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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文#Z1:制药业是诸侯经济的活化石

制药业是诸侯经济的活化石
辉格
2012年4月25日

制药业出现像毒胶囊这样混入有害成份的质量事故,是十分骇人的,与食品相比,药品的成份要单纯的多,其制造过程的透明度和可控性也高得多,并不存在多少可以浑水摸鱼和推卸责任的余地,可一些药厂仍如此悍然行事,可见其所面临的安全与质量约束,是多么薄弱无力。

缺乏质量约束的首要原因是市场集中度过低,厂商太多,过度分散一方面造成消费者品牌认知困难,特别是药品这样并非连续重复消费的商品,品牌认知更难以形成;同时,分散化和小规模也使得质量事故的机会成本过低,因为消费者很快就会忘记出事的是哪家药厂,而且,这些不(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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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药业是诸侯经济的活化石 辉格 2012年4月25日 制药业出现像毒胶囊这样混入有害成份的质量事故,是十分骇人的,与食品相比,药品的成份要单纯的多,其制造过程的透明度和可控性也高得多,并不存在多少可以浑水摸鱼和推卸责任的余地,可一些药厂仍如此悍然行事,可见其所面临的安全与质量约束,是多么薄弱无力。 缺乏质量约束的首要原因是市场集中度过低,厂商太多,过度分散一方面造成消费者品牌认知困难,特别是药品这样并非连续重复消费的商品,品牌认知更难以形成;同时,分散化和小规模也使得质量事故的机会成本过低,因为消费者很快就会忘记出事的是哪家药厂,而且,这些不知名的小品牌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珍视的宝贵资产,大不了换块牌子继续经营。 之前的文章中我已指出,制药业的高度分散化,是改革初期诸侯经济的遗迹,假如该行业像家电和日化等消费品行业一样经历了充分市场化,那么今天就不会处于这种格局,规模化和品牌集中必定会发生,并且由于药品的特殊性,集中度会高于日用消费品;这一格局之所以能遗留至今而成为活化石,无疑是因为严苛的准入管制。 这一点对照其它幸存的活化石便很容易看清,实行专卖管制的烟草业是最典型的,其次是医院和学校,形形色色的行业都发展出了连锁品牌:连锁超市、连锁酒店、连锁美容院、连锁中介、连锁餐馆,为何很少见到连锁学校和连锁医院?因为准入管制。 类似局面也出现在汽车业,虽然程度不同,造汽车需要审批,新车厂进目录难如登天,大批毫无效率和优势可言的地方小厂,仅凭准入资格即可坐吃需求爆发性增长带来的厚利,这些身无长技的小厂居然可以在通用、丰田、大众面前享有大爷级的谈判地位,一堆形同废铁的破流水线能换来半数合资股权,除了准入管制,还能有什么力量创造如此奇迹? 近年来,制药业的分散局面正在改变,政策当局也屡屡号召要提高市场集中度,可是他们却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90年代中期之后的市场化改革中,可以清晰的辨认出两种模式,一种是解除管制、开放市场、引入竞争、国退民进,另一种是国企脱离地方政府控制、企业化改造、垂直化集中、“做大做强、打造超级航母”,同时建立准入壁垒来维持其垄断地位。 幸运的是,大部分消费品产业和许多日常生活类服务业都走了第一条路,而且迅速出现了激烈竞争、产业格局高速重组演变、商业模式不断创新、质量和服务水平持续改进的可喜局面,其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今天回顾起来,那些过去20年在品牌建设和质量改进上最富成效、不断给消费者带来惊喜的产业,无一不是走上了这条轨道的,它们最显著的共同点就是充分的开放,外资和民企可以进出自如,那里的企业整天考虑的是如何取悦于消费者;相反,那些航母们整天想的则是如何做大做强,何时挤进Top500,如何在同伙之间瓜分势力范围。 从目前的趋势看,制药业显然正在走向第二条道路,也就是三桶油的道路,以这种方式提高市场集中度,并不能改善质量激励机制,将大批地方国企合并成央企垄断寡头,虽便利了消费者的品牌识别,同时也压缩了他们的选择空间,这样,品牌认知便无法转变为对厂商的质量约束。 从竞争中涌现的大品牌,是消费者用钞票选出来的,尽管也拥有一些垄断地位,但随时要保持警惕,一次严重质量事故足以让大品牌一夜间声誉扫地,多年苦心经营的巨额品牌资源化为乌有;相反,由行政力量所拼凑的大型控股央企,并未经历市场淘汰机制的严酷筛选,并未在消费者面前证明过它们的信誉,未必拥有需要加以珍惜、因而构成质量约束的品牌资源。 准入壁垒所带来丰厚利润和安全感,让它们可以无视消费者的评价,也无须忌惮公众的恶评,即便它们拥有一些品牌资源,那也是不属于任何个人的国有资产,人们没有理由期待它的部门和员工会为珍惜它而约束自己的行为,相反,关于国企的大量经验告诉我们,如同其它国有资产一样,这些部门更可能为了自身短期利益而牺牲它。 人们时常被告知,准入管制是为了保护消费者免受不负责任的生产者的伤害,可是,从上述两种改革模式的对照中不难看出:商业信誉、优质品牌和可靠质量的发展,所需要的恰恰是开放和竞争,而不是管制和壁垒。
饭文#Z0:制药业需要经历一次大清洗

(按:原文较长,受纸媒篇幅所限,拆成两篇,这是上篇,最后几节提到的问题将在下篇中展开讨论。)

制药业需要经历一次大清洗
辉格
2012年4月24日

毒胶囊事件再次震惊了国人,许多消费者都吓得不敢吃药了,值得留意的是,该事件与三聚氰胺如出一辙:都是大面积发生,被媒体怀疑的九家全部得到证实,受检的42批次检出了23批,并且都是大幅度超标,多数超标了数十倍,最高达70多倍;这还只是第一批检验结果,随着调查深入,恐怕会有更多企业被揭露。

如此大面积和大幅度的超标,显然不是漏检的结果,也无法归诸意外、随机因素,或者管理疏忽,(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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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原文较长,受纸媒篇幅所限,拆成两篇,这是上篇,最后几节提到的问题将在下篇中展开讨论。) 制药业需要经历一次大清洗 辉格 2012年4月24日 毒胶囊事件再次震惊了国人,许多消费者都吓得不敢吃药了,值得留意的是,该事件与三聚氰胺如出一辙:都是大面积发生,被媒体怀疑的九家全部得到证实,受检的42批次检出了23批,并且都是大幅度超标,多数超标了数十倍,最高达70多倍;这还只是第一批检验结果,随着调查深入,恐怕会有更多企业被揭露。 如此大面积和大幅度的超标,显然不是漏检的结果,也无法归诸意外、随机因素,或者管理疏忽,和三聚氰胺一样,它们都是故意被“漏”过的,这些企业在明知存在其他可靠来源的情况下,为了省钱,故意选择了不合格来源;更恶劣的是,牛奶企业至少还有一个辩解的理由:分散奶农的质量很难逐一监控,可是药用明胶的生产却早已实现规模化了,质量可靠的规模化产能已经能够满足胶囊所需。 三聚氰胺事件固然可恶可悲,但它总算也给市场带来了一些实实在在的变化,奶企们多少做出了些改变,规模化牧场也在兴起,那些经受住考验的企业声誉有了提高,消费者变得对质量更敏感、也愿意为此支付溢价了,新西兰的优质品牌奶粉受到热捧,这些都是市场走向成熟的迹象;可是,我们不知道制药业在这次事件后会发生什么变化,至少从它们过去一周的反应中还看不出变化的迹象,好像这不是一次大地震似的。 实际上,制药业出现这样的丑闻是有迹可寻的,该行业的种种条件,都不利于建立品牌信誉,因而缺乏在质量和安全上做出改进的激励;首先是生产极度分散,十年前,国内还有7000多家制药厂,近年来虽经历了大量重组合并,仍有3500多家,前十大药企的市场份额只有百分之十几,无论与欧美药品市场还是国内其他消费品市场相比,集中度都非常低。 这种局面下很难指望由品牌提供质量激励,因为面对如此多厂商和品牌,消费者无法形成品牌认知,在选择产品时(即便他们有机会选择)难以将品牌纳入考虑,这样,市场竞争实际上处于无品牌状态,大家都是白牌;相比之下,奶业和其它一些饮料、食品和日用品的品牌作用要强得多,消费者很清楚自己选的是什么品牌,也知道有哪些候选者可供比较。 另一个阻断质量激励的因素是当前医疗体制的医药不分、以药养医模式,尽管处方上只有通用名,可当病人拿着处方去药房拿药时,是没有机会选择品牌的,这一选择医院已经替他做了,然而,医院是否有足够激励去控制药品质量,是大为可疑的,特别是通常具有地域垄断性、缺乏竞争的国有医院。 其实,对于食品和日用品的质量,商场也在为消费者提供质量筛选,不同的是,消费品零售市场存在激烈竞争,而且大型连锁超市本身拥有品牌,因而提供了另一道辅助的质量激励机制,而对于药品,由于上面提到的两个原因,这两道关都靠不住了,只有那些经药店销售的非处方药和慢性病人长期服用的药物,品牌认知才可能起了一些作用。 目前这种高度分散状态,是改革初期诸侯经济的遗迹,随着药品市场的繁荣,地方政府纷纷投资,遍地开花,类似的现象一度广泛存在于热门消费品产业,比如家电、日化和烟草;直到90年代中期,因国企普遍陷入困境,开始了全面市场化和国退民进改革,此后许多产业都已改变局面。 目前仍处于这种局面的产业已不是很多,其中最典型的大概是烟草业了,几乎每个省都有自己的一批烟草企业,而且每家都拥有一整套从低档到高档的完整系列品牌,堪称举世罕见的一大奇观;这一奇观绝非市场自发演变的结果,而是严格的准入管制和地方保护主义的经典产物,所以,准入管制同样严厉的制药业,出现类似格局就不奇怪了。 不过,烟草业的遍地开花和厂商林立倒并不影响消费者形成品牌认知,因为香烟属于长期高频率重复消费的商品,加上地方保护主义导致很强的品牌地方性,消费者有充足的机会和信息来了解各品牌,也很容易形成自己的习惯,所以尽管集中度很低,品牌激励仍可起作用;药品就不同了,除了慢性病的常服药,大部分药品对消费者都是陌生的,无从鉴别和选择。
关于药业,一些答复

对我〈尚未成熟的药业巨头〉一文,dcr、麦田守望者和^_^留下了很有价值的评论,而且显然,他们都比我内行,而我是从一个外行的角度来看的,我的评论文章经常会涉及许多陌生领域,在这么做的时候,我的态度是:站在与读者同一侧角度(也就是外行角度),利用同样的可获得信息,只是多一点思考。这样我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答dcr:

博主能继续谈谈为什么“当上一波专利浪潮退潮之后,便失去了持续发展的基础,只能合并求存了”么?为什么合并对其生存有利?

因为专利和游说机器是很庞大很昂贵的,用这么大而昂贵的机器来支撑小业务是不合算的,所以当业务量缩减时,只能合并。实际上,很早之前就有经济学家指出,当代大企业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与政府干预和工会兴起有关系,这两个因素迫使企业必须维持一部政治机器,一方面在国会和政府中谋求于己有利的立法和政策,另一方面与工会抗衡。小企业是维持不了这种政治机器的。当然,这方面的事情,有些可以通过行业协会来做,但小企业组成的协会经常面临搭便车带来的集体行动困境。

为什么专利还是一波一波的不是持续性的,上一波专利浪潮指的是什么时候(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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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尚未成熟的药业巨头〉一文,dcr、麦田守望者和^_^留下了很有价值的评论,而且显然,他们都比我内行,而我是从一个外行的角度来看的,我的评论文章经常会涉及许多陌生领域,在这么做的时候,我的态度是:站在与读者同一侧角度(也就是外行角度),利用同样的可获得信息,只是多一点思考。这样我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答dcr:

博主能继续谈谈为什么“当上一波专利浪潮退潮之后,便失去了持续发展的基础,只能合并求存了”么?为什么合并对其生存有利?

因为专利和游说机器是很庞大很昂贵的,用这么大而昂贵的机器来支撑小业务是不合算的,所以当业务量缩减时,只能合并。实际上,很早之前就有经济学家指出,当代大企业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与政府干预和工会兴起有关系,这两个因素迫使企业必须维持一部政治机器,一方面在国会和政府中谋求于己有利的立法和政策,另一方面与工会抗衡。小企业是维持不了这种政治机器的。当然,这方面的事情,有些可以通过行业协会来做,但小企业组成的协会经常面临搭便车带来的集体行动困境。

为什么专利还是一波一波的不是持续性的,上一波专利浪潮指的是什么时候发展的哪些药品为代表的?

有人认为这种周期性是技术发展的内在特征导致的,我不能排除这种因素,但立法因素的解释至少也能自圆其说:贝赫-多尔法案带来的冲击的确很大,足以构成一个波浪,二十多年的时间长度还来不及抹平这个波浪,因为专利周期(加上额外垄断期)也是二十多年。

你觉得药业巨头的发展方向是怎样的?

我认为方向不会有大变化,因为我所描述的策略是他们在那种制度条件下的理性选择,只要制度条件(巨额财政资助和FDA管制)不变,策略大概也不会变。

中国没有欧洲的老牌大药厂,没有强大的科研机构,没有自己的科研实力,那么中国的药厂除了等待专利过期和“盗版”专利,还有什么发展策略?印度的制药业发展很快,是什么策略?中国药业发展是否要步其后尘?

据我所知,印度的仿制药(大概是通用名药的同义词吧)产业挺发达,从资源禀赋上看,中国药业做这个大概也有前途;另外,我知道,在中国,所谓合同研究颇有成就,简单说就是帮大药商做临床试验,中国公司做这个有很大优势,据说在美国要招募到一个试验对象,药商要给医生近万美元红包,这块成本在中国可以省很多,不过这里有道德风险,如何做到既不伤天害理,又有钱挣,有点难度。 答麦田守望者:

我之前看过一个观点,说的是现在在新药研发中所普遍采用的combinatorial chemistry方法已是穷途末路,不知你对这个问题有何看法?这是否与楼上这位朋友提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当上一波专利浪潮退潮之后,便失去了持续发展的基础,只能合并求存了”的原因有关,即基础科学领域的研究进展缓慢甚至已经停滞?

这个问题很专业,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了。随便说说,我总的观感是,药业的技术储备深度不足,这限制了其创新能力,无法保证创新连续涌现——而这对于维持一个以专利机器为核心资源的大企业,是致命的。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大药商不会花心思去研究:为了治好某种病,需要什么分子?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完全等待基础研究部门,他们的起点是:已知需要什么样的分子,如何制造出来,而组合化学的威力,正是体现在这一环节上,它不仅可以让药商在知道需要什么分子之后,很快把它合成出来,甚至可以让他们预先储备大量的分子种类,建立数据库,在需要时去搜索出来,立刻注册专利。据说某些并购就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分子数据库。这一状况,与信息业比较一下,就很清楚,差别不是一点点,看看IBM的研究深度和技术储备深度。 NIH的巨额投入当然是有效果的,生物科技的进步也很神速,但这些与大药商的发展战略是否一致?政府投入所产生的结果有其自身的规律,它常常是与市场脱节的,与企业战略更难以一致,大药商的问题是,他们没有投身于此,而仅仅是守候在边上,等着里面蹦出东西来,太浅了。
饭文#93: 尚未成熟的药业巨头

(按:最新消息,罗氏与GenenTech以达成合并协议。不过罗氏对GenenTech的投资与其他几宗有所不同,GenenTech相对来说是个新创公司,比较侧重研发)

尚未成熟的药业巨头
辉格
2009年3月11日

周一,大型制药商默沙东宣布以411亿美元并购先灵葆雅,这是药业巨头之间系列并购案的最新一桩;辉瑞在年初已宣布并购惠氏,而在先灵葆雅案公布次日,罗氏立即提高了对GenenTech剩余股权的报价;罗氏早在1990年便收购了GenenTech的56%股权,并于去年7月发出对剩余股权的收购要约,新报价很(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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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最新消息,罗氏与GenenTech以达成合并协议。不过罗氏对GenenTech的投资与其他几宗有所不同,GenenTech相对来说是个新创公司,比较侧重研发)

尚未成熟的药业巨头
辉格
2009年3月11日

周一,大型制药商默沙东宣布以411亿美元并购先灵葆雅,这是药业巨头之间系列并购案的最新一桩;辉瑞在年初已宣布并购惠氏,而在先灵葆雅案公布次日,罗氏立即提高了对GenenTech剩余股权的报价;罗氏早在1990年便收购了GenenTech的56%股权,并于去年7月发出对剩余股权的收购要约,新报价很可能促成交易。多位分析师猜测,药业并购还将持续,百时美施贵宝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在并购市场几近冻结的情况下,这些巨额并购案显得尤为惹眼,也给困境中的各大投行带来了宝贵的佣金。

制药业的并购,不同于其他行业,基本上是同质化行业巨头之间的平行合并,而甚少资源互补和供应链垂直整合的成分;这种简单鲁莽、缺乏想象力的并购,凸显了大制药商们过去二十多年的巨大增长和收益,并没有建立在一个稳固而可持续的基础上,而过分依赖于80年代立法变革后那一波技术浪潮中所获得的大批专利权,而一旦这批专利和相关垄断权到期,他们未能表现出一个成熟企业应有的持续创新能力;于是,此前为维护和运用这些垄断权而建造的那部庞大的营销、游说和诉讼机器,便面临无米之炊的困境,而系列并购实际上是在缩减这些机器,并把剩下的米集中到少数几部机器中来。

美国或以美国为主要目标市场的大型制药商,构成了一个十分奇特的产业,它的核心资源并不是药品研发和制造能力,而是建立、维护和尽可能延长垄断权的专利机器;它们从大学等科研机构和小型生物技术公司那里,寻找有前途的产品,去注册专利或签下专利使用权、组织临床试验、谋求FDA批准,然后凭借强大的营销机器将其转化为收入流,并在此后用尽一切可能的政治游说和诉讼手段来延长专利和垄断权;一旦垄断权到期,通用名药进入,药价通常下降80%,而这一价格完全不能支撑他们的庞大运营机器。

三个因素造就了制药业的这种生态特征。首先是政府科研资助:国家卫生研究所(NIH)每年近300亿美元的巨额预算,两倍于所有制药商的研发经费总和,加上民间慈善资助和大学自有经费,几乎完全挤出了制药商对医药基础研究的潜在投资需求;显然,对于他们,明智的做法是利用现成的研究成果而不是自己去开发,结果是,即使那些总部在欧洲的制药商,也都把研发中心放在美国,以便就近利用这些成果。其次是立法变革:1980年以前,承接政府合同的大学和企业,不得将合同项目中获得的成果注册为专利,贝赫-多尔法案为大学和小企业解除了该限制,82年里根总统的行政命令为大企业也松了绑。这一变革激发了科研系统的产业化浪潮,它直接导致了此后的二十年信息和医疗产业的繁荣;大学也纷纷走出象牙塔,谋求与产业界的合作,从大学涌出了大批创业公司。

然而在此过程中,与信息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制药业的大量新创公司中鲜有像信息业的英特尔和思科那样壮大为行业巨头,相反,利用这一浪潮大获其利的,都是老牌制药商。理解这一反差,就要引入第三个因素:FDA管制。在信息业,巨额政府资助和贝赫-多尔法案所释放出的产业化动力,其结果流向消费市场的路径是畅通的,而在医药业,这条路径却被FDA牢牢束缚着;这样,企业获益的关键,既不在于强大的基础研发能力(NIH替你做了),也不在于能否将技术产业化(这条路放开了),而在于能否通过FDA关口从而获得垄断权,并在过关之后能否将垄断权维持足够长的时间。

FDA每年只批准几十种药品,其中只有10%左右是新分子药,其余都是改头换面的旧药;为了通过这一窄的可怜的关口,制药商需要花十几年时间组织临床试验和等待审批,然而在开始临床试验之前必须先注册专利,否则就会被人抢注,这样等通过审批,专利期限已过去大半;为补偿这种损失,国会将药品专利从17年延长到了20年,同时FDA会通过阻止通用名药进入而额外给予垄断权;此外,为同一药品的不同用途、剂型、工艺、甚至包装,注册时间上错开的多个专利,并结合一系列精心计划的诉讼,制药商可以把垄断权再延长三五年。

这其中涉及的政治和法律手腕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但明显的是,要做成这样的事情,并且做到极致,所需要的资源,与药品研究和开发能力毫无关系,也不是那些科研出身、书生气十足的创业者们所能胜任,这些是老江湖的特长,说白了,就是捣浆糊的能力。然而正是这一能力,却成了决定制药商盈利水平的首要因素。在管制制度的激励下,企业资源被大量配置到游说、公关和诉讼机器中,不仅每个大药商雇佣着庞大的律师团,制药商协会在华盛顿还供养了全美最大的游说团。

大规模财政投入的挤出效应,和严格的准入管制,造就了今天美国制药业严重的扭曲状态,它丧失了自我创新能力和技术储备深度,成为寄生在科研体系边上的专利机器;这样,当上一波专利浪潮退潮之后,便失去了持续发展的基础,只能合并求存了。