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有〈寻租〉标签的文章(2)

漕口&白颈 vs 焦点访谈

扒粪(雅称“舆论监督”)已发展为一门巨大的产业,它给媒体带来了发行量和广告收入,但我估计,这只是其收入的一小部分,据传闻,焦点访谈最终播出的节目,只占其素材量的1/10,业内人士都知道,许多负面报道,最终都被广告合同取代了。

许多地方电台和电视台都有为民解忧之类的电话互动节目,早年刚起步时,主持人主要扮演协调人的角色,做些帮求助者拨通某个部门号码、找到某方面专家之类的事情,但最近我在出租车里又听到这种节目,惊奇的发现,这些主持人的牛逼哄哄程度,已不亚于袍哥大爷,对当事双方都呼来喝去,说话的语气也完全是不容置疑的真理掌握者。

被投诉的商家,对这种事情似乎已形成既定策略:最好让(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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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粪(雅称“舆论监督”)已发展为一门巨大的产业,它给媒体带来了发行量和广告收入,但我估计,这只是其收入的一小部分,据传闻,焦点访谈最终播出的节目,只占其素材量的1/10,业内人士都知道,许多负面报道,最终都被广告合同取代了。

许多地方电台和电视台都有为民解忧之类的电话互动节目,早年刚起步时,主持人主要扮演协调人的角色,做些帮求助者拨通某个部门号码、找到某方面专家之类的事情,但最近我在出租车里又听到这种节目,惊奇的发现,这些主持人的牛逼哄哄程度,已不亚于袍哥大爷,对当事双方都呼来喝去,说话的语气也完全是不容置疑的真理掌握者。

被投诉的商家,对这种事情似乎已形成既定策略:最好让管事者躲过电话,万一躲不过,电话一旦打进来,立马投降,无条件认账退赔,绝不抵抗。从他们的俯首帖耳中,我真切体会到这帮人的厉害,不禁寒毛直竖。

本以为这是传媒发达之后的新生事物,刚刚读到吴思先生的文章,才知道原来古已有之,只不过是在更小的程度上而已;在《血酬定律》第23篇中,吴思介绍了清代“漕口”和“白颈”的掌故:所谓漕口(白颈是其异地同义词),是寄生在漕粮陋规之上的扒粪食客,类似于当今专吃山西小煤矿的事故记者,或专吃妓院的柳下惠记者(据说他们总是能准确嗅出风尘所在,却每次都坐怀不乱)。

漕粮体系充满了陋规,给参与其事者带来了丰厚租金,但因与正式规定相悖,上不得台面,也就留下了扒粪割肉的敞口;各县的穷秀才,人虽穷,却因为身有功名,不能随便打屁股,故而在官府面前比较敢折腾,又因为能文会字,读过正式规定,会写状纸,会写举报信,甚至会写告示,于是,凭借揭发、举报、诉讼、甚至发动群众抵抗陋规的威胁,能成功的从漕粮陋规中分得一杯羹,通常每个秀才每年能拿到几十两银子,而每县这样的漕口常有数十人,甚者多至几百人。

这个案例太好了,令人拍案,读史读到这个境界,让后生叹服,吴思先生尽管有理论功底稍显薄弱,尽管有爱生造词汇的毛病,但悟性极佳,眼光犀利,看他的文章,每篇都是很好的研究课题,他要是博导,定会有大批高手从他身后冒出啊。

饭文#B5: 医院号贩子挣的是什么钱?

(火车票的例子与此类似,曾有人认为排队比竞价更有利于时间机会成本较低的穷人,对此观点本文一并做了回答。)

医院号贩子挣的是什么钱?
辉格
2009年6月9日

上周,北京协和医院号贩子案一审宣判,9名被告以寻衅滋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9至30个月;从指控的内容看,这些号贩子获罪受刑,并非仅仅因为倒号行为本身,更是因为他们使用暴力试图垄断倒号市场,并且收钱帮人加塞,从而破坏挂号窗口前的排队秩序。此后记者的现场报道表明,在“警方会同市卫生部门联合启动了集中打击医院“号贩子&rd(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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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票的例子与此类似,曾有人认为排队比竞价更有利于时间机会成本较低的穷人,对此观点本文一并做了回答。)

医院号贩子挣的是什么钱?
辉格
2009年6月9日

上周,北京协和医院号贩子案一审宣判,9名被告以寻衅滋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9至30个月;从指控的内容看,这些号贩子获罪受刑,并非仅仅因为倒号行为本身,更是因为他们使用暴力试图垄断倒号市场,并且收钱帮人加塞,从而破坏挂号窗口前的排队秩序。此后记者的现场报道表明,在“警方会同市卫生部门联合启动了集中打击医院“号贩子”专项工作”之后,挂号窗口前的号贩子已经消失;但这一结果似乎与打击和判刑并无关系,实际上,在医院实行实名挂号并强化排队秩序之后,号贩子的商业模式就已经瓦解。

号贩子消失了,但很明显,无论患者还是医院,从中都得不到任何收益,而看病难的状况依然如故。协和等著名医院挂号窗口前日复一日的漫长队伍,活生生的展示着医疗供给的短缺;一方面是医疗资源的极度稀缺,而这种稀缺原本会造就的高租金又面临着价格管制,结果便是排队,而资源所有者本可获得的租值便耗散在漫长的队伍中;由排队导致的租值耗散,被经济学家称为无谓损失(deadweight loss),意思是:排队者日晒雨淋风餐露宿所付出的代价,没有支付给任何人,没人因此而获益;和所有黄牛一样,号贩子们不过是试图从这些无谓损失中打捞出一点点,和拾荒者无异;当然,通过暴力垄断拾荒营生,也是犯罪。

号贩子和其他黄牛的商业模式,都建立在稀缺资源租值转移的基础上;任何稀缺资源都能在竞价中获得租值,但这一租值未必全部由其直接占有者获得,租值由哪些人获得、如何分配,取决于对资源的需求与供给直接相遇之前,会遭遇哪些瓶颈,凡是有能力在沿路设置障碍从而建立瓶颈的人,都能从中获得一份租值。假如有个村子出产一种独特的水果,每年成熟季节便有大批客商前来采购,如果交易是自由的(意味着供需可以直接相遇),果园主便会获得其果园和其园艺技能的全部租值;从某年起,村长在进村的唯一道路上设了关卡,限制进村采购者的数量,并出售门票,于是对水果的竞争削弱了,水果价格下降,而果园主的部分租值便转移到了村长手里。

但如果村长仅仅限制采购者数量而拒绝收门票(或许他认为收获季村里太吵了),或者门票价格不够高,结果很明显,关卡外面会排起长队;此时,瓶颈已从关卡处向队伍延伸方向转移了,于是黄牛的机会便来了;如果队伍足够长,并且队伍所处的通道足够狭窄,有人(或许是乡长)便有机会在村长的关卡外设置另一个关卡,从而分享另一份租金;像这样,瓶颈和租值逐级向外转移的过程,可以一直重复下去,直到队伍消失,或关卡设置在技术或成本上不可行,而最后一种情况便给黄牛留下了打捞遗漏租值的机会。

医院里目前的情况便是如此,就协和医院的例子而言,瓶颈和租值至少被向外转移了三次,而由于在每个环节上交易都被禁止,最终大部分被转移的租值都耗散了。许多在协和彻夜排队的求医者都是冲着名医去的,原本这样的医患供需相遇和议价过程会发生在医生的诊室里,那样医生便可获取其医术和职业声誉所带来的全部租值;而事实上,医生并没有决定供给数量、对象和价格的权利,同时又被禁止收取红包,供给瓶颈被转移到了挂号室;然而挂号室同样没有对象选择和议价权,而挂号价格又很低,于是供给瓶颈再次转移到了挂号窗口外的队伍和走廊上;此时黄牛出现,如果黄牛是充分竞争的,并且与挂号室没有特殊关系,那就只能挣点辛苦钱,和收钱帮人排队没有差别,但黄牛通常都有内部关系,所以他们除了排队服务费之外,也是在打捞耗散租值。

接着,由于观察到排队走廊很容易控制,垄断黄牛出现了,这相当于在排队服务市场上设置了供方关卡,租值又以另一种方式转移了;最后,挂号制度改革和排队秩序强化清除了黄牛,但队伍并未消失,这一次,瓶颈转移到了维护排队秩序的保安那里,当然,保安同样被禁止收取门票,但打捞耗散租值的激励无法消除,他们也总是能找出一些办法或多或少打捞到一点,比如一张破烂的行军床一夜租金20元,一把小坐椅租金10元,但总的来说,禁令十分有效,绝大部分租值都耗散了。

有人说,尽管准入和价格管制造成了租值耗散和无效率,但对穷人还是有些好处:因为穷人的时间机会成本较低,所以在竞价和排队之间,穷人宁愿选择排队;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因为富人的时间机会成本虽高,但不必自己排队,他完全可以雇佣机会成本很低的人来替他排队,而挂号排队是不可能实行完全实名制的,因为许多患者躺在床上爬不起来。要解决看病难的问题,还是要靠扩大供给,而这就需要改变目前不恰当的激励机制:首先,要拆除存在于医患供需双方之间的重重关卡,让激励直接落到医生头上,而不是落在各种中间环节上,这样才能让现有的医疗资源获得最大程度的利用;其次,现有医疗资源的租值充分实现,加上准入管制的放松,将吸引大量人才和投资进入医疗事业,创造出更多医疗资源。不久前卫生部门开始推动医生多点执业和独立开业,正是朝这个方向迈出的正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