表示悲观。或者反过来,认为肌体要放倒,得有人撩动它的鼻毛,让它打喷嚏,才是正路。 精英的理念,或者其传播的声音,往往是改变的结果,而不是改变的起因。 因果确实比较难断定。

观念的进化

(又按:bearxy39要求我写一下宗教,我以前写过几篇,虽然现在看法有所变化,但差别不大,这篇是从宗教作为一种观念系统和文化现象这个角度写的,另外几篇是从个人理性和信仰的角度,稍后奉上)

观念的进化
辉格
2006年4月14日

【按】:自从读了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之后,他那个meme的概念就一直诱惑着我,常让我想入非非,甚而至于殚精竭虑,神思恍惚,终究一无所得,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是个虽有趣却极困难的问题。最近在读宗教史,重新想起这个问题,倒好象有了些许收获,虽然极为粗浅,却已让我感觉许多事情比以前看得明白了。

关于人在生物世界的独特性,已经谈论得很多了。人,固然仍受到基本的生物需求和本能的约束,去为生存和繁衍而拼搏和忙碌,然而他们的很多行为,已经无法用生物学的法则来解释了。对于诸如禁欲,苦行,对神灵的崇拜和献祭,异彩纷呈的艺术追求,千奇百怪的宗教信仰,层出不穷的消费风尚和生活方式,这种种行为,大概很难指出其对于生存和繁衍价值何在。

有人指出,这是因为人有了自我意识,有了独立的价值观念,为自己的价值观而生活,不再完全受生物本能的驱动,不再仅仅是基因的生存机器了。也有人说,因为人类取得了相对于其它生物的巨大的竞争优势,他们(特别是其中比较富裕的那部分)所受到的生存压力减弱了,因而他们的行为也变得纷繁多样而不可预见了[注1]。

这两种说法或许都是对的,但它们都没有解释,人的行为何以呈现出我们所看到的那种变化,而不是别一种同样可能的情景?毕竟,无论自我意识成长,还是生存压力缓解,都只是说明了变化的可能性,而没有指出变化的方向,就像泄了气而松弛的皮球,将不再保持圆球型,但我们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各种形状都是同样可能的。难道人类行为所呈现的难以用生物学法则解释的变化,都是偶然的,就像松弛的皮球,毫无规律可循?

人类不同于其他生物的最明显之处,莫过于他们的那个纷繁多样、异彩纷呈的观念世界了,正是这些复杂多变的观念,导致了人类的复杂多变而难以解释的种种行为。对于一个个拥有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的人,要揣度他何以会产生或接受一个观念,而漠视或排斥另一个观念,为何这么想,为何喜欢这个讨厌那个,这样的揣度大概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先不管一个观念为何会产生,而考虑什么样的观念更容易在人群中传播,从而占据更多的头脑,如同生物学家考虑什么样的基因更有机会占据基因机器,从而顺伊甸园之(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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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按:bearxy39要求我写一下宗教,我以前写过几篇,虽然现在看法有所变化,但差别不大,这篇是从宗教作为一种观念系统和文化现象这个角度写的,另外几篇是从个人理性和信仰的角度,稍后奉上) 观念的进化 辉格 2006年4月14日 【按】:自从读了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之后,他那个meme的概念就一直诱惑着我,常让我想入非非,甚而至于殚精竭虑,神思恍惚,终究一无所得,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是个虽有趣却极困难的问题。最近在读宗教史,重新想起这个问题,倒好象有了些许收获,虽然极为粗浅,却已让我感觉许多事情比以前看得明白了。 关于人在生物世界的独特性,已经谈论得很多了。人,固然仍受到基本的生物需求和本能的约束,去为生存和繁衍而拼搏和忙碌,然而他们的很多行为,已经无法用生物学的法则来解释了。对于诸如禁欲,苦行,对神灵的崇拜和献祭,异彩纷呈的艺术追求,千奇百怪的宗教信仰,层出不穷的消费风尚和生活方式,这种种行为,大概很难指出其对于生存和繁衍价值何在。 有人指出,这是因为人有了自我意识,有了独立的价值观念,为自己的价值观而生活,不再完全受生物本能的驱动,不再仅仅是基因的生存机器了。也有人说,因为人类取得了相对于其它生物的巨大的竞争优势,他们(特别是其中比较富裕的那部分)所受到的生存压力减弱了,因而他们的行为也变得纷繁多样而不可预见了[注1]。 这两种说法或许都是对的,但它们都没有解释,人的行为何以呈现出我们所看到的那种变化,而不是别一种同样可能的情景?毕竟,无论自我意识成长,还是生存压力缓解,都只是说明了变化的可能性,而没有指出变化的方向,就像泄了气而松弛的皮球,将不再保持圆球型,但我们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各种形状都是同样可能的。难道人类行为所呈现的难以用生物学法则解释的变化,都是偶然的,就像松弛的皮球,毫无规律可循? 人类不同于其他生物的最明显之处,莫过于他们的那个纷繁多样、异彩纷呈的观念世界了,正是这些复杂多变的观念,导致了人类的复杂多变而难以解释的种种行为。对于一个个拥有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的人,要揣度他何以会产生或接受一个观念,而漠视或排斥另一个观念,为何这么想,为何喜欢这个讨厌那个,这样的揣度大概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先不管一个观念为何会产生,而考虑什么样的观念更容易在人群中传播,从而占据更多的头脑,如同生物学家考虑什么样的基因更有机会占据基因机器,从而顺伊甸园之河向下流淌,或许我们会有所发现。 1. 观念,何以取胜? 和基因一样,观念也可以通过复制而传播,从一个个体到另一个个体,保持着相当稳定性的同时也时而发生些变异。 不同的是,基因只能通过繁殖向子代传播,而观念可以横向传播,承载基因的个体一旦形成,其基因便不会改变,也不再接受新基因,而观念的承载者可以随时改变已有观念,或接受新观念。 承载和传播方式的不同,对于演化的进程,会有何种影响?或者,更直接地问:在观念的演化过程中,是哪些因素在起作用?如何起作用?先考察一下观念从产生到传播的各个环节,或许可以帮助我们解答这个问题。 一个新的基因产生于变异,即复制错误,而一个新观念,是否只能产生于旧观念传播过程中的复制错误呢?当然,如果我们一定要把所有的新观念都解释成旧观念的变形,或许也能说得通,但我认为,这样的思路对于我们分析人的观念是不得要领的。我宁愿采用格式塔心理学的理论:观念的产生,是个体在面临一种陌生的情景所造成的心理张力时,在已有的经验基础上,按某些固有模式进行建构的结果。一旦建构成功,就产生了一个新观念,于是心理张力得到释放。 同样的,一个新观念要被其他人接受,也需要类似的心理基础——即它能够帮助接受者释放先前存在的心理张力。这种由相似的情景形成的相似的张力被同一个观念所释放的过程,常被叫做“共鸣”,这大概就是观念在大范围内传播的心理学基础。 新观念产生之后,要向其他个体传播,就必须由其原先所在的载体向其他个体表达。最初的载体当然是人,在没有发明文字和视觉艺术之前,中间的载体也是人。有人或许会问,为什么人会将自己的观念向别人表达?我的回答是:不一定,可能常常不会表达。于是下一个问题就是:这样的话,观念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回答是:如果一个观念不能驱使它所在的载体去向足够多的人表达它,那么它就不会流传下来,所以,现有的全部观念之所以存在(如果它已存在了较长的时间),一定是它本身具备了驱使所在载体去向他人表达它的特性,正如现有全部基因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们具备了直接或间接地有助于驱使所在个体去努力获得足够的繁殖机会所需要的特性。 这样,我们的问题就变成了:观念的哪些特性会构成对其载体的表达驱动力?我想,对此问题的回答将有助于我们理解观念传播过程的一般规律——如果确实存在此类规律的话。 2. 正确,实用,或者有趣? 什么特性让一个观念能驱使拥有这个观念的人去采取行动,以便使尽可能多的其他人接受同样的观念?是因为它更正确?还是因为它更有用[注2]?或者因为它更能满足人的普遍偏好? 可以相信,正确的观念较之错误荒谬的观念,更有可能帮助观念接受者释放心理张力,而谬误常常不是释放而是增添这种张力。这一判断乃基于对我们心理系统“设计者”的信任——他不会故意将我们引向谬误吧,果真如此的话我们这个物种大概早就灭绝了。换句话说,一个成功的格式塔建构应该比一个失败的建构有更大的机会符合现实状况或客观规律。 但是仔细考虑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的心理机制之所以会给正确的观念留出更多的空间,并不是因为它的正确,而是因为它的有用,即它能提高个体生存和繁殖机会,这是进化法则的逻辑结果。 然而,我们的心理机制,尽管让我们有较大的机会接受有用的观念,却几乎没有理由倾向于让我们去向别人表达有用的观念。诚然,一个幼小的孩童在其成长过程中,会得到他的父母和其他长辈的许多有益的指导,但除了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和生活常识,人们对于那些需要长期实践、探索和思考才能获得的专业化的有用观念,出于自私的本能,常常更倾向于隐瞒而不向别人表达,或者将表达的对象仅限于自己的近亲后代。 一些有用的观念,因其价值而使拥有它的人具有了优势,然而这些人一旦获得了成功,那么这成功本身已经足以让他们淡忘或者改变了原先使他们获得成功的那些观念。一个成功的木匠也许会把他的成功经验传授给他的儿子,但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凭借着勤奋、刻苦、勇于冒险的精神而终于成了巨富,可是他的儿子们从他那里继承的,却可能是鄙视知识、目空一切和挥霍无度。一个军人,凭借着狡诈、计谋和卧薪尝胆的坚忍,终于爬上了统治者的高位,可是当他拥有了这部强制机器之后,却宁愿向他的部下和人民宣扬忠诚、勇敢和服从,而不是那些让他获得成功的观念。 这样看来,一个观念,并不会因为它对持有它的人有用而得到较多的传播机会,而如果它被传播的过程本身或传播的结果对传播者有用,倒能提高被传播的机会,更进一步,如果这种益处恰恰偏向于那些拥有较多传播渠道的人——比如教师、艺术家、作家、宗教领袖、政治家等等——,那么它被传播的机会就更是大大提高了。 现在,我们已经区分了观念的三种特性,或者不妨叫作三种价值: 价值A:一个观念给持有它的人带来的好处。比如,所有的灵长类动物都对蛇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和厌恶,这让我们及时躲避危害。 价值B:一个观念的表达和传播过程给向传播者带来的好处。有许多以传播观念为生的职业,如教师、艺术家、说书人、传教士等等,可以预料的是,他们通常倾向于从事那些有人愿意为之支付对价的观念传播工作,价格的支付者可以是观念的接受者,也可以是那些希望此观念被传播的人,即观念的“推动者”。 价值C:一个观念传播的后果给促成这种传播的人带来的好处。政治宣传和商业广告已经生动展示了这种价值,现代社会的一大特点就是观念世界在极大的程度上受这一机制的影响。 现在的问题是,这几种价值能否对曾经和正在人类社会中被广泛传播的那些纷繁多样复杂离奇的观念作出有效的解释?答案看来是否定的,因为只须稍加留意,我们就会发现大量“离奇”的观念——比如许多宗教所倡导的禁欲主义、独身主义、对苦行和静修的执着、对神灵和偶像的狂热崇拜、对服饰和语言时尚的追捧,对炫耀性奢侈品的痴迷,等等——,它们既不能给持有这种观念的人带来好处,也没有奖赏传播它们的人,(除了后几个例子外)也不见得有谁能从这些观念的广泛流行中获得好处。 那么,是否存在其他一些特性,构成一种内在的驱动力,使得一些观念比其他观念更有机会被传播,因而通过人类头脑之河而向下流传? 3. 专业化,乐观主义的根源? 人类学调查表明,在极为原始的蒙昧时代,便已出现了观念传播工作的专业化分工。大量关于日常生活的经验,可以通过家庭成员之间和小社区之内的口耳相传而得以流传,然而更多的需要长篇幅连贯表述的、需要针对纪念物/图像/符号进行富有想象力的生动阐释的、需要配合着歌唱和舞蹈来表达的、需要接受长时间大范围的经验检验的那些观念和知识,自然地对传播者提出了更专业性的要求,要求他们具备良好的记忆力、生动而丰富的语言表达和表演能力、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背诵和练习、有足够的人格魅力来建立权威性。 巫师大概是人类社会第一个以继承和传播观念为生的职业,他们念诵咒语,施行巫术,主导祭祀、贡献和庆祝等等仪式性活动,在这种种活动中,暗示、表达和传承着有关部落历史和英雄的传说,对于自然现象的观念,对于日夜交替、春去秋来、草木枯荣和生老病死的看法。 巫师职业一旦形成,无可避免的,人类的观念世界便受到那些以此为业的人出于自身利益而施加的影响。一个工匠总是愿意去制造和出售那些在他人眼里看起来有用的器具,同样,一个巫师自然会倾向于保存、制造和传播那些在别人看来会“有所值”并愿意为之支付对价的观念。 一个“被认为有所值”的观念就是一个“被认为管用”的观念,这通常是一个“积极的”观念,一个消极的观念可能实际上有用,但却通常不会“被认为有用”,这是人的心理机制的性质所决定的。假如我正从甲地去往乙地,途中遇上一片沼泽,我的心理机制总是驱动我去寻找一条穿越沼泽之路,因而“存在一条穿越沼泽之路”的观念会被我认为是有用的,尽管实际上可能根本不存在这样的路,“无路可走”的观念永远不会被我的心理系统所激励,它只会用找出答案之后的成就感和愉悦感来奖赏寻找出路的努力。 心理机制的这一性质,使得我们的观念体系具有了本能的积极乐观倾向,然而,在观念发展的初期,这种倾向受到了现实和经验的有力抑制,因为那时候的多数观念都是关于日常生活的,会在每个人的切身经验中经受检验,任何对生物价值的过度偏离都会受到自然选择的抑制。但是,观念传播工作的专业化改变了这一状况,巫师们出于自身利益,热衷于筛选、制造并兜售那些被认为“管用的”观念,乐观倾向被放大了,结果是给人类的观念世界造成了我称之为“能动性乐观主义”的特征,即,人们总是在诸如下列的问题上表现得过于乐观:世界是可认识的;现象是可解释的;未来是确定和可预见的;面临的各种问题是可解决的;解决方案是现成可得的;各种疾病是有现成药方的;各种苦难是可以得到救济的;不公和冤屈是可以避免和纠正的。 在所有文明中,在各个民族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到处流传着的极其相似的能动性乐观主义观念: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妙手回春的神医,劫富济贫的独行侠,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悲天悯人的弥赛亚和救世主,极乐永恒的天堂乐园。 4. 自组织,观念世界的决定性力量? 自然界的演化进程已经为我们展示了自组织的神奇力量,所谓自组织,就是某些结构,因其自身的特性,而影响周围的事物,使得后者形成相似或与前者相耦合的结构,于是这样的过程递归推进,直到遇上另一种力量的抑制或构造资源的枯竭。凡存在自组织的地方,它总是成为构成该领域面貌的决定性力量。生命现象给我们提供了自组织的一个登峰造极的范例。那么,在观念世界中,是否也存在某种自组织的机制,来决定那里的基本面貌呢?如果能找出这样的机制,那一定会大大有助于我们对观念演化进程的考察。 假设存在这样一种观念,其本身的特征使得某一类人与其他人相比更容易产生或接受它,而这一类人的禀性又热衷于向其他人宣扬甚至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观念,更有甚者,他们所拥有的财富、地位、天赋或权力使他们拥有比他人更多的可用于传播观念的渠道和资源,那么,这样一种观念的出现便有可能触发一个自组织过程。现实中是否存在这样的观念呢? 是的,宗教就是一个极好的范例[注3]。在这里,不妨把宗教首先看作一种观念组合,让我们来看看它是如何实现自组织过程的。 首先,所有宗教都有一套禁欲主义的戒律,这不是巧合,因为戒律是宗教自组织过程的起点。禁欲主义是与人的本性相违背的,按理说不容易被传播,然而恰恰因为其违反人的本性,便起到了一种筛选器的作用——它把一些不同于常人的特别之人筛选了出来。能够长期忍受禁欲主义苦行生活这一事实,至少表明了这些人具备如下特别之处:承受痛苦的忍耐力;不为物质诱惑所动的坚定性;对所奉行信念的执着。戒律对于宗教的价值是无可置疑的,这就是为什么所有成功的宗教都有戒律,而戒律的内容与核心教义常常毫无逻辑关系。 戒律的筛选结果,倘若与某种积极的信念相结合,进而与传播这些信念的热情相结合,那便构成了一种强大的自组织力量,将推动这个观念组合迅速而广泛的向人群传播。所谓积极的信念,就是那些会促使信奉者有所行动的观念,对佛教,这个积极的信念就是所谓“普渡众生”——现世是苦难的,西方有个极乐世界,要帮助世人修行以便渡往那个极乐世界。对基督教,相应的信念是:人是有罪的,末日审判即将到来,在此之前要加以拯救。犹太教之所以没有获得三大宗教那样的成功,就是因为它缺乏普世信念——它的上帝是以色列人所专有的,这个上帝只爱他的“选民”,犹太教因而失去了向外传播的动力。 有了戒律筛选出的热忱信徒,有了积极的核心教义,如果再加上排他性,自组织的效果就会更好了。三大宗教都是在与多神教、万物有灵论、偶像崇拜和祖先崇拜的斗争中发扬光大的,而且它们在这些斗争中都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这也不是巧合,它们的征服对象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多元化和包容性:罗马的多神教曾经接纳了来自希腊、埃及、小亚细亚和巴勒斯坦的众多神灵,而且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接纳更多神灵;中国的道教也是什么神仙都能接受,从关公张飞到孙悟空猪八戒。许多生物的广泛分布是以战胜和取代其他生物为前提的,观念世界也是如此,而包容性削弱了观念的战斗力,排他性则相反。相比而言,佛教的排他性较弱,这不是因为它的教义(实际上佛教教义的排他性很强),而是因为它反对暴力,因而削弱了排他的力量,所以它的传播速度比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慢许多,所到之处头脑占有率也比较低。 构成一个观念组合的自组织力量的第四个因素是团队精神和等级观念。所谓团队精神是这样一种信念:拥有共同理想或目标的人们应该协调他们的行动以便实现他们的理想。所谓等级观念是指:认为一个社团或群体的成员按某种标准或规则可以当然地排列出上下等级,下级应该服从上级。这两个观念的组合本身便构成了一个自组织的结构,可以将大量的人卷进一个庞大的等级制组织结构中,这样的组织拥有巨大的观念传播力量,一旦与上述宗教三大要素(戒律筛选、积极教义和排他性)相结合,将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可以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改变人类观念世界的面貌,这正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扩张期内我们所看到的景象。 早期基督徒靠个人的苦行、虔诚和执着传播他们的信念,在耶稣死后的两三百年中始终处于弱势地位,只是当时形形色色的众多教派之一,直到教会通过几次全帝国范围的宗教会议强化了等级结构,并在清除阿里乌斯异端的过程中确立了绝对的排他性原则之后,基督教才成为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迅速征服了罗马帝国的全部疆域。伊斯兰教则从其创立伊始便建立了以哈里发为核心的等级组织,并明确以武力征服作为传播观念的手段,因而,伊斯兰的扩张更是迅猛无比。相比之下,佛教徒缺乏坚强的组织,和爱尔兰的修道院一样,虽然佛教寺院内存在等级结构,寺院之间的佛教徒是没有组织的,即使有也十分松散,构不成一种强大的传播力量。 5. 时尚,另一种宗教? 时尚的生成和流行过程,是宗教之外的又一个观念自组织的典范,从发生机制上看,它与宗教十分相似,所以,把时尚称做一种现代宗教,不算太离谱。 富与贫、贵与贱、博学与无知、高雅与粗鲁、悠闲与劳碌,人的这些差异,常常会影响他们在对消费品和生活方式的选择,这种差别在某些方面——比如服饰、住宅、随身物品、交通工具等——表现得特别明显,当这些差距逐渐拉开而变得易于辨认时,人们就会通过其中最明显的某几种差异来识别一个人的贫富等级、地位高低、教育程度,甚至生活经历和职业。而一旦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常常又会反过来刻意的明确这些差异,状况相近的人们会有意识的调整他们的消费品和生活方式,不约而同的向那些最易于识别的款式和品质靠拢聚集,最终,整个社会围绕着几种典型消费品,自动形成一个层次分明的栅格状结构,这一分层化的自组织过程就叫时尚。 如果仅仅看到上面的分层结构,那就没有抓住时尚的精妙之处,时尚之所以如此激动人心,重要的是它的结构是在不断运动变化之中保持的。当层次结构日益显现或者已然明朗时,那些面临着为选择某个将要厕身其中的阶层而作决定的人,常常会将目光投向他们的“上”方,选择一个包括了许多条件优于自己的人的阶层。这种向上靠的倾向使得每个阶层中那些财富地位等条件最优的人的生活方式成为被模仿的对象。然而,一旦这些被模仿对象意识到与自己同处一个阶层的,多数是条件比自己差的人,这一发现会让他们感到恼火。 为了摆脱与乡巴佬为伍的屈辱感,这些被模仿者只好不断地花样翻新,以便与模仿者拉开距离,而后者一旦发现新花样已经成为时尚,总是精神抖擞地奋起直追,就在这你追我赶之中,时尚的浪潮涌动起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潮涌中,追逐的双方都兴致盎然,乐此不疲,劲头丝毫不亚于热忱的宗教信徒。每一波时尚的浪潮,都将一组关于消费和生活方式的新观念,从最初的一小撮人那里,逐级向下,传播到几个阶层甚至整个社会。 正如权力在宗教传播中——因为“价值C”的缘故——曾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商业力量在时尚流行中——也因为同样的缘故——起到了类似的也许是大得多的推动作用。消费品的经营者首先去努力发现、识别出(甚至制造出)那些最能代表身份的东西,通过自己的产品加以明确化、符号化,然后向那些热衷于向上靠的时尚追逐者们推销这些符号;等这一波浪潮渐趋平静,他们又转过头来,告诉那些“领潮者”,这些旧东西已经显得太俗气了,不再配得上你的高贵身份,该换换花样了,于是另一波浪潮开始了。 6. 结语 对人类观念世界及其演变历史的探索,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努力,思想史家利用文字记录和作品整理出那些对人类观念(特别是在知识阶层中)具有广泛影响的重要思想的发展脉络,心理学家对观念机器的工作机制和观念之间的相容或相斥关系作出了细致的研究,人类学家则试图穿过各民族千姿百态的文化、习俗和传说的表象,揭示蕴含其中的人类观念的共同特征和早期渊源,进而探寻它们之所以如此的一般规律。 特别引起我兴趣的是,这些研究迄今没有或很少与人的生物基础或基因基础发生联系,我想,如果把关于人类观念世界的理论建立在已被普遍接受的生物学法则的基础上,而又能够接纳或替代思想史、心理学和人类学的研究迄今已经获得的成果,那是非常诱人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本文作了一点小小的尝试,我用ABC三个价值作为观念传播的基本动力,用“能动性乐观主义”描述观念世界的背景特征,用自组织能力作为观念大范围传播的决定性特征,来解释观念的演化。我的三个价值都可以归结为生物价值,不同的是它们作用于观念传播的不同环节,并由传播过程的不同角色作为受益的主体,这样我的理论便与生物学法则建立了牢固的关系。这一解释框架,尽管还十分粗糙,但我却对它的前途抱有信心。
注1:这一观点具体表述,参见我的另一篇文章:《自私的皮球——论经济学的基本假设》。 注2:本文所使用的“有用”、“好处”和“价值”等词与其通常的意义或经济学上的“偏好”不同,乃是特指“生物学价值”,即个体生存和留下后代的机会。 注3:本文中“宗教”一词专指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这类后期宗教,而不包括万物有灵论之类的原始宗教。
万科周刊论坛的一些评论: jzg1973:

不过禁欲主义有另一种解释,你看是不是更有道理? 禁欲当然与人的本性相违背,但因为人类是群居的,约束人性有时———应该说是常常——就是有益的。人类最初选择群婚,随心所欲地纵欲,但那会降低基因的质量,性病甚至会毁灭人本身,巴比仑就是这么被干掉的吧。这样,在人群之间发生竞争时,适当禁欲的就占了上风。最终,人类发明了藐视性的宗教,并且全世界的宗教在这一点上都非常一致,就是因为全世界的人都喜欢纵欲。

辉格:

群体选择理论的分析基础有严重问题,现在很少有人用。原因是,同一物种的群体之间遗传隔离的条件很难成立,所以我倾向于,群体选择理论试图解释的问题,不如用组织理论。 至于观念,它的传播途径和方式与生物遗传大不相同,隔离性更差,群体竞争-淘汰理论恐怕更靠不住,我的文章就是试图提出一种可行的观念选择理论。

我曾经尝试对同性恋给出一个基于群体选择的解释,后来发现实在太困难,太缺乏事实基础,放弃了。再后来发现很多高手都摒弃群体选择,乃释然,呵呵。

zhangiii:

我觉得我的解释更有道理,当年可能有不禁欲的宗教团体,不过很快就被争风吃醋瓦解掉了。

辉格:

有一定道理,我的表述是这样的:禁欲的宗教团体的组织结构不会因为受血缘亲情和家族继承权的牵扯而瓦解。此其一, 其二,禁欲的戒律实际上是在对他们的宣传受众宣称:我们没有血缘继承人,不会成为你们的父系家族权力-财产控制体系的又一个竞争者。(我在《权力与乳房》一文中曾提出,父系家族是古代政治进程的主要动力和组织单元。)在十二世纪,英格兰教会屡次强化神职人员的独身戒律,主要动机是预防家族关系侵蚀教会的组织力。

abada:

如今人类个体通常在7岁能认识到死亡,并一度产生恐惧感 人类进化过程中,逐渐产生对死亡的认识,催生宗教,和追求流芳千古的艺术观念

辉格:

“对死亡的恐惧”用“价值A”即可解释,几乎跟没有解释一样,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